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尾黑貓
你見過1959年的巴黎嗎?
芭蕾舞般輕輕跳躍的音樂帶人走入了這個城市,細(xì)長筆直的窗戶肅穆地排列在馬路兩旁的建筑物上,撥開薄霧的陽光悄悄窺視著每一個角落。音樂漸漸放輕腳步,仿佛是沉入夢鄉(xiāng)之前的囈語。
帶著厚重寬邊眼鏡的古板老師,木質(zhì)的桌椅,一個滿是男孩子的課堂。學(xué)生們?nèi)徊活欀v課的老師,傳看著女星艷照。本該沉寂的教室因為這些活潑的男孩子充滿了躁動。我印象深刻的是那個在抄寫詩歌時不停撕本子的男孩,我甚至都不知道他叫什么。鏡頭固執(zhí)地“看著”他,他每寫一句就把那頁紙撕下扔在一邊,直到他發(fā)現(xiàn)沒紙可以撕了,才無奈地合起僅存的本皮嘆了口氣。這種孩子氣真實得讓人忍俊不禁,仿佛我們的童年都濃縮在了這樣一個偏執(zhí)、單純的鏡頭里。
我們的主人公丹尼爾只因為一點錯誤就被罰站在教室后面,憤怒的發(fā)泄只能招致更嚴(yán)厲的懲罰。每個孩子的一舉一動似乎都逃不過老師的眼睛,后來才發(fā)現(xiàn)那只不過因為老師對學(xué)生太了解了。
是不是孩子的心里總是充滿了憤懣、怨恨、恐懼?很多大人總是忘記自己曾經(jīng)也是孩子,對世界充滿了好奇,他們無情地壓制孩子們的思想,灌輸一成不變的教程。
父母并不關(guān)心丹尼爾。母親只顧著會她的情人,隨意發(fā)脾氣。父親,不是生父,也談不上什么感情,平時他愛耍貧嘴、說不著調(diào)的笑話,看似和藹,卻對丹尼爾沒有絲毫耐心,動輒就以要把他送到軍事學(xué)校來恐嚇?biāo)?。沒人跟丹尼爾溝通,沒人關(guān)心他,他們總是嫌他礙眼,嫌他讓他們丟臉。
片中唯一溫馨的場景就是一家三口去看電影,而這僅有的溫存也是稍縱即逝的,被淹沒在了時間中。丹尼爾就像等待施舍的乞丐,乞討著他人的關(guān)懷。他是有機會的,如果他能寫好那篇作文,就能得到1000英鎊和母親罕有的溫柔教誨。于是他模仿了巴爾扎克的著名段落,老師甚至沒有追問緣由就斥責(zé)他抄襲,當(dāng)眾侮辱他,給了他“F”。他不是不想努力,就像他不想撒謊一樣,但是很多時候就算他說實話也沒人相信他,他索性不說實話以免被責(zé)罰。
有誰愿意騙老師說,因為自己的母親去世了才沒來上學(xué)?可是沒辦法,那個可憐的孩子面對老師山雨欲來的一張臉時都快嚇?biāo)懒恕?/p>
后來,一切似乎都是無法挽回的。他離家出走,流落街頭,找不到工作就只好偷父親的打字機變賣。但是因為遭人欺騙無法賣出,他在送回的途中被抓住。父親毫不留情地將他送入警察局,讓他與罪犯和妓女們待在一起,丹尼爾在鐵絲網(wǎng)后的臉還充滿稚氣,社會將殘忍地揉碎他的眼神和心靈。
還記得在影片最后,那個孩子說,其實他已經(jīng)老了嗎?丹尼爾被警車帶走,雙頰上的眼淚在黑暗中凄冷無比,那一刻他倏然老去,童年一去不回。
趁著一次活動,丹尼爾逃出了教養(yǎng)所,一路狂奔,路旁的景色一一閃過。自由永遠(yuǎn)讓人心潮澎湃,他沒有目的地奔跑,似乎要擺脫一切束縛,擺脫那個囚禁他的社會,振翅高飛。最后,他跑到了從未見過的海邊,欣喜地看著這個未知的領(lǐng)域,回首看向遠(yuǎn)方,看向未來。
鏡頭定格。
一些導(dǎo)演在童年受到了傷害,以致在之后拍的電影中難以逃脫那些陰影。伯格曼是,特呂弗也是。特呂弗說:“童年是最辛苦的,不能犯錯,犯錯就是犯罪,摔碎一個碟子就是冒犯?!钡つ釥柧鸵驗橥涃I面粉而遭受母親的指責(zé),他每晚在父母的爭吵中入睡,生活里充滿了不安和恐懼,而他,沒有避難所。于是,因為不確定老師是否會原諒他,他選擇了逃學(xué)。大人常常用夸張的語氣嚇唬孩子,可孩子怎么能分辨得出虛實真假?只能相信,連同那些未知的驚恐。孩子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逃避。
在教養(yǎng)所里,丹尼爾與心理醫(yī)生的那次談話仿佛是一次告別,震撼著我。后來聽特呂弗介紹那場戲之所以那么真實感人是因為那是唯一一場讓演員現(xiàn)場發(fā)揮的戲,他之前并沒有告訴演員要問些什么問題。所以,能看到丹尼爾最坦誠的一面,包括提到女朋友時他的臉紅。他還是個孩子,對很多事情不了解,卻已經(jīng)長大了。
特呂弗在憂傷的時候就對自己說,我是大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所以,在影片中,丹尼爾老練地叼起煙,眼神深沉,充滿了迷茫和掙扎。他總說不想念書了,想掙錢,因為那樣就能成為大人,就能早些擺脫不堪回首的童年。孩子的稚氣讓他們不會想到太多,在悲觀和樂觀之間游蕩。
還記得那個讓人飛起來的轉(zhuǎn)筒,丹尼爾坐上它,四周是嘈雜的世界,漸漸聽不清,近乎做夢的感覺。美夢?噩夢?他的表情由興奮到緊張再到釋然,接下來又是現(xiàn)實的世界。也許,電影就是特呂弗的轉(zhuǎn)筒。
《四百擊》是對調(diào)皮孩子和熱血青春的鞭笞,是一部讓人血液沸騰的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