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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升

2014-05-05 20:17柏顏
飛魔幻A 2014年4期
關(guān)鍵詞:???/a>少女小姐

柏顏

我無法不讓你離去,我只有轉(zhuǎn)過頭,不再看你。

一 {檬山,??鹽

日暖,溫潤襲人。整座檬山沐浴在一派寧和恬靜的碧色之中。

距離檬山千里之外有座荼蘼鎮(zhèn),整座鎮(zhèn)子沿水而筑,流觴最末處便是聲名顯赫的毓遲府。

這一代,毓遲家出了三個極優(yōu)秀的兄妹,大少爺毓遲幻七歲時以一把迭箜扇斬殺魑魅,一時轟動,魅靈們聞聲無不色變,退避三舍之外。

二小姐毓遲熏自小就鉆研奇蟲毒草,所施展毒術(shù)連仙者與魅靈都無法辨識。

三小姐本是這一屆毓遲家寄予厚望的繼承人,她出生那一天,天上赤星斂盡光芒。府中長老無不認(rèn)定她就是毓遲府當(dāng)之無愧的新任當(dāng)家。只可惜她七歲就夭折,外界無不傳言紛紛,毓遲府亦對此諱莫如深,緘口不提。

隨后兩年毓遲氏長父與長母接連離世,曾經(jīng)繁華喧鬧的宅子就剩下大少爺與二小姐兩位主子。

毓遲幻若是不出門便會在花園中煮一壺酒,靜靜地喂養(yǎng)池中色彩斑斕的??~。每隔幾日他都會打撈出兩條,親自下廚切成片狀,綴以香油、辣椒、青蒜等送到西廳。

穿過層層疊廊,踏過一排玉階,剝開珠簾就會見到一個呆坐在窗前,以輕紗遮面的少女,她便是二小姐毓遲熏。

毓遲幻輕輕地靠著她坐下,微笑道:“小熏,昨晚睡得可好?”

“哥哥又帶來了你最愛吃的海葵,這魚真真是嬌貴得很,要不是我喂養(yǎng)得格外精心,早就死翹翹了?!?/p>

毓遲幻順著她凝固的目光看向窗外,今年的春似乎比往日都要來得早一些。春嬿都開好了,一簇簇像好奇的孩童都攀上了窗案,爭先恐后地窺探著這房內(nèi)的一切。

毓遲幻站起身走到窗邊隨手摘了幾瓣,屈膝蹲下去,溫柔地握起小熏蔥白的手指,用力把花瓣揉碎,鮮嫩的汁液從他拳頭里滴落到少女蒼白的指甲上,濺起朵朵粉色花朵圖樣。

“嗯,這樣好看多了。”他微笑著摩挲少女柔軟的手掌,眼底涌出無限愛憐,“小熏一直都是最好看的女孩子,一直都是……”

伸手想要撫摸少女的臉,到達(dá)半空中又收了回來。他深深嘆了口氣,轉(zhuǎn)身離開。

剛出西廳便見家奴焦急地走來走去,一抹怒意攀上他的眉頭,壓低聲音斥道,“我不是囑咐過任何人不得在西廳附近徘徊嗎!要是驚擾到二小姐,你知道有何后果?!?/p>

家奴渾身一凜,連忙下跪認(rèn)錯。

毓遲幻皺眉:“到底什么事?”

“又有人上門來求??恕?/p>

荼蘼鎮(zhèn)雖臨水而居,鎮(zhèn)民也多以捕魚為生,但??囚~類中最為珍稀的品種。若生食其肉,則有枯木逢春之效,能使斷腿斷手之人長出新肢,亦能撫平各種傷疤。如此自然成為六合中人人爭相追逐的珍寶之一。

??麑儆陟`類魚種,生長于魅靈出沒的魅谷之中,天下間除了毓遲幻無人飼養(yǎng)。因此,自從消息傳出,那些遠(yuǎn)道而來求取海葵的人們就從不曾間斷。直至有人發(fā)現(xiàn)但凡來此意圖強(qiáng)取海葵的人都再也沒能走出毓遲府,這才慢慢平靜下來。

“那些不自量力的賤民,趕走便是,這種小事也用得著來煩本少爺?”

