馬戈

葉文濤一行四人，喝大了酒，又不識路徑，誤入強(qiáng)人山寨，被巡山守更的拿住，要洗剝宰殺，做成人肉饅頭。危難之際，四人中只有陸善根宿酒未醒，葉文濤和兩個家丁暗自叫苦，又無可奈何，本以為一條小命送在這鬼不生蛋的荒郊野嶺，不想勁風(fēng)撲面，來的不是鋼刀，卻是一根碧玉簫！那簫力道甚太，長了眼。一般，不偏不倚，正插在葉文濤面前，震得地皮直顫。那高舉鋼刀的劊子手，見狀一愣，忙撇了家伙，仆倒便拜，口中直說：“小的有眼無珠，差點(diǎn)闖下大禍；罪該萬死，恕罪恕罪。”葉文濤看那簫時，頭上綰著一綹金穗，似是在哪見過，卻一時想不起來。

山寨頭領(lǐng)聽說碧玉簫驚現(xiàn)后廚，不敢怠慢，匆匆趕來。親自為葉文濤等人解縛，擺酒陪罪，天明時禮送下山。到了山腳下，頭領(lǐng)又奉上一盤金銀和那柄玉簫。對葉文濤說：“老神仙的玉簫，山寨斷不敢領(lǐng)，煩勞葉先生送還；并代為致意?！比~文濤想說其實(shí)我也不認(rèn)識這個老神仙，話到嘴邊咽了回去，半推半就接了，上路自去不提。

陸善根酒早醒了，一路上見文濤不住打量那簫，便說：“別管他是何方神圣，肯定沖你來的。人哪，還是要積德行善，多做好事，說不定哪天就得了福報(bào)，撿條性命。”文濤說：“話是不錯，不過這件事恐怕和福報(bào)無關(guān)，不信咱們走著瞧。這么珍貴的玉簫，定是老神仙的愛物，不會不要。等著吧，不用找他，他自會來找咱們。”

葉文濤、陸善根和兩個隨從，自得了這簫，走到哪不管吃喝還是住店，店家都不肯收錢。文濤和老陸都以為最多三五日那老神仙就會派人討要回去，不想一晃半個多月，老神仙連個影子都沒有。葉文濤不愿這樣老占店家便宜，故意棄了官道走小路，誰知小路上野店村姑也識得此物。此時一行人已經(jīng)離海邊不遠(yuǎn)，葉文濤聽說普陀山就在附近，喜出望外，他打小在佛門中長大的，平時遇見寺廟，都進(jìn)去叩拜。普陀素有海天佛國之稱，豈能過其門而不入？遂搭了渡船，迤邐行來。

做夢也想不到，普陀山的大和尚見了玉簫，竟也倒身下拜。葉文濤大惑不解：“此是江湖俗物。你一個方外之人，拜它怎的？”那方丈道：“這是我?guī)煾傅膼畚?，見簫如見恩師，豈能不拜？”又反問文濤：“恩師現(xiàn)在何處？何故以此相贈？”文濤苦笑說：“我也糊涂呢。你既是老神仙的徒弟，這話原該我問你?！本桶焉钌秸`入虎狼窩幸得玉簫解救之事大略說了一遍。方丈沉吟道：“施主仙鄉(xiāng)何處？”文濤說：“鎮(zhèn)江?！薄版?zhèn)江有個壽寧寺……”“小可正是壽寧寺中長大。”“那……壽寧寺的智廣師叔是你……”“正是在下恩師?！狈秸傻銍@道：“有緣千里來相會，真真不謬也?！毙凑埖胶竺娲?。

原來那老神仙是智廣和尚的親哥哥，早年在五臺山出家。這哥倆都精通棋藝和武術(shù)。智廣的棋更高一些，老神仙則更擅長武學(xué)。文濤自忖那神仙會不會就是在路邊店遇見的帶著個傻孩子的糟老頭，說與方丈聽了，方丈笑道：“正是正是。那孩子是個棄兒，我?guī)煾概既挥鲆?，就收了，說起來和你我平輩呢。”

