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也退
全球最幸福的人都住在丹麥,全丹麥有四分之一的人住在哥本哈根,全哥本哈根的人,包括丹麥女王,都不及蹲坐在礁石上的美人魚像那么知名。
丹麥貌似只有這么一個文化象征,但這是一個多么美好的文化象征:關于孩子,關于童真,關于想象力,關于未來,足以讓丹麥立于名譽上的不敗之地。或許,你只要熟悉安徒生童話,就可以輕松地提高同一個丹麥人的友好度。
我們風華絕代的第一夫人和丹麥女王同臺,給孩子們念了《丑小鴨》的片斷。但為什么是《丑小鴨》,而不是《海的女兒》或《賣火柴的小女孩》?
不是鉆牛角尖,仔細算算,安徒生童話里最有名的那幾個,除了帶上諷喻意味的《皇帝的新衣》外,就數(shù)《丑小鴨》的調(diào)子最亮、結(jié)局最好了。小人魚太可憐,單戀著一個只是偶然路過的王子,王子卻只是把它當寵物看,然后無節(jié)操地同自己的心上人結(jié)婚,小人魚在抑郁中死去。甚至《機器貓》里有一集,就說到野比給親戚的女兒講《海的女兒》,講得小女孩哇哇大哭,于是機器貓拿出寶貝,設法進入故事內(nèi)部去修改結(jié)局,讓小人魚得到她想要的愛情。
膾炙人口的《賣火柴的小女孩》也一樣,小女孩在街頭凍死了,沒有一個孩子會喜歡這樣的結(jié)局;他們也不太能懂得,靈魂升入天堂怎能彌補生命的消逝?
安徒生老師的很多悲劇童話,與其說是歌詠愛情,不如說是在提醒讀者,不要陷入毫無把握的浪漫幻想之中。幾乎和《海的女兒》齊名的《堅定的錫兵》,在給出這一類教訓上簡直如出一轍:一個只有一條腿的錫兵,不愿意同其他二十四個錫兵待在一起,而是看上了一只用一條腿站著的剪紙娃娃,他因此招來了一個鼻煙壺里的黑妖精的威脅。一日,錫兵被一陣風從樓上吹了下去,掉進臭水溝,又被魚吃掉,很巧的是,魚又落到了錫兵主人他們家,但當孩子從魚腹中發(fā)現(xiàn)錫兵時,不知何故把它直接扔進了火爐里——不現(xiàn)實的、沒有結(jié)果的愛,讓一個癡心人粉身碎骨。
至少有二十個安徒生童話以死亡結(jié)束;只有極少數(shù)的安徒生童話,是母親和老師真心愿意講給孩子聽的,不愿講的童話,有的是因為篇幅太長,有的則是因為它們可能讓孩子聽了難過?!冻笮▲啞肥亲钸m合講的童話之一,但是,一如很多研究者所推測的,1844年安徒生寫下這篇故事,除了告訴孩子“生在鴨窩里的天鵝終究是天鵝”外,也是在總結(jié)自己的人生。
安徒生老師本人貌丑,四肢瘦長,鼻子奇大,面目怪異。自卑,那是毫無疑問的,他十幾歲時曾在戲班子里當龍?zhí)籽輪T,跟故事里的丑小鴨的處境差不多。舞蹈演員很多次在安氏童話里出現(xiàn)(例如一只老街燈面臨退休,她“目前的感覺就和一個被廢棄的芭蕾舞演員跳最后一支舞曲時的心情一樣”),有時象征黃金盛年,有時充當女性美的化身,是情節(jié)的需要,很可能也是安徒生本人憧憬的投射。
當然,我們?nèi)匀还J安徒生老師是19世紀的童話之王,這個定論,意味著我們是在用成人化的思維去考察童話,假如忠實地講述那些故事,免不了要把遭遇震驚、咀嚼苦澀、學習同情的任務,留給懵懂無知的孩子。當然,童話天生具有黑色的質(zhì)素,因為這事關人類早期的世界觀設定——《格林童話》里也有《小紅帽》一樣黑暗可怕的故事——在早期,我們的純潔總是和殘忍兩翼齊飛,我們知道得越少,就越會憧憬單純的美好,之后也越是會生出無盡的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