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惠子
春天,風拂過竹林茅舍,花兒就耐不住寂寞了。我童年最尋常見到的大朵大朵的白如雪的金櫻子,在光陰的彼岸,在幽幽曲徑,在朗朗日影里,在清淺溪流邊,在萬畝田疇上,肆意綻放成一片繁花,上演著盛大花事。撲鼻的香味兒,散發(fā)著狂放妖冶的氣息,引得蜂飛蝶舞。
長風浩蕩,峰巒起伏。馳心騁懷間,一行十二三歲的少年,騎著自行車,路過大朵的金櫻子,踏過新綠色的青草。他們的歌聲,投擲進春光,敲碎了山林的寂響,濺起鳥鳴陣陣。
他們看到深谷之蘭,散發(fā)著冷幽的光。潔凈的內質,安靜,不燥,少年能解花語。但他們不會去惹惱她,映山紅,才中他們的意。壯觀蔚麗,拈來即是。她有小家碧玉的妥帖,湊成一簇,又喜樂又溫暖。少年們恣意采摘,用蔓藤圈成花環(huán),戴到頭上。
在山頂,少年偶然遇到丁香,詩意的花兒。那時,他們尚不知她是戴望舒詩歌中那結著愁怨的女子。綠葉襯托著她小小的魂魄,細碎,嬌小。風一吹,便抖落并隨風輕揚。這種仙風道骨的美,無法占據(jù),不容褻玩,只能遠觀。少年有些枉然,但終究是少年,心無陰影,不會停于困惑中。
返途中,春風沉醉,少年志得意滿,自行車插滿了映山紅。一個個的下坡路,他們不約而同放開了車手把,張開雙手,作了一個徐徐飛翔的姿態(tài)。聽得耳邊呼呼生風,青山疊嶂都倏忽飛過。早春暮色里,這些大撒把的白衣少年,在稍縱即逝的時光里,把一枝荼蘼開到了徹底!
春天花兒開,那都是我貧瘠卻不荒蕪的童年歲月。
每個人中都會對某幀畫面念念不忘。對90年代,我一直有特殊的情結。許是紅衣年少,在懵懂的年齡看世界,如霧里看花。雖隔一層,看不透,卻有朦朧的美妙——重在無限可能性,像是青云裊裊,扶搖上有天。童年明晃晃的春上時光,時常映照在成年后的夢境里。
青山不老,它原為不老松,可我要跟著時光走。離鄉(xiāng)求學后,很多年春天不再去往山林。高歌猛進,一路向北。成長的揭示過程,是悲欣交集,也是夢想之火的明滅過程。像刮開一注彩票,開啟前總冒然迷信結果,卻又屢次失望。少年時,人如初生牛犢,倒是年長了,越來越放不開手腳。類似如大撒把的事情,終不敢再去嘗試,漸漸去追逐一種穩(wěn)定、保守的安分。童心是一片空白,是純真無意,長大后,心空慢慢被擠滿,人便染上暮氣。這是成長給予的重量。
多年后,坐車經過一個山腰。一簇招搖的映山紅,在不期然而然的時刻,與我的目光猝然相逢,也映亮了落寞的靈魂。她迎風的姿勢,驕傲地開。我努力回頭去看它們,輕輕問候:嘿,久違了。
雖遲遲等不來歸人,可陌上依舊花開花落。經歷過不少失敗和徒勞后,我方才明白,那些花兒早就告訴過我,不為物轉的道理。因為該屬于你的美意,遲早都會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