文濤聽說老神仙已經(jīng)八十多了，連說不像。陸善根也說，路邊店那老頭看上去頂多六十來歲，而且沒半點(diǎn)仙風(fēng)道骨神仙氣概。再說智廣老法師又胖又高，這老頭又瘦又小，不像不像，定然是另有其人。方丈笑道：“要不怎說人不可貌相呢。施主不必多疑，恩師既云游歸來，我自當(dāng)設(shè)法讓你見上一面。不過恩師一向閑云野鶴，浪跡江湖，每以浪叟自許。來與不來，還在兩可之間?！?/p>

言訖，命寺中鐘磬齊鳴，眾和尚誦起經(jīng)文，又放出數(shù)羽灰鴿。

不出三日，果然有了回音。浪叟雖沒來，卻讓他的女弟子送來一襲袈裟。葉文濤一看就跪下了，含淚問那女子：“我?guī)熯z物，如何到你手里？”女子反問：“憑什么說是你師父的遺物？”文濤說：“袈裟外有燭火燒的小洞，內(nèi)有18局殺勢，每局18回合，名為‘十八羅漢謁如來。此乃我?guī)煯吷难??！迸宇B皮，有意刁難，又道：“你知道內(nèi)有棋勢，不等于你就是他老人家的弟子，也可能道聽途說。你要能把這118盤殺局?jǐn)[出來，我才信你?！?/p>

普陀方丈說：“師妹，他叫葉文濤，真的是智廣師叔的親傳弟子?！?/p>

女子說：“不是我掃師哥臉面，師父行前交代了，一定要弄對身份，這袈裟是無價之寶，可不敢交錯了人?！?/p>

文濤當(dāng)即擺下下頁圖1，說：“這是其中的‘二龍出水勢，首著炮5進(jìn)2破仕，接下來雙車如蛟龍出水，巧勝雙車炮。其著法為：仕四進(jìn)五，車2進(jìn)3，帥六進(jìn)一，車8進(jìn)6，兵七進(jìn)一，車8平1，車六平九，車1平9，兵七平八，車2退1，帥六退一，車2平5，相五退三，車9平2，炮三平八，車5平2，車七退四，卒7進(jìn)l，車七平三，前車進(jìn)1，帥六進(jìn)一，象7進(jìn)5，車三。退一，前車平3，兵八進(jìn)一，車3退l，帥六退一，車3退1，車三平六，車2平6，帥六平五，車6平5，帥五平六，車3進(jìn)2（下頁圖2，黑勝）。

女子故意說：“這棋殺掉了嗎？紅帥可以上來呀！”

文濤說：“紅如上帥，車5進(jìn)3無解?！?/p>

女子說：“那就是19回合了，你先前明明說是18回合嘛，不行，這袈裟我得帶回去?！?/p>

文濤平心靜氣解釋說：“這十八局是我?guī)煾溉舾赡昵靶凶呓?shí)戰(zhàn)下出來的，實(shí)戰(zhàn)下到這里紅方就認(rèn)輸了。師父為了保存原貌，并未對其進(jìn)行修改?！?/p>

那女子不依不饒，說：“其實(shí)你走車5進(jìn)3，人家還可以炮八平六，你要再花一手車3退1，才能將其殺掉，這一來出入更大了，不行不行，我不能信你?！?/p>

葉文濤和普陀方丈相視苦笑，正沒奈何，卻見又一漂亮女子飄然落于院中。走近看時，此女雖然漂亮，眼角眉梢卻有些細(xì)碎皺紋，想是已屆中年。方丈笑道：“這是我大師妹，與你同宗，也姓葉，本名葉小蘭，江湖人稱‘?dāng)嗄c草的便是?！?/p>

先前來的小師妹見到師姐，忙問：“你來做什么？”

葉小蘭說：“師父不放心，怕你刁蠻，派我來看看。果不其然，你這死妮子，我已聽得多時?！闭f罷又對文濤一拱手：“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文濤師弟吧？小蘭有禮了！”

小師妹說：“誰刁蠻啦？我不過考問考問，總要問明了身份才好交割吧？師父也真是的，既不放心我，為何又叫我來？”說罷把袈裟往文濤懷里一塞，氣呼呼走了。

普陀方丈看著她的背影，對文濤說：“她叫黃杜鵑，是我?guī)煾戈P(guān)山門的弟子，年紀(jì)最小，不免任性些。和小蘭一樣，都是使毒的行家。”

