漣中
律師李剛顯然低估了政府、法院、企業(yè)在處理類似大氣污染案件時,“踢皮球”的能量。有的通過做工作“私了”,有的歷經3年多還沒判下來。專家認為,在相關法律尚在完善之時,政府更應負起責任,勇于擔當。
4月中旬的石家莊,仍籠罩在一片霧霾中。
石家莊市民李貴欣記得,3月5日的政府工作報告中,李克強總理指出:“我們要像對貧困宣戰(zhàn)一樣,堅決向污染宣戰(zhàn)?!眱商烨?,全國政協(xié)主席俞正聲也表示,加強以霧霾治理為重點的大氣污染防治。
李貴欣被稱為“民間抗霾第一人”。2月20日,他一紙訴狀將石家莊環(huán)保局告上法庭,要求后者履行治理大氣污染的職責,并就大氣污染對其造成的損失賠償1萬元。廉政瞭望記者梳理發(fā)現(xiàn),民間有關大氣污染的公益訴訟,往往在政府、法院、企業(yè)的推擋下被化解。
“民間抗霾第一案”為何夭折?
“去年進入12月,石家莊的霧霾就開始嚴重,那段時間我老咳嗽,買了防霾口罩,還專門買了臺空氣凈化器和跑步機。”很長一段時間,飽受大氣污染之苦的李貴欣選擇了忍受,他甚至動員家人到更宜居的地方去生活。
2014年1月1日,為了降低空氣中的PM2.5濃度,石家莊宣布單雙號限行。這讓李貴欣萌生了用法律維權的念頭,“污染已經影響了生活的方方面面”。
起訴前,李貴欣搜集了大量資料,認真查閱了石家莊市環(huán)保局官方網站公布的數字,并根據數字統(tǒng)計出2013年石家莊的平均污染指數為247,屬于重度污染的數值范圍。而媒體的權威發(fā)布情況相似:2013年石家莊市空氣質量達標天數為45天,達標率為12.3%。
“如果當地環(huán)保部門監(jiān)管到位,企業(yè)都遵守法律,按標準排放,空氣質量怎么會惡化到這種程度?當地環(huán)保部門難道沒有責任?”李貴欣說,污染企業(yè)眾多,難以確認責任主體,只好起訴其監(jiān)管部門環(huán)保局。
在起訴狀中,他提出三點訴訟請求:一、請求被告依法履行治理大氣污染的職責;二、承擔給原告造成的經濟損失1萬元;三、訴訟費用由被告承擔。
然而,光立案就一波三折。李貴欣先后到河北省高院、石家莊市中院立案大廳,均未被受理。直到2月20日上午,石家莊市裕華區(qū)法院接收了他的訴訟材料。
“很多人抱怨霧霾,但還沒人用法律途徑倒逼環(huán)保局履職。”中國政法大學污染受害者法律幫助中心律師戴仁輝主動為李貴欣提供了法律援助。
按規(guī)定,法院應在接到起訴起7日內立案或裁定不予受理。2月27日是最后期限,李貴欣沒有得到任何答復。
很快,一切峰回路轉。次日,石家莊市環(huán)保局局長張炬被免職。此前的2月25日,石家莊市環(huán)保局回應稱,該局已對市區(qū)及周邊9家大氣重點企業(yè)實行24小時駐廠監(jiān)管,該市與去年同期相比空氣質量明顯改善,力爭今年在全國的排位前移。
然而幾天后,戴仁輝意外收到李貴欣的短信:“謝謝戴律師,我已經撤訴了,喚醒作用已經達到,周六下午就把訴訟材料拿回來了。”戴仁輝稱,李貴欣一定是受到了某種壓力。
踢皮球:“我們再研究研究”
對李貴欣的訴訟,河北律師馬倍戰(zhàn)認為很有價值,狀告環(huán)保機關,為找不到致害者的環(huán)境侵權索賠探索出了新的途徑,也給環(huán)保局敲了警鐘。
但在中國公益訴訟網主編、律師李剛看來,李貴欣的訴訟設計不到位。 “政府機關不是污染的直接制造者,賠償損失的因果關系建不起來?!崩顒傉J為,應要求各地已經關停的一些重污染企業(yè)賠償,因為它們可以明確是污染的制造者。
不過,李剛顯然低估了起訴企業(yè)的難度,與政府、法院、企業(yè)在處理類似大氣污染案件時,“踢皮球”的能量。有兩起大氣污染受害人的遭遇,讓戴仁輝難以釋懷。
2010年3月,戴仁輝接到了福建閩侯青口鎮(zhèn)青圃嶺394名農民的求助電話,稱位于該村莊周邊的福建省固體廢物處置公司違法焚燒醫(yī)療垃圾,經常偷放、漏放廢氣,環(huán)保部門多次查處,沒有實質性進展。
