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十三
眸眸推薦:不知道為什么,總覺得十三妹筆下的每一個男主角都似乎有他自己的影子,特立獨行、張揚跋扈,但卻特別有女生緣。
以前讀書的時候,每個班上幾乎都會有這樣的男生,而作為乖乖女的我,對這樣的男生總是充滿了好奇,總覺得他們像是從外星來的奇特種類。
長大后發(fā)現(xiàn),其實這一類男生看似叛逆不羈,其實都有著一顆積極上進、善良堅強的心。
一、有輛拉風(fēng)的山地車一直是我的夢想。
2006年5月,張一涵的腿斷了。
我印象中最深刻的是用輪椅推著打了石膏的他在青安一中家屬樓下和女孩聊天說笑的情景。
像張一涵這種沒事就喜歡挑戰(zhàn)的家伙向來都喜歡從事高危職業(yè),就連他追的女孩也不例外,是我們教導(dǎo)主任的女兒,學(xué)校的校花。
當(dāng)然,彼時的張一涵是做好了充分調(diào)查的,早在幾天前教導(dǎo)主任就出差去了外地,據(jù)說是去兄弟學(xué)??疾斓降自鯓硬拍馨褟堃缓@樣的頑童整成學(xué)霸。
大白的日光下,我們選了一個自認(rèn)為很帥的姿勢站在家屬樓旁的大樹下,用一面小鏡子往三樓的蔣曉杰家里反著光,同時還以輕薄的口哨聲作為伴奏。
半個小時后,張一涵終于沒有了耐性,將鏡子往我手中一丟:“走,背我上樓!”
我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個腦袋明顯經(jīng)過了大修的男孩,怎么看怎么覺得這是一步險棋。難道他沒聽說教導(dǎo)主任蔣北風(fēng)最擅長的就是回馬槍嗎?有一次他來我們寢室查房,本來負(fù)責(zé)放哨的同學(xué)都報告說他已經(jīng)走遠(yuǎn)了,結(jié)果當(dāng)我們聊天聊了差不多整個通宵的時候,他就重新出現(xiàn)在了寢室門口那微弱的燭光照不到的陰影里。
想來,如果這一次他又放出出差的煙幕彈,實際上是躲在家屬樓里伏擊我們,按照張一涵眼下的狀態(tài),一定是兇多吉少。
“走啊,等什么等,千載難逢的好機會啊。難道你不希望?;ó?dāng)你嫂子嗎?”張一涵拔高了聲音,我無奈地一笑,弓身將他從輪椅上扶起來。
瞧他那話說的,只有笨蛋才會希望有?;ó?dāng)嫂子呢。
在悻悻地將其實并不算重的張一涵背到背上以后,我長舒了一口氣,抬頭看了看對面那黑漆漆的樓洞,最終邁出了艱難的第一步。要怪就只能怪我拿了張一涵的好處,他答應(yīng)把他新買的那輛山地車借我騎一個月,雖然那輛山地車曾無情地載著他跌下水壩摔折了他的右腿,但有輛拉風(fēng)的山地車一直是我的夢想。
好在家屬樓里的人不多,除了高度近視、連大拇指和小拇指都要分半天才能分清楚的郭老師在二樓拐角處跟我們撞了一個滿懷之外,并沒有看見其他人。
“302對不對?”
看著對面的門牌,張一涵整了整衣服,事到如今,他仿佛也對自己的情報工作產(chǎn)生了懷疑。其實三樓只有兩戶人家,就算是蒙,至少也有一半的幾率,而現(xiàn)在我們唯一要祈禱的就是蔣曉杰是自己一個人在家。
“敲門啊!”
看到我微微后退了一步,自詡為老大的張一涵有些怒了,換成另一種命令般的口吻。無奈之下,我只能曲起食指輕輕地叩響了302的房門。
在我敲了不下十次以后,房門終于緩緩地拉開了一條縫,然而門縫里的那張臉又哪里是校花美女蔣曉杰啊,而是一臉?biāo)庑殊斓睦闲iL。
“誰啊,有什么事?”