小蘭說：“師父讓我告訴葉師弟，智廣師叔是在金兵和內(nèi)奸的雙重夾擊下，腹背受敵，才為國捐軀的。其實(shí)若論師叔的武功，百十人近他不得，也傷他不得。只因他心存仁念，不忍殺死對方，只是不同程度將其擊傷，誰知這一念之慈，反招來殺身之禍。監(jiān)軍的太監(jiān)，說他對朝廷懷有二心，反罰了他一百軍棍。第二天又逼他帶傷出戰(zhàn)，我?guī)煾敢獛啬戏?，師叔不肯。說國家有難，大局為重。師父說，君王無道用奸佞，咱為昏君賣命，值嗎？師叔說，金兵侵我中華，涂炭生靈，你我怎能坐視不管？師父說，你受這么重的傷，又不肯開殺戒，能濟(jì)什么事？師叔說，濟(jì)不濟(jì)，盡心而已。師父說，好吧，我和徒弟們也留下。誰知第二天金兵改變了策略，見我等出城迎戰(zhàn)，突然放起炮來，師父和師叔帶領(lǐng)我們趕緊后撤，不想那太監(jiān)命城上亂箭齊發(fā)，城門緊閉，師叔因?yàn)橛袀袆舆t緩，中了一箭。師父和我等拼命用刀劍格擋，自顧不暇，等到好不容易脫出重圍，師叔已經(jīng)不行了。這件袈裟是師叔讓我?guī)煾皋D(zhuǎn)交你的?！?/p>

說完這番話，葉小蘭已是滿臉淚痕。因她是親身經(jīng)歷，說起來不免觸動情腸。

葉文濤取出碧玉簫，鄭重付與葉小蘭，請她轉(zhuǎn)呈師伯。小蘭說：“師父未說收回，想是有意贈你，你好生保管就是了。遠(yuǎn)的不敢說，江南一帶，憑著這根簫，沒人敢碰你。你在小店露了一手，師父就猜到你是誰。看你們飲酒多了，老人家一直暗中跟著。要不是你在他棋盤上指手劃腳，他也不會任人家剝你們衣服。不過師父說了，你的棋確實(shí)高，那步棋他也沒看出來。當(dāng)今天下。也只有你走得出來?！?/p>

文濤雙手舉簫過頂，跪下說：“師伯如在左近，請現(xiàn)身相見。”

葉小蘭說：“快起來，快起來。師父不在這里，就是在，你是官身，吃皇糧的，師父也不會見你。哪天等你官老致休，歸隱山林，或有相見之日?！?/p>

普陀方丈也說：“師父最恨當(dāng)官的。你也就是他師侄，他沒奈何。換到別人，九條命也早沒了?！?/p>

一直插不上話的陸善根，吐了吐舌頭，對文濤說：“乖乖隆的冬，多虧你是他侄兒，要不然，那天我倆小命都沒了。好玄哪！”

小蘭說：“師叔生前曾與我?guī)煾付啻握劦侥?，說你人品棋才都是上上之選，也說到你的相貌。剛才一見面，我就把你認(rèn)了出來。師父從北邊回來后，話就少了。時常發(fā)脾氣，也不要我們侍候。本以為老人家會抽個時間去杭州一趟，或派弟子把你請來，把師叔的遺物交給你。他卻像是忘了，我提過一回，師父說，瞎操什么心？這種不仁不義不孝不智的東西，見他作甚！他師父給朝廷害死了，他還替朝廷當(dāng)差！沒想到師父也是刀子嘴豆腐心。平時把你恨個大洞，見了面又舍不得了，還把這個寶貝給你！我跟師父三十年了，平時想摸一下都不能夠。你也不知是哪輩子燒的好香，恁地有福！”

說到這，小蘭眼圈又紅了。

話休繁絮。卻說葉文濤與老陸離了普陀山，回到臨安。聞得那竇云鵬不但完了婚，不幾日貞兒肚皮就大起來，街坊鄰里都當(dāng)笑話說。英子說，貞兒也是顧頭不顧腚的，只圖一時快活，后半輩子如何做人？夫妻倆正說悄悄話，忽聽得前廳有太監(jiān)扯著男不男女不女的尖嗓子叫道：“皇上有旨，葉文濤速速覲見！”未知此去是兇是吉，且聽下回分解。

（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