“回少主,是……是個自稱來自檬山的小姑娘。”

聞言毓遲幻含了幾分探究意味,然,仍浮起一抹輕蔑的笑容:“檬山又如何,一樣不知死活!”

二 {燈影,蛇魅}

這一日,恰巧是荼蘼鎮(zhèn)一年一度的河祭。家家戶戶都要徹夜掌燈,并由家中孩童親手制作河燈放入河中,以祈求來年的風(fēng)調(diào)雨順。

若是從星辰的角度俯瞰整個荼蘼鎮(zhèn),會看見曲折蜿蜒的流水中飄滿了晶瑩的河燈。素白的蓮花護(hù)著孤單跳動的燭火,以及每個四角雕鏤里透出的薄光,星星點(diǎn)點(diǎn)合成一脈,一派火樹銀花萬千繁華的模樣。

然而,只有一處訴盡了夜闌深處的寂寥。

那個站在毓遲府門口身板單薄目光倔強(qiáng)的少女,靜靜地望著附近河水里的萬盞華燈,一朵挨著一朵,那樣親密與溫暖。

“姑娘,我們少爺?shù)搅?,您可真是天大的面子……?/p>

家奴的聲音打破了這一處的靜謐,少女抬起眼,一下子就看見那個穿著玉白色長衫,翩翩如松的男子。波光瀲滟進(jìn)那男子的眼睛里,回蕩起一波一波的水紋。

“你憑什么認(rèn)為本公子會舍得把這??~毫無條件地贈予你?”

她揚(yáng)起臉,輕輕地笑起來:“我什么時候說過讓你無條件地交出??俊?/p>

毓遲幻挑眉:“哦,這么說,你是要花錢買?”

“不?!彼ы闳坏?,“是跟你做個交換?!?/p>

“我想用我自己跟你交換一條海葵。”

近年來,來求取或者搶奪海葵者無數(shù),有的帶著大筆黃金,有的帶著鋒利的武器與大批人馬。卻只有這個小姑娘提出用自己來交換,有意思,有意思得很。毓遲幻從上到下打量著她,粲然一笑:“可我看不出你究竟有什么地方能讓我動心呢?!?/p>

富貴顯赫家的公子自然是霸道了些,只是這話對一個女子來說確是赤裸裸地羞辱了。她卻也不惱,只輕輕揚(yáng)了揚(yáng)手臂,一條發(fā)著熒光的小東西就從她的袖口鉆了出來。

“靈蛇?!”毓遲幻臉色遽變,池中海葵仿佛也已經(jīng)感知到靈蛇吐芯的嘶嘶聲,不安地來回游動。六合之中萬物相生相克,海葵的天敵便是靈蛇。

少女露出驕傲而篤定的笑意:“算你還有點(diǎn)見識。”

生平第一次受制于人,毓遲幻不自覺地握緊拳頭,心里很清楚,這一條靈蛇的毒足以致所有海葵于死地。而這些是他好不容易弄來的魚種,還不知道能夠小熏吃上幾年……

他只好妥協(xié)道:“你剛才說,你愿意用自己的命交換一條海葵,對吧?”

“是?!鄙倥Т降?,“只要救了我朋友,我煙鸞的命就都是你的!”

