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愚 Lily

編者按：“我想和他說話，但是一開口，卻發(fā)現(xiàn)，即使他愿意，我也不知說什么好，因為，18歲的兒子，已經(jīng)是一個我不認識的人。他在想什么？他怎么看事情？他在乎什么，不在乎什么？他喜歡什么討厭什么？他為什么這樣做那樣做？什么使他尷尬什么使他狂熱？我的價值觀和他的價值觀距離有多遠？……我一無所知?！边@是臺灣作家龍應臺和兒子安德烈以書信的形式對話的緣起。兩代人需要搭建一個相互“認識”的平臺，這也正是我們開辟這個欄目的初衷。

爸爸：

今天，我想跟你談談感情問題。我曾經(jīng)試圖把它格式化，隨著年歲的增長，卻發(fā)現(xiàn)它極其繁復。

最初大概是從童話故事里了解到男女之間有一種神奇的感情，后來知道那叫做“愛情”。

小學時幼稚、純真，所有的好感都是因成績好而產(chǎn)生的崇拜，當自己的成績超過那人之時，終止日降臨。“喜歡”過誰后偶爾還會開玩笑地對那人說：“我原來怎么會喜歡你呢？”大家都以朋友相處，“喜歡”大多會表現(xiàn)在打打鬧鬧中。那人和異性多說了幾句話，心里就會感到些許不快。

初中，班里環(huán)境特殊，是一個典型的理科實驗班，男女比例5∶1，八卦滿天飛，真相卻一直缺席。終于成了一對兒，當大家看到淑女般的女生跟超屌絲的男生在一起時，紛紛感覺被亮瞎了雙眼。男生一直對女生很好，平?？倳托┯H手制作的小禮物，女生總是微笑著說聲“謝謝”，欣然收下。以我對那個女生的了解來說，她覺得他對自己很好，還是個不錯的人，不能輕易錯過眼前的這個人，所以答應了——要抓住眼前的幸福。班里兩個體育生都是和外班的富二代在一起，他們是被倒追的。一對兒曾經(jīng)鬧得沸沸揚揚，不斷吵架，又不斷和好。他很包容她，無微不至地關心她，最終因為她的試探——假裝要分手，他們真的分了。他在短時間內(nèi)迅速迷上了別人，她也找了另一個。另一對兒，女生總愛撒撒嬌，男生把她當小女孩一樣哄，如今雖分在不同的學校，但感情安好。大家每天都把看他們的“戲”當成了一種娛樂。

高中開學僅兩個來月，班中已冒出三對兒。我不知道他們是什么時候開始、怎么配對成功的，也沒有興趣去打聽，看到的只是他們天天黏在一起。有一對兒還總在班里做些親昵的動作，但大家都習慣了，很淡定地知道與己無關，祝他們幸福就好了。有趣的是，初中同學中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人在一起了。我不知他們怎么看待發(fā)生在自己身上的“閃愛”。有的說是一見鐘情，有的只是需要一個陪伴，大多數(shù)人是打算一起為將來而奮斗。如今，大家不再有興趣八卦他人了。很多男生天天吆喝著要找妹子，一會兒又說什么“屌絲注定孤獨一生”，不過是說說罷了，我感覺，他們內(nèi)心有一股單身的優(yōu)越感。

情感類電視劇和文學書籍給了每個人最初的、關于愛情的幻想。

很羨慕那些青梅竹馬的人，在彼此還是白紙的時候遇見對方。其實，現(xiàn)在上了高中感覺大家有時交流起來會有很大的困難，因為每個人都有不同的故事，不同的生長環(huán)境使溝通變得不易。越是成熟以后認識的人，越可能攜手走過今后的一生，但似乎永遠補不上他們在彼此童年里的空白。究竟何時相知是最好的？

年少時覺得感覺是一切。如今閱歷增加，心智也更加成熟，知道了所有的激情終將歸于平淡，所有的愛情到最后都會升華成親情。了解透了彼此，互為最懂的人。今生今世離不開彼此，最后成為一生的陪伴。

再不合適的人大多也都彼此包容著過了一輩子，也未必不幸福。我們恐怕永遠找不到一個最適合自己的人，因為完美的感情是絕對不存在的。但對有的人來說，也許就是簡簡單單地在一起，很難去下所謂的定義。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想法和不同的選擇吧。