很明顯,老校長的起床氣還未散盡,每個字都充滿了火藥味,在揉了揉眼睛看清我和張一涵的樣子后,老人家的臉上露出了鄙夷的神情:“你們倆?”
我和張一涵在學(xué)校里的確很出名,我們雖然學(xué)習(xí)成績不好,但是愛好廣泛,學(xué)校里所有的興趣小組里幾乎都有我們兩個人的身影。而在兩個月前的航模比賽中,我們兩人更是一戰(zhàn)成名,成了青安中學(xué)里炙手可熱的人物。
我們的出名并不是因為我們拿了一等獎,而是因為我們的那艘裝了火藥的航空火箭,在飛到十幾米的高空后突然高智商地自動調(diào)整軌道,直直地飛向了學(xué)校圖書館,轟掉了偌大的圖書館的一角。
看到老校長出現(xiàn),一向飛揚跋扈的張一涵居然沒有了主意,要擱往常他早就跑了,而如今就連站穩(wěn)還得扶著我的肩膀的他,只得順勢將我往前推了一把:“陳……陳校長,林周同學(xué)想跟你討論一下火箭發(fā)射后飛行軌跡的問題。您不是咱們學(xué)校物理學(xué)的泰斗嘛?!?/p>
誰說過要跟他討論什么火箭軌跡呀,然而事到如今,我也不得不硬著頭皮在老校長面前點頭哈腰。
好在看到眼前兩位學(xué)生那么好學(xué)后,老校長的臉上立馬浮現(xiàn)出“可以發(fā)揮余熱了”的笑容,連忙閃了個身,連說三聲:“進,進,進!”
二、只余下我一人像座碉堡似的屹立在桂樹下。
那一次,老校長到底給我講了哪些物理知識我已經(jīng)記不清了。
我只記得半個小時內(nèi)張一涵就吃光了桌子上所有的水果,臨走的時候還從老校長家扛出來一個榴蓮。我只記得,當(dāng)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走出老校長家時,正好看見了從樓下迎面走來的蔣曉杰。
她看我們的眼神是那樣難以置信,她先是指了指老校長家的房門,又上下打量了一番我們,然后像想明白了什么似的自顧自地點頭道:“哦,又闖禍了吧?”
這一次張一涵沒有給我開口的機會,而是趴在我的背上率先搭話道:“哪有闖禍,我們是來向物理學(xué)泰斗請教知識的?!?/p>
他跟蔣曉杰聊天的時候完全把我當(dāng)成了空氣,就好像我真的僅僅只是他的坐騎一樣。
穿著一身粉色運動裝剛剛晨跑回來的蔣曉杰將信將疑地看看他,隨后又把目光投向了我,仿佛是在向我求證張一涵到底是不是在撒謊。
四目相接間,我忙將目光轉(zhuǎn)向一邊,敷衍般地說道:“張一涵說得沒錯,下屆航模比賽我們還要參加的。”
蔣曉杰不再說話,冷笑著與我們擦身而過,從口袋里掏出鑰匙,插進了301的鎖孔里。
見到此情此景,我只能背著張一涵再次抬腳向樓下走去。
“林周!”
然而,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在我剛剛跨下第二級臺階,背后卻再次響起了蔣曉杰的聲音:“把張一涵送回去之后來我家一趟吧?!?/p>
說完這句話,她就走進房間輕輕地關(guān)上了房門。
我清晰地感覺到張一涵使勁擰了我的肱二頭肌一下,我聽見他說:“有你的啊林周?!?/p>
要怪就怪蔣曉杰好了,她明知道張一涵喜歡自己,那又干嗎只單獨邀請我一個人?
“人家可是約你了哦林周!”