“成交?!?/p>

三 {伏鹿,沉寂}

毓遲幻是跟蹤煙鸞來到那一叢密林的,這一路他好幾次都想要原路返回,最終還是抵不住好奇心的驅(qū)使。

為了保證??辉诎肼匪廊?,煙鸞一路用雙手托著那方瓷碗,生怕水潑出來。路途崎嶇她摔倒了好幾次,但每次都拼力護(hù)住了??闹苋?。

后來想想,毓遲幻都覺得那其實(shí)是他奪回??詈玫臅r機(jī),然而,他看著她小心翼翼地將其捧在手心視若珍寶的樣子,心里只覺得麻麻的,好像什么東西如潮水一樣涌上來,漫過他的每一寸皮膚。

最后煙鸞終于小跑著鉆進(jìn)一棵茂密的樹下,他亦跟隨她,撥開層層垂落的絲絳,進(jìn)入到最里面——鮮嫩的芽裹出另外一個小小世界。他看見了一群伏鹿——傳說中的最富靈氣的仙獸。

其中鹿角最長最大的一只顯然是受了傷,它的一個鹿角像是被什么東西給咬斷了,一旁的小鹿仰著脖子不停地替它舔舐著傷口。

“我回來啦!”少女喜悅的輕笑聲在微風(fēng)里格外脆亮,“來,快把這條魚吃下去?!狈沟拖骂^卻沒有立刻吃掉那條魚,而是溫柔地舔了舔少女被荊棘割傷的額頭。

“我沒事的?!鄙倥劬锩俺鰷I花,“快吃了它,你的角很快就不疼了?!?/p>

毓遲幻靜靜地站在離她不遠(yuǎn)的絲絳中,看著伏鹿吃下魚之后果然很快就長出了新的鹿角,少女激動地?fù)е沟牟弊涌奁饋?。也許是喜悅來得太盛大,他們都忽略了危險正步步逼近。

待到少女和鹿群被那陣?yán)呛矿@醒時,一只張著血盆大口露出森森獠牙的暴狼已經(jīng)咬斷層層絲絳跳了過來。

煙鸞強(qiáng)忍著恐懼上前一步,試圖用靈蛇威懾暴狼,然而它顯然已經(jīng)餓了很久,迫不及待地要撲上來,電光石火間,煙鸞只感覺自己被一只手狠狠推開,她摔在地上的一片混沌中,只聽見暴狼痛苦的哀嚎以及聞到了濃烈的血腥味。

“你……”

她昏迷前一刻勉強(qiáng)認(rèn)出了毓遲幻,不能控制地深深記住了他當(dāng)時的樣子,再也沒有辦法忘記。

四 {覆雪,朝暮}

整個荼蘼鎮(zhèn)無不稱奇,雖說自從毓遲家三小姐夭折之后,二小姐再未出過房門,大少爺也性格大變,然而那么多人里面,他竟把??o了那個叫做煙鸞的少女。

“幾條魚算什么,我看啊,很快整個毓遲府都要是那丫頭的了?!?/p>

“你的意思是……”

“這么多年來你們誰見過毓遲家大少爺正眼看過哪個女子?”末了頓了頓,詭譎道,“這丫頭,可不簡單?!?/p>

坊間已是傳得如此沸沸揚(yáng)揚(yáng),毓遲府家奴們自是明白少主的為人,這數(shù)年來他將所有心思都放在二小姐一人身上,又怎能是坊間傳言中所描述的風(fēng)流公子。

然而——

那一天夜里,所有家奴都親眼看見平日里冷漠疏離的少主懷抱著那名陌生少女走進(jìn)了飲雪居。

一整夜都沒有走出來。

幾天后,管家聽從毓遲幻的吩咐,把煙鸞姑娘將在府中住下的消息曉諭全府。

煙鸞醒來的時候,窗外正下著小雪,整個毓遲府都沐浴在一片薄薄的白色中。那個同樣穿著白衣的清俊男子的輪廓也漸漸清晰了起來。

“嗬,你醒了。”

她迷蒙地盯著他看了好一會兒,終于吐出令他震驚的言語:“你究竟是誰?”