爸爸，你們那會兒應該不會考慮太多吧？如今青少年的情感問題受到高度關注，與此相關的社會新聞毀了“三觀”，你覺得“95后”的感情觀與你們當年有哪些差異？有沒有什么是你所不能理解的？

Lily

2013年12月3日

女兒：

你描述的現(xiàn)象，我是想象得到的。懷春、鐘情，是每一個發(fā)育著的生命的本能，也是孕育青春和詩的胚胎。哪個少女不懷春，哪個少年不鐘情？這本是一個自然的過程，因為現(xiàn)在的婚育制度被人為地延長了。

我們成長的那個年代，中國正處于性禁錮狀態(tài)，男女交往完全被國家監(jiān)控，任何逾越都將招致災難性的后果。“男女授受不親”，心里壓抑，因而對異性充滿了好奇和渴望。我記得在1985年的夏天，我第一次捏住你媽的手時，竟激動得不能自已。

感情需要經(jīng)過一個練習的過程，在對異性的了解中獲得自我確認，包括性別的確認，這是一個人成長的必由之路。既然是練習，就會有失誤。戀愛雖是一樁美好的事情，但也包含著巨大的風險。

社會約束與自我約束，會讓一個人在具備掌控能力之后，從容地進行情感的訓練：如何確認自己喜歡上了一個人，又如何去表達這種喜歡？由喜歡而愛戀，如何才能讓雙方一同成長？雙方的靈魂、興趣、性格是否契合？對如何度過這一生有無大體一致的愿望？世界上一定會有一個甚至不止一個人，與你合拍，成為你人生路上的忠誠伴侶。

在戀愛的時候，一切都改變了。世界充滿了詩意，大自然和人類似乎有無窮的可愛之處，那是生命本身釋放的善意，因為愛某個人而愛這個世界。

但當你尚且無力的時候，沉溺于異性的懷抱之中，只會使你失去更多。人與人相處是有慣性的，一旦習慣了一個人之后，就很難對其他人發(fā)生興趣。過早定情，恰似圍棋的過早定型一樣，最終會扼殺其他的可能性，這些可能是你最能展示才華也最能體會愉悅的變化。人生的每一步都要靠自己去走，譬如行棋，走著走著就有了精彩的場面。

你對同學中出現(xiàn)的戀愛現(xiàn)象持冷靜觀望態(tài)度，這是爸爸媽媽頗感欣慰的。在豆蔻年華，一個正該進取、奮勇做人生之夢的季節(jié)，竟早早地陷入老夫老妻式的庸常日子：就這樣了，就是他或她了。兩個稚嫩的人兒，在消耗與磨損中早早過上疲憊而無趣的生活，宛如斯諾克比賽，剛開局，就一桿結束了比賽。人心都有下墜的惰性，我在少年的時候，曾經(jīng)羨慕初中畢業(yè)就回家結婚生子的同學，因為他們不用再受考試的煎熬。人最恐懼的是不確定性，但人生最值得一過的地方，正在于其變幻的魅力。

誰都想在自己最好的年華里遇到一個最好的人，兩個活潑潑充滿生氣的生命一經(jīng)相遇，便有了美妙的意境。這天籟般的一見鐘情恰恰需要艱苦的自我修煉，心靈的良善，知識的淵博，體質(zhì)的健碩，你得以自身的氣質(zhì)吸引他人，也同時被優(yōu)秀的他人所吸引。明媚的姿態(tài)，走過如花朵綻放，令人怡然，你帶給世界什么，世界就將回報給你什么。真正有趣的戀愛，就是自然而然，好像兩朵花相向開放，把最大的信任和芳香送給了對方。兩情相悅，情投意合，這正是人生最值得一過的日子。生命開放，你愛，然后你活過了。

不言而喻，每一個長不大的人，都將是別人的包袱，社會的麻煩。

女兒，在生命成長過程中，必定有一個看似孤寂的階段，滿腔心思無人理會，期望有一個懷抱接納自己漂泊的心，人很容易就被異性的感情所俘虜，但因為你放棄了自我修煉，未能挺過這個階段，你就徹底失去了強大的可能。這種機會一生中僅有一次，跨過去，一個人才會有自信飛揚的人生華彩樂章。

領悟生命的樂趣，并勇敢地開放，屬于你的一切都將向你撲來。

爸爸

2013年12月4日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