坐在輪椅上瞇著眼睛抬起頭來的張一涵不知道是在看天還是在看我。許久,我才不得不向他保證:“放心啦張一涵,我不會去她家的?!?/p>
然而張一涵的反應(yīng)卻多多少少讓我感到了一絲奇怪,他居然用雙手撐著輪椅,猛地站了起來,盯著我的眼睛吼道:“你必須得去?!?/p>
事實證明,張一涵想得太美了,他本以為蔣曉杰是想讓我在他們兩人之間充當(dāng)信使,他覺得蔣曉杰作為女孩,難免會有點矜持,有些話不好意思直接對他說。
可是,他不知道一個小時后,蔣曉杰卻用冷冰冰的現(xiàn)實無情地摧毀了他的美夢。
將張一涵送回家后,我騎著張一涵的山地車飛速趕回家屬區(qū),在樓下的桂樹旁遇到了早已等在那里的蔣曉杰。而彼時的她已經(jīng)換上了好看的連衣裙,就連頭發(fā)也重新梳洗過了。她就那樣笑看著我,不免讓我產(chǎn)生了“我的確很帥”的錯覺。
看到我將自行車停靠在大樹下后,她緩緩地走上前來,居然從書包里掏出了一臺卡通造型的拍立得相機,輕輕地遞到我的面前。
她說:“林周,幫我在這棵大樹下拍張照片吧,要選一個最美的角度哦?!?/p>
我茫然無措地接過相機,選了好久終于選到一個合適的角度,輕輕地按下了快門。于是一張新鮮的照片便從拍立得相機的肚子里緩緩?fù)鲁?。我看見蔣曉杰將那張照片放到嘴邊吹了又吹,臉上露出了滿意的表情。我聞到她的發(fā)間有淡淡的紫羅蘭的香味,據(jù)說每個女孩都愿意為自己仰慕的男孩一絲不茍地打扮自己。
她喜歡的男孩到底是我呢,還是瘸腿的張一涵?
我這樣想著。然而,幾秒鐘后,將小心翼翼放到信封里的相片遞到我面前的蔣曉杰卻給出了不同的答案。
她說:“幫我把這封信交給你表哥吧,謝謝你哦?!?/p>
我表哥周末是朵奇葩,他的名字很奇葩,人也很奇葩。我記得小時候他就是個小流氓,整天搶我玩具欺負(fù)我,然而我又不得不被迫順著他。直到有一天我徹底爆發(fā),終于宣布與他決裂。
我表哥周末的房間里貼了很多女孩的照片,那些照片還都編了號,而我確定蔣曉杰的號碼應(yīng)該是≥17。
當(dāng)時的我實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自己的眼。
我捏著信封,許久,才難以置信地問道:“我沒聽錯吧蔣曉杰,你該不會是喜歡周末吧?”
蔣曉杰沒有直接回答我的話,然而她微微泛紅的臉龐和嘴角花癡般的傻笑分明就給出了最好的回答。
“讓你給就給嘛,問那么多干嗎?!?/p>
蔣曉杰一邊說著,一邊已經(jīng)沖進了樓洞里,只余下我一人像座碉堡似的屹立在桂樹下。
張一涵的短信不失時機地發(fā)過來,他說:注意分寸哦林周,要不然別怪兄弟都沒得做。
三、他就像是一只頑強的蟑螂。
最終,我沒有將那封信轉(zhuǎn)交給周末。
當(dāng)然,這期間張一涵也給了我堅定的支持,他說他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喜歡的女孩被人搶走了。他還拍著胸脯向我保證,如果以后周末知道了這件事情,他會義無反顧地站出來和我一起面對。
對于周末,我們倆達成了空前一致的約定,而稍后對于如何處理蔣曉杰的那張照片卻又產(chǎn)生了嚴(yán)重的分歧。最終,在我以“索性將照片交給周末”為威脅后,他才答應(yīng)那張照片暫時由我保存。
2006年的一個悶熱的夏日午后,我將蔣曉杰的照片夾在了一個帶鎖的日記本里。彼時,我聽見四仰八叉地躺在對面床上的張一涵罵了幾句。
我不知道他是在罵我還是在罵周末。
好在兩天前我曾在媽媽和舅舅通電話時聽到了最新消息,舅舅說周末失蹤了,不但沒回學(xué)校,連家也沒回,舅舅生氣得直罵白養(yǎng)了這個兒子。
然而,事實卻是,當(dāng)天下午他就發(fā)動了所有關(guān)系找兒子。
記得小時候,他就曾帶著我離開過家,僅僅只比我大兩歲的他甚至還說要賣掉我換錢去周游世界。雖然,我不知道說那話的時候他到底是不是在開玩笑。
可我只希望,這一次周末永遠(yuǎn)都不要回來了,永遠(yuǎn)不要回到青安,不要再回到學(xué)校。
“你說周末會不會永遠(yuǎn)都不會回來了?”
