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勇軍
大人們從我們身邊經(jīng)過時,有時也會問,你們,在玩吉他?我們的回答是否定的。不是吉他,是六弦琴。江漢機械廠英語最棒的大人牛翻譯糾正道,六弦琴就是吉他,叫法不一樣而已,好比是土豆和馬鈴薯的關(guān)系。
我們沒再理他,我們玩的就不是吉他,是六弦琴,我們看的譜也不是五線譜,是六線譜。咋的,不行?我們已經(jīng)到了喜歡標新立異的年齡。
是王小紅的改變,帶來了我們的改變。說得更準確些,王小紅改變丁建軍。接下來,建軍改變了我們,我們是建軍的好朋友。
王小紅說,穿黑背心的那個,在燈光球場臺階上的那個,彈六弦琴的那個小伙子,真帥。就這一句,建軍就組起了樂隊。建軍和紅兵彈六弦琴,因為只有兩把琴,所以我負責(zé)敲架子鼓,架子鼓是用三個大小不一的鋼精鍋替代的。等他們休息時,我再彈彈琴。在兩種樂器之間交替,看上去是南轅北轍,相去甚遠,但我沒這么想,因為地球是圓的,藝術(shù)是相通的,許多東西本質(zhì)上講是一樣的。
王小紅的改變大家有目共睹。一年前,大家相互間還可以摟摟抱抱,拽拽頭發(fā),踢踢屁股?,F(xiàn)在,看來是不行了。她穿起了碎花連衣裙,該長肉的地方都蓬勃生長,你看,都覺得沒地兒下手。眼睛,尤其是眼睛,好像從明朝穿越而來,作出不太適應(yīng)周遭環(huán)境的迷離狀,像是雪地銀狐轉(zhuǎn)身逃逸的背影。她怎么會這樣?從瘋丫頭蛻變成傳統(tǒng)古典美人的速度讓人瞠目結(jié)舌,太快了吧,讓人喘息片刻、思考片刻的余地都沒有。
建軍長了一雙好手,怎么說呢,他張開五指,除了大拇指,其余的四根手指,差不多一樣長短,邪了門了,和我們長得不一樣,我們是錯落有致,他是齊頭并進。彈六弦琴,一個十分重要的事情就是開手,也就是左手的每兩個手指間用力向兩邊分。不開不知道,一開嚇一跳,建軍的手指在琴把上,可以伸到足夠遙遠的地方。我們不行,夠不著,著急也沒用,呲牙咧嘴也沒用,把腳尖踮起來照樣沒用。我對音樂的啟蒙從此開始,并深信不疑,那些玩意兒需要天賦。我和紅兵有些泄氣,不想學(xué)琴了。建軍說,你們有點信仰好不好?學(xué)好六弦琴,女孩子都喜歡的。信仰,如此宏大的詞匯,一下子就和我們未來的幸福生活接軌了。
王小紅不常來。就算是來到我們面前,也是心不在焉。她已經(jīng)具備了逃逸的眼神,所以白色裙角在圍墻邊、樹叢中突然消失也就順理成章了。我們可憐的建軍已經(jīng)可以從頭到尾彈奏《致愛麗絲》了,那是一首好聽的愛情曲子。
王小紅和穿黑背心的人不見了,消息傳來時夾雜著許多津津有味的故事,沒辦法的事,人們在傳播類似事情時,還沒有什么突破性的進展,它也許要和未來科學(xué)水平的進步緊密相聯(lián),但目前,只能如此。人們給王小紅的定義是,私奔。也就是組織上沒同意,媒婆不清楚,家人不明白,她自個兒就和男人走了,帶了一把琴,去遠方了。
人們習(xí)慣于在傷口上撒把鹽,他們問,你們不是王小紅的好朋友嗎?那是秋天的一個傍晚,我們正在練琴。同樣,我們理了理齊肩的長發(fā),沒有理會他們。
后來,建軍把琴砸了,共鳴時的聲音有點重金屬的撕毀感。破壞是有傳染性的,接著,我把三個鋼精鍋也砸了,在水泥地面上發(fā)出告別青春的吼叫。我覺得,建軍的信仰一下子就沒了。建軍和紅兵18歲了,他們當兵去了。政審沒受到什么影響,因為,眾所周知,他們砸的是自己的東西。我還小點,不能當兵。
我的父母沒讓我閑著。他們是杭州郊區(qū)的人,他們教育孩子的水平長久保持在省會城市的水平上。他們說,吉他這東西太鬧,你應(yīng)該學(xué)畫畫。要學(xué)就學(xué)巴比松畫派的,自然而又寧靜。他們再三強調(diào),其實學(xué)好畫畫,女孩子也會喜歡的。他們一直都注重孩子的修身養(yǎng)性。
這樣,我從音樂轉(zhuǎn)行到繪畫,顯得非常順暢,一點都不拖泥帶水。
【中國微型小說年度獎(2013)優(yōu)秀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