她當(dāng)然知道他絕不可能是毓遲家的大公子,那一面用來對付暴狼的迭箜扇確實(shí)威力不淺,但——他在攻擊敵人時手腕處泛出的冷冷白光,根本不屬于一個普通人,那是只有魅靈才會有的玩意。

同樣的,這玩意也只有同類才能夠看見。

因此,毓遲幻挑眉反問她:“那么你又是誰?”

她倒是坦然得多,艱難地起身坐定:“我跟你一樣,也是魅靈。但,我從不以此為恥。”說話,她目光落在毓遲幻手腕上層層疊疊纏繞著的錦帶上。

“這不關(guān)你的事,你只用記著自己的諾言就好?!?/p>

毓遲幻面無表情正欲轉(zhuǎn)身離去,卻被她的聲音截住了腳步。“你既不愿被人拆穿,又為什么要出手相救,在發(fā)現(xiàn)我的身份之后為什么又不干脆殺了我?”

毓遲幻聽她一口氣問了這么多,然后氣力不支地猛咳了幾聲,不忍道:“你哪來那么多問題,原因其實(shí)很簡單?!?/p>

他轉(zhuǎn)過臉來,笑容狡黠:“一個男子放過原本該死的女子,從來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這女子長得不算差,畢竟美貌的東西總是讓人不忍摧毀的?!?/p>

說完他出了屋子,留她一個人呆呆地迷惘,直到臉上升起團(tuán)團(tuán)紅暈,她方才用力一拽被子蓋住頭,假裝沉沉睡去。

五 {情止,暗離}

有時候毓遲幻會和她一起去密林,也就在那里毓遲幻了解到煙鸞之所以肯為了區(qū)區(qū)一只伏鹿搭上自己性命的原因。

“它對我來說絕不僅僅只是一只鹿,”煙鸞換了一身絳紫色的衣衫,手里拿著嫩綠的樹葉,坐在草地里喂一只剛出生不久的小鹿。

她剛遇見那只伏鹿的時候,它大概也只有這么大,那一年,她只有六歲。

六歲之前她生活在檬山,檬山仙師牽著她的小手說要去摘果子,然而,那個滿眼悲憫的女人卻在路過石崖時,冷不丁地松開了手,任她腳下一滑摔入那萬劫不復(fù)的深淵。

“我一直不能忘記那種無限下墜,時時刻刻都將粉身碎骨的恐懼。風(fēng)聲在我耳邊尖叫,星河天際越來越遠(yuǎn),越來越遠(yuǎn),遠(yuǎn)到我以為自己再也看不見?!?/p>

最后,也許她命不該絕吧,一顆樹枝救了她。她無望地走了很久很久,沿街乞討,被人視作小災(zāi)星用鞭子抽得皮開肉綻,也曾莫名其妙地被人賣去跟猴子一樣表演雜耍,供人取樂。

后來,她便不敢在與人待在一起,獨(dú)自來到這個叢林瑟縮起來。那頭小鹿是她唯一的朋友,在她最寒冷無助時給予溫暖舔舐,靈動清透的眸子靜靜地注視著她。

毓遲幻靜靜地聽著,她說起這些疼痛不堪的往事時始終都是笑著的,仿佛是在述說別人的故事。只是他依然看見了,深藏在她眼底的無限凄涼與哀然。

然后,他輕輕地走到她面前,伸出手把她攬進(jìn)懷中。

四下最安靜的那一刻,連風(fēng)都屏住了呼吸。她聽見他心臟跳動的聲音,忽然就生出無邊無際的依賴,繁衍成鋪天蓋地的荒蕪。

“少主,少主,不好了!不好了!”靜謐的氣氛被忽然打斷,一個家奴朝他們的方向飛奔過來,一副大難臨頭的樣子。

“到底出了什么事?”毓遲幻與煙鸞一起站起來,心頭涌起巨大的不安。

家奴喘著氣道:“那些東西……闖……闖進(jìn)來了,二小姐……”