用手機玩著俄羅斯方塊游戲的張一涵這樣問我。此時陰沉沉的天空炸了一個響雷。寢室里其他同學(xué)都去上晚自習(xí)了。
我冷冷一笑,沒有回答他的話。周末的命可大著呢,在我的印象里,他就像是一只頑強的蟑螂,無論放到哪里都能把當(dāng)?shù)馗愕脼鯚熣螝?、一片狼藉?/p>
其實我知道蔣曉杰為什么喜歡周末,一個特立獨行的家伙并不可怕,可怕的是特立獨行的帥哥。雖然骨子里恨透了周末,但我不得不承認(rèn)周末的確長得很帥。我想不明白的是出生在書香世家的蔣曉杰為何會喜歡周末這樣的男生。
可悲的是,因為內(nèi)心有愧,那幾日,我在學(xué)校里遇到蔣曉杰都會匆匆閃開,生怕她問我送信的事情。好在周末的手機已經(jīng)打不通了。這樣一來,蔣曉杰就無法打電話問他照片的事情了,我所做的事情也就不會露餡。可是,我心里卻總是擔(dān)心周末某一天會殺回來,到那時我又將如何面對他呢。
如果他真的把秘密捅了出去,我不敢確定張一涵是否真的會站在我這邊。
而令人感到不解的是,明明知道了蔣曉杰心有所屬,張一涵卻毫不在意,對她的追求反而變本加厲起來。他甚至還讓我推著他走了幾公里的遠(yuǎn)路到市區(qū)做了一個最新潮的頭發(fā),對著長長的劉海吹啊吹的。蔣曉杰他們班門口是我經(jīng)常推著他經(jīng)過的地界,有一次為了躲避迎面走來的教導(dǎo)主任,我們還不小心摔倒在了樓梯口。好在張一涵皮糙肉厚,從地上爬起來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掏出小鏡子看了看自己的發(fā)型是否已經(jīng)凌亂。
抬頭望去,一臉黑線的蔣曉杰正跟在教導(dǎo)主任的身后朝著辦公室的方向走去。
從我們身邊經(jīng)過的時候,她還朝我們這邊望了一眼。她的目光與我流星般短暫相接,又連忙收了回去。從她的表情不難推斷,這一次她一定是犯了很嚴(yán)重的錯誤。
在看到蔣曉杰走遠(yuǎn)以后,我和張一涵互換了一個眼色,一個字都不用說就已經(jīng)明白了彼此的想法。
于是我們偷偷來到教導(dǎo)主任辦公室門口,隔著一扇厚厚的防盜門我們甚至都能聽到蔣老師大聲怒吼的聲音,隱約中好像他已經(jīng)知道了蔣曉杰上次跟我見面的事情。
“郭老師都告訴我了,上次我出差的時候到我們家找你的那個人是誰?”
聽到他的這句話,我兩腿一軟,險些摔到地上,好在被張一涵穩(wěn)穩(wěn)地扶住了。
他出差那幾天去找蔣曉杰的那個人分明就是我,我還在大樹下幫她拍了一張照片呢。雖然我覺得自己挺冤屈的,但教導(dǎo)主任又怎么會信我的鬼話呢。到時候?qū)⒚^指向周末的話,我又怎能出賣蔣曉杰?
