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柏松
在暗含悲秋的氣氛里,我的眼前突然一亮,是一籃金色的野菊立在路邊。其實,她不必用清香喚我,我也會停下車子(我坐在一個輪椅上),在她的身邊靜靜地站一會兒。我要告訴她,不用躲閃城市的目光,所有陽臺上的花朵和路邊那些夏花,都在妒嫉她泉水一樣的清純。野菊,當其它姐妹們即將收起彩羽時,她的花苞憋足了勁兒,開花時,令大地猛地一震,一片金黃鋪滿山野。她平時與小草為伍,小草一直是有著崇高境界的那一類,它們提著自己的頭顱,在追趕一把把雪亮的刀刃。即使秋天到來,枯黃的草,也能在車輪后面站立起來,開始它們的眺望。誰能折斷一根草的眺望?
野菊仍舊是以陶令和易安的詩詞為食,仍舊是骨清神秀,仍舊是以山野為遠志,這讓我無法不想起那段初與野菊邂逅的日子。我生長在松嫩平原上,從沒見過野菊花。那還是我剛剛到邊防當兵后的第一個秋天里,每當我們巡邏歸來時,我的老班長都要從路邊折下幾枝金燦燦的野菊花,回到哨所,把它們小心翼翼地插入一個很舊的花盆中,擺放在窗臺上。他一旦外出執(zhí)行任務,就囑我別忘了每天傍晚為野菊花澆水……當時,我無法說清老班長的心中所想,但我永遠也忘不了老班長經常站在野菊花前沉思的表情,更忘不了野菊花給我們單調、呆板的日子帶來的鮮活色彩。雖然這是一件平淡無奇的小事,但每當我在城市里見到野菊花時就會勾起我無限的感慨。我的老班長已去,只留下往事如瀑,沖刷著記憶的彎彎河床,無數(shù)次地在我的心壁內拍出滔天巨浪般的嗚咽……
是的,多年的滄桑,野菊不曾改變她的模樣,也不曾改變她的志向。生命沒有年齡,只有本質。許多年來,我也同她一樣清瘦,并一直用心血澆灌著詩歌和文學,一直在苦苦尋覓某些物質以外的東西,以及我當初以為尋常而輕易就蹉跎了的時光。哦,野菊全給我?guī)砹?,她打老遠老遠的地方來到城市,就為了給我送來一絲撫慰和那些清貧而歡樂的日子。美是邂逅所得,美是親近所得。野菊盛開,氤氳蔓延,面對她時,我們沒有悲秋之感,心中反倒明亮和遼闊起來。我會舉起一生的柔弱和固執(zhí),向野菊致敬!
(選自《人民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