接到求助后,戴仁輝等趕往污染現(xiàn)場?!耙坏酱迕窦抑校吐劦搅舜瘫菤馕?。村頭的山上荔枝樹等綠油油一片,但到近處一看,果樹葉子上布滿黑糊糊、油膩膩的一層灰。村民說,這些果樹看上去活著,但已有五六年不結果了。”
2009年,村民意識到福建省固體廢物處置公司可能危害身體。因為村里突然有人患癌死亡?!八懒?個人,最年輕的31歲,連續(xù)死亡3人的正是正對著那個垃圾處理場煙囪的3戶。自此,村民大多選擇了逃亡?!?/p>
如此“驚心動魄”的污染,戴仁輝還是第一次碰到。他決定幫助他們向法院提起民事訴訟。然而,官司從閩侯縣法院打到福州市中院,又從福州市中院回到閩侯縣法院,轉眼3年過去了,直到2013年12月4日,才一審判決:賠償村民共500余萬元。但福建省固體廢物處置公司不服,提起上訴,現(xiàn)仍在二審中。
哈爾濱市民劉珉的經歷更為曲折。他的家緊貼著哈藥總廠污水處理廠的南院墻,距蛋白飼料廠的煙囪最近處也不過四五十米。半夜,滾滾惡臭會突然涌進室內?!耙话愣荚诎胍箖扇c鐘,人立刻會驚醒,就再也睡不著了?!彼忌狭藝乐氐纳窠浰ト酰铧c自殺。
2007年10月,劉珉向法院起訴哈藥總廠,要求哈藥總廠停止侵害,并賠償健康、精神撫慰金6萬元;賠償違法排污給原告造成的房產等損失12萬元,可是直到2008年4月起訴才被南崗區(qū)法院立案。此后,法院在開完一次庭后,就將該案“遺忘”了。
于是,2013年9月,劉珉只好又將黑龍江省環(huán)保廳告上法庭,請求法院責令其依法履行法定監(jiān)管職責,查處哈藥總廠的違規(guī)行為。提交訴狀后,劉珉多次奔走于基層法院和中級法院,被兩級法院和基層法院的立案庭、行政庭踢來踢去,至今難以立案。有時,法院的說法是“再研究研究”。
“號召百姓少放,政府卻大規(guī)模燃放”
事實上,環(huán)境污染損害賠償案立案難、審理難,在業(yè)界已是公開秘密。李貴欣起訴石家莊市環(huán)保局時,就有人預測到了結局。
全國政協(xié)委員劉紅宇介紹,2013年起實施的《民事訴訟法》規(guī)定,對污染環(huán)境等,法律規(guī)定的機關和有關組織可向法院提起訴訟,但并未明確‘有關組織是誰,個人亦非訴訟主體。此外,行政訴訟法對環(huán)境行政公益訴訟也沒有規(guī)定。
有學者認為,法院對環(huán)境污染損害訴訟不立案,固然有法律尚不完善的原因。但在前兩個故事中,當事人如此慘狀,公權力部門仍踢皮球延誤時機,說不作為毫不為過。
因此,在不少人看來,通過媒體的關注、網絡的熱議,部分達到訴訟目的,比起霧霾或大氣訴訟本身而言,似乎效果更佳。一個例證是,劉珉等人的遭遇被媒體曝光后,引發(fā)了人大代表提案關注,央視也進行報道,取得了一定進展。
與此同時,民間公益人士更希望通過發(fā)動群眾,“倒逼”政府努力“抗霾”,他們有過成功,也有失敗。
春節(jié)前,湖南長沙也遭遇了一周的霧霾天。除夕晚上,鞭炮聲讓空氣指數飆升到700多(極重污染)。市政府呼吁,民眾應減少鞭炮燃放,但當地有人發(fā)現(xiàn),市政府舉辦的“橘子洲焰火節(jié)”,除夕夜燃放焰火20分鐘。
“一邊號召百姓少放,但政府自己卻大規(guī)模燃放,實在滑稽?!杯h(huán)保人士山鷹加錯等成立了湖南“抗霾行動組”。第一件事就是呼吁各地政府取消元宵節(jié)焰火晚會,獲得花炮之鄉(xiāng)——醴陵市政府響應,取消了焰火晚會。但是元宵節(jié)晚上,長沙市的橘子洲仍如期上演了主題為“元宵焰舞”的焰火晚會。
2014年4月,新修訂的《環(huán)保法》獲得通過,一部分環(huán)保公益組織獲得提起訴訟資格,但個人仍無資格。
專家表示,解決“大氣污染來了,百姓不能告政府”的問題,要靠有關法律的完善,民間組織的推動,更要落實李克強總理提出的“政府要敢于擔當、勇于作為”。
不過,這種理念真正得以貫徹,恐怕還需要一個過程。今年春,財政部財政科學研究所所長賈康就表示,治理霧霾不光是政府的責任,每一家排污企業(yè),每一個開私家車的人都有責任啊,這個責任沒法去劃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