這樣想著,我連忙后退一步,不由分說地推著張一涵離開了那個是非之地。
可氣的是,張一涵居然還幸災(zāi)樂禍地笑話我,他拍著我的肩膀,哈哈大笑道:“這下你慘了林周?!?/p>
我猛地將他推了一把,看他跌坐到地上后就大步流星地向著教室的方向走去。我向來看不起這種遇到危難就著急著把自己撇清的家伙。那一次要不是受他的慫恿,我又怎么會出現(xiàn)在蔣曉杰她們家樓下。
好在天性大大咧咧的張一涵沒過多久就向我承認(rèn)了錯誤,他先是坐在我的身邊沉默良久,才下定決心般地小聲對我說:“你打算怎么辦吧林周,兄弟我都和你一起扛!”
事實證明,身殘志堅的張一涵有些事情是扛不住的。
雖然那一次蔣曉杰咬緊牙關(guān)沒有出賣我,但是多事的郭老師卻又給教導(dǎo)主任提供了一個重要線索,說那一天他似乎還看到了一個腳打著石膏坐在輪椅上的同學(xué)。
那就好辦了。
當(dāng)天下午,教導(dǎo)主任派兩名同學(xué)將張一涵攙扶到了他的辦公室。
半個小時后,一臉陰沉的他重新回到了教室。在經(jīng)過我的座位的時候,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語重心長地對我說:“蔣老師找你!”
我苦笑一下,眼前一黑,我自然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何況張一涵又不是第一次出賣我了。
四、也許我還是有機會的。
事實上,蔣老師并沒有傳說中那么可怕,那一天在關(guān)緊房門后,他甚至讓我坐到了他對面的沙發(fā)上,像一位老朋友似的跟我聊起了天。
他讓我換位思考,如果自己有個女兒的話,應(yīng)該也不希望她分散精力而荒廢學(xué)業(yè)吧。
最后的最后,他很誠懇并語重心長地希望我能答應(yīng)在高考之前不會再來打擾蔣曉杰,并且在這一年多的時間里能發(fā)奮圖強考上大學(xué)的話,以后都不會再干涉蔣曉杰與我的來往。
面對教導(dǎo)主任苦口婆心的懇求,我只能點頭應(yīng)允。
走出辦公室的時候,我突然有點不明白了,自己這黑壓壓的一口大鍋,到底是在替張一涵背,還是在替周末背了。
說實話,那時的我是喜憂參半的,畢竟蔣老師讓我絕望的同時,還給了我一線希望,他不是說了嘛,如果接下來的時間里我的學(xué)習(xí)成績能突飛猛進地增長,我就還是有機會的。
那一天,走回教室的我沒有搭理一臉諂媚的張一涵;那一天,我破天荒地認(rèn)真聽了第一堂化學(xué)課,并且還在全班同學(xué)驚詫的注視下主動請教了化學(xué)老師一個問題。
周末放學(xué)的時候,我像往常一樣推張一涵上車,送他回家,我們倆一句話都沒說。
既然是兄弟,就得說到做到。
我將他送回家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他在背后叫了我的名字,我沒有回頭。我騎上停在他家樓下的那輛山地車,迅速地向自己家的方向駛?cè)?。我突然覺得傍晚的風(fēng)是那樣涼爽,我騎著騎著嘴角還不禁露出了笑意。
我仿佛看見面前即將被陽光烤化的柏油路變成了一條長長的紅毯,笑容和藹可親的蔣老師正手挽一身白紗的蔣曉杰站在紅毯的那一頭,準(zhǔn)備將她的手遞到我的手中。
然而事實卻是,馬路的那一頭站著的不是蔣老師,而是周末。
我快要到家的時候,從旁邊的巷子里突然沖出一個高大的身影,一下子便按住了我的車把,我抬起頭時便看到了他嘴角的壞笑。
“周……周末?”
