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宏/譯
上午十一點鐘,馬瓦爾先生下了床,身著綠綢睡衣,小指戒指上嵌著一顆十二克拉的鉆石。他兩耳垂肩,肚子墜在兩腿中間,把一張仿路易十六式的椅子塞得滿滿的。
桌上放著一個長方形的烏木盒子。這位百萬富翁伸出一只溫軟白皙的手,從盒子中拿出牌來,翻過來,然后推開,又放上新牌。每次,他都深深嘆一口氣,因為他贏了?!斑@只手連贏十一把!這是從來、從來沒有的事,真叫人懊喪?!?/p>
馬瓦爾不勝厭煩地拿過生活秘書遞上來的信,草草瀏覽一番,然后棄置一旁,隨它掉在地毯上。他朝窗戶那邊轉(zhuǎn)過頭去。
有人來了。那人五十歲上下,形銷骨立,禿頭上僅存的一綹長發(fā)上涂了發(fā)蠟。
馬瓦爾觀望著門楣上的裝飾,漫不經(jīng)心地說:“我不明白為什么烏德利先生讓你來找我。佛羅朗丹先生,我不招工人和仆人,我沒有事情給你做,一點兒也沒有!我這兒不是慈善機構(gòu)。我對你無能為力,無能為力!”
“是,我明白……”矮小瘦削的佛羅朗丹說,“我不該固執(zhí),我從來沒有運氣。”
胖子馬瓦爾先生又把手伸向牌盒,突然,在佛羅朗丹要關(guān)門的時候,他喊道:“喂!回來!你說你從來沒有運氣?”
馬瓦爾先生這才開始打量著面前這張灰色的臉,及其臉上酒糟色的斑?!懊刻靸扇f法郎,你要嗎?”“啊,先生!這怎么可能呢?”
馬瓦爾道:“我給你二十萬法郎,你去夜總會……你是不是從未去過,從未賭過?”佛羅朗丹點點頭。馬瓦爾說:“好極了。你去夜總會把二十萬法郎輸?shù)簟T趺摧敹夹?,盡可能輸?shù)每臁W鞅讻]有用,你記著,我有辦法核對。當(dāng)你完了事,我給你兩萬法郎。就這樣,你同意嗎?”
佛羅朗丹望著馬瓦爾,一臉驚詫,他怔了半晌,然后深深地彎下腰去,恭敬地說:“好,馬瓦爾先生,多謝您?!?/p>
佛羅朗丹進入賭場,大吃一驚。那里的屋頂極高,裝飾既奢華又陰郁,數(shù)以百計的人圍著一些桌子,或情緒緊張,或精神亢奮,或故作鎮(zhèn)靜。一些穿著黑衣的人,毫無表情,以外科醫(yī)生般的精準(zhǔn),做著一些神秘的動作,擺放和分開一堆堆的籌碼,同時,冷冰冰地高聲喊出一些謎語似的話:“七!單數(shù),紅色,落空……莊家六百路易!……連鍋端……”
佛羅朗丹到處逛了逛,然后站在一張賭桌前仔細(xì)觀看別人怎么賭,竭力想要弄明白這是一樁什么游戲,企圖尋到門徑,無奈他絲毫沒有經(jīng)驗,終是徒勞。
佛羅朗丹接過一堆用錢換來的籌碼,把那件破外套的口袋裝得鼓鼓囊囊的。他走近一張桌子,猶猶豫豫地把一枚寫著“1000”的籌碼放在桌子上。彈子在烏木桶中停住了,收錢的人用耙子把他的籌碼和其他許多籌碼一摟而盡。佛羅朗丹微微一震──錢就這么沒了?他只好給自己寬心:“反正我應(yīng)該輸……”他聳了聳肩,走開了,朝另一張桌子走去,扔出第二枚籌碼,上面寫著“5000”,然后看著它以同樣的方式不見了。
佛羅朗丹的衣袋漸漸癟下去,一種荒唐的恐慌越來越緊地攫住了他。終于,他摸了摸口袋,這回的確空了。佛羅朗丹朝馬瓦爾約他會面的飯店走去,他在門前徘徊了十分鐘,才終于鼓起勇氣走進去。
馬瓦爾先生在那兒,穿著一件有著紅寶石紐扣的白色無尾禮服,正在喝香檳酒,小指上的鉆石閃閃發(fā)光。佛羅朗丹慢慢地穿過大廳,走到馬瓦爾先生面前。
“怎么樣?”馬瓦爾問道?!班?,行了,馬瓦爾先生,我輸了個精光?!狈鹆_朗丹回答道,不敢望他?!盎诉@么長時間!反正,這是第一天,明天你會快些的?!瘪R瓦爾從口袋里掏出兩萬法郎,“明天見吧。晚安。”
第二天,只消五十分鐘,佛羅朗丹就完成了任務(wù)。此后,他明顯地提高了工作效率。每天的對話如下──“馬瓦爾先生……”“晚安,我的朋友,這是你的兩萬法郎……”“明天見,馬瓦爾先生……”
真是用金子堆成的自由職業(yè)啊。
佛羅朗丹意識到,為了生活,特別是在蒙特卡洛,每天花掉兩萬法郎也不很困難。他在一家舒適的旅店里租了一套房子,吃得飽,穿上了新衣。他的頭發(fā)似乎重獲活力,那綹黑發(fā)也把額頭上那個紫色的斑蓋得更嚴(yán)實了。
第24天,佛羅朗丹像往常一樣,擲下一枚一萬法郎的籌碼,轉(zhuǎn)身走開了。
“34點。”一個收錢的人叫住他,“先生,您贏了?!薄昂眉一铮冒?,留下?!狈鹆_朗丹隨口答道。對方把三十五萬法郎倒在他的手里。佛羅朗丹大驚失色,想趕緊輸?shù)糈A來的錢。結(jié)果他居然連贏,這回是五十萬法郎?!拔业每禳c!馬瓦爾先生等著我呢!”佛羅朗丹手上已經(jīng)有了將近四百萬法郎。
人們只見一個又瘦又矮的小老頭,從這張賭桌跑到那張賭桌,神色驚恐,不顧一切規(guī)則和竅門,發(fā)瘋一般賭著,像自殺一樣地下賭注,不斷地贏。
選自《微型小說月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