停下車子的我像看一個外星人似的看著他,直到聽到他那招牌似的輕蔑冷笑。
只見他將右手往我面前一伸:“有錢嗎,借我點錢?!?/p>
在被我拒絕以后,他變得懊惱起來,猛地推了一下我的腦袋。在從我口袋里翻出一些錢后,他一邊揣進自己的口袋,一邊不屑地嘟囔道:“我是你表哥啊林周,有你這么小氣的嗎?”
看到他拿走了我的錢后就要離開,我連忙騎車追上他:“舅舅找你都找瘋了,你得趕快回家。”
“呵!”周末冷笑了一下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突然之間,他又像想到了什么似的,回過頭來一臉得意地對我說:“實話告訴你吧林周,這次我回來除了補充糧餉以外,還有更重要的一個目的,那就是要追到蔣曉杰,帶她去遠(yuǎn)方?!?/p>
“蔣曉杰”三個字從他口中說出來的時候,我的腦袋嗡一下就大了,令我難以置信的是,原來他私底下一直都跟蔣曉杰有聯(lián)系。這一點他就要比高調(diào)的張一涵聰明多了,懂得有些事情需要暗度陳倉。
所以,我那天回到家后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撥通了張一涵的電話。
我說:“周末回來了!”
電話那頭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中,我繼續(xù)說道:“他說這次要帶蔣曉杰遠(yuǎn)走天涯,你覺得蔣曉杰有可能會跟他走嗎?”
我聽見張一涵微微嘆了口氣,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當(dāng)然,我們不會讓周末的陰謀得逞的。
我們當(dāng)時抱定的信念是,就算蔣曉杰不能跟我們在一起,也絕對不能和周末在一起。
五、走吧林周,我們只是她生平要遇到的萬千人中,最最平凡的一個。
其實,那時我本可以將這件事情告訴舅舅,讓舅舅出馬的,而我卻守口如瓶。
于是,2006年某個悶熱的午后,偷偷跟蹤蔣曉杰的我們倆真的就在學(xué)校門口隱蔽的巷子里見到了早已等在那里的周末。
彼時,張一涵腿上的石膏雖然已經(jīng)被取掉了,但行動還是有些不方便,所以我只能騎車載著他。我們悄悄地將車子停在巷口,躲在墻角觀察巷子里發(fā)生的一切。我看見蔣曉杰緩緩地走到了背靠墻壁的周末面前。然后,周末居然輕輕地?fù)ё×怂募绨颍瑑蓚€人不知道說了些什么,幾秒鐘后蔣曉杰一把將他推開,轉(zhuǎn)身朝著巷口走來。
我清清楚楚地聽見周末罵了句臟話,然后居然幾步?jīng)_上前來,猛地抓住了蔣曉杰的胳膊。
我看見蔣曉杰的眼神中充滿了恐懼,已經(jīng)開始大喊大叫??墒牵聿氖菪〉乃帜睦飼侵苣┑膶κ?。
想來,我和張一涵就是這個時候沖出去的。
我們嘶吼著讓周末放人,一回頭我看見腿腳不靈便的張一涵居然神奇地跑到了我的前頭,而且還順手從一旁拖住了周末的胳膊,兩人隨即廝打起來。
結(jié)果,那一次,張一涵的傷腿再次骨裂。
那一次,表哥周末被我舅舅揪著耳朵拎回了家。
那一次,陪蔣曉杰坐在醫(yī)院走廊里的我其實很想問她一個問題,我想問問她,事到如今她是否還對周末執(zhí)迷不悟??勺詈筮€是被那不明所以的相視一笑代替。
其實我明白,就算那一天我和張一涵沒有及時出現(xiàn),周末也沒膽子威脅她,更不可能帶她遠(yuǎn)走天涯。
醫(yī)院里昏黃的燈光下,我目送她跟在蔣老師身后離開。
我清清楚楚記得,蔣老師從我身邊經(jīng)過的時候還意味深長地看了我一眼,仿佛在用那個眼神告訴我,不要忘了我們之間的約定哦林周。
我微微一笑,聽身旁的張叔叔發(fā)狠說等張一涵的病好了,一定要好好教訓(xùn)他。
接下來的日子,舅舅把周末關(guān)了起來。直到暑假開學(xué),我們才再次在學(xué)校里見到了他的身影。
我曾親眼見到過他與蔣曉杰打照面的情形,我看見他們兩人的腳步微微一頓,隨后分別低下頭,像是并不認(rèn)識般向著相反的方向走去。
“你表哥學(xué)乖了哦林周?!?/p>
坐在輪椅里的張一涵抬起頭來對我說。不知道為什么,那一刻,我居然在他眼中看到了一絲惋惜的神色。
雖然一直不愿意承認(rèn),但又不得不承認(rèn),某一個方面的周末正是我和張一涵想要變成的樣子,我們想像他一樣瀟灑無羈,雖然并不一定能像他那樣毫不在乎。
但如今看來,那也已經(jīng)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如今的周末貌似學(xué)會了順從,開始按時上學(xué),放學(xué)回家做作業(yè),也不再逃學(xué),不再整天把浪跡天涯掛在嘴邊。
我推動張一涵的輪椅,緩緩地從蔣曉杰身邊經(jīng)過。我看見她朝我們輕輕微笑,那微笑里充滿了善意,卻又如此陌生。
我聽見張一涵對定在了原地的我說:“走吧林周!”
走吧林周,我們只是她生平要遇到的萬千人中,最最平凡的一個。
六、他想像獵豹那樣奔跑,想要長出翅膀像老鷹那樣飛翔。
所有的故事并不一定都有圓滿的結(jié)局,有很多自認(rèn)為會轟轟烈烈的故事其實根本沒有結(jié)局。
比如我和蔣曉杰。
2008年的高考中,我以并不怎么出色的成績考上了一所普通大學(xué),雖然如此也足以讓我爸歡天喜地。
而張一涵就沒有那么幸運了,我背上行囊踏上北上的列車后不久,他就不得不在老爸的強迫下進入了補習(xí)班。
我得知自己考上大學(xué)后,也并沒有去找蔣老師兌現(xiàn)曾經(jīng)的承諾。我明白,大人有些時候也會敷衍撒謊的。
他用一個善意的、并不會兌現(xiàn)的承諾讓我在接下來的時間里迷途知返,努力學(xué)習(xí),不正是一位教導(dǎo)主任該做的事情嗎?
學(xué)校放榜的那天,我在自己的名字高高往上的地方看到了蔣曉杰的名字。我輕輕一笑,真心地為她祝福。
而就在我進入大學(xué)后的第二個月,表哥周末則開始了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出走。
蟄伏了很久以后,他終于騎著一輛山地車,開始了夢寐以求的西藏之旅,沿著國道一路向西,途徑鳳凰、成都、云南,然后去到傳說中與天接壤的地方。
某一天深夜,他給我打電話分享自己的旅程。
他說:“鳳凰下大雨了啊林周,我找了好久終于找到一家還有空房的旅館。你還別說,這里連熱水、毛巾、洗手間、牙刷、肥皂都沒有?!?/p>
說完這句話,他便停頓了下來,估計是把手機伸到了窗外,讓我聽雨聲。
幾分鐘后,他才重新將電話拿回嘴邊:“其實表哥知道你小子的林周,你的骨子里比我更愛自由!”
然后,我們就笑了。
我笑著問他:“還記不記得蔣曉杰?”
我難過的是他居然問我蔣曉杰是誰?在我的提醒下,他才好不容易想起來:“哦,你說的是蔣老師的女兒呀,她怎么樣了?”
我想了許久,最終只淡淡地對他說:“她很好!”
她是很好吧,她應(yīng)該很好吧。
奇怪的是,那一天掛斷周末的電話后我居然哭了,我就那樣靜靜地看著窗外的月光,眼淚無聲無息地滑落。
我承認(rèn),表哥有些話說得是對的。我的身體里的確曾經(jīng)住著一個不羈的少年,他想像獵豹那樣奔跑,想要長出翅膀像老鷹那樣飛翔。
好在,有人及時地將他扼殺在了搖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