“小熏怎么了?!”毓遲幻驟然揪住家奴的衣領(lǐng),表情森冷得令人發(fā)寒。來不及聽他說完,毓遲幻便以風(fēng)馳電掣之速趕了回去。

煙鸞本想伸手拉住他,提醒他別沖動,然而,她驀然望著他離去的背影,忽然發(fā)現(xiàn)她根本就不可能抓得住他。

待煙鸞也隨之趕回荼蘼鎮(zhèn)時,天地仿佛都籠罩在一層厚厚的黑霧之中,同樣身為魅靈的她自然明白這意味著什么,回到毓遲府一看,果然府內(nèi)上下的家奴都中了魅毒,宛如木偶般分散在四處。而打斗聲是從她從未涉足過的西廳傳來。

那群魅靈們顯然是有備而來,煙鸞早就聽說毓遲幻格外疼愛這個僅剩的妹妹,可親眼看見那張臉之前,她并不知道傳說中冰雪聰穎的二小姐毓遲熏究竟為何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也不肯說一句話。

就連她,經(jīng)過了那么多磨難與痛苦,坎坷與絕望,在看見那張面紗下的臉頰時還是忍不住捂住了嘴。

除了那雙依舊美麗動人的雙眸,整張臉再也沒有一寸完好的皮膚。像是被烈火所灼傷,留下了條條黑灰色的凸凹不平的疤痕。煙鸞卻一眼看出,那分明是被來自魅靈在最為憤怒之際所催動的靈力所傷。

魅靈們挾持著小熏正與毓遲幻僵持著,他們的目的是??罱嘈秋@現(xiàn),六合即將發(fā)生一場遽變。??揪褪趋褥`界警覺最為靈敏的生物,它們感知到這場變動便早早地藏了起來。

而毓遲府上僅存的那些原本就是替小熏續(xù)藥用的,假如沒有??种扑樕系膫?,不出一個月那張臉就會整個腐爛,直至深入骨髓,性命難保。

僵持中,毓遲幻用秘音傳入她耳中道:“同樣身為魅靈,我不想你為難,也不想你為了遵守承諾而與同類相殘。你大可退避一邊,置若罔聞?!?/p>

耳邊秘音剛落,煙鸞已經(jīng)用行動回復(fù)了他——

煙鸞催動周身靈力,十指間白光乍泄,與毓遲幻合二為一,共同抵抗對面魅靈聯(lián)合發(fā)起的攻勢。敵眾我寡,饒是二人拼勁全力也漸漸難以支撐,然而,就在此時,一道更為強(qiáng)烈的白光自頭頂劈開,一個黑衣男子從天而降。

僅憑這一刀幻影就輕易逼退了所有魅靈。

煙鸞與毓遲幻齊齊愣住,黑衣人摘掉斗篷,回眸望向煙鸞,微笑得有令人心醉的哀傷與歡愉。

“煙煙,自你失蹤的那一日起,我便一直在尋找你。你還記得我嗎?”

黑衣人輕輕眨了眨左眼,原本漆黑的瞳仁里一株紫鳶花逐漸盛開。

煙鸞看向他,分明是一張很陌生的面孔,可偏偏擁有那樣熟悉的眼眸。喉嚨里早已擠滿灰塵的三個字最終還是脫口而出。

“滄哥哥……”

像天地鴻蒙最初的渴望與向往,像隔著無數(shù)風(fēng)霜流年臨空劈來的霞光。

黑衣人心酸地笑了一下:“是,煙煙,我是落滄,你的滄哥哥?!?/p>

六 {紫魅,飛舞}

煙鸞方才消耗太大氣力,再加上心脈激烈得幾乎要站不穩(wěn)。毓遲幻正欲伸手去扶,卻被落滄暗中用力抵開,讓煙鸞穩(wěn)穩(wěn)地落在了他懷中。

“唔……”

毓遲幻聽得這一聲奇異的呼喚,愣了愣才驚喜地發(fā)現(xiàn)竟然是小熏發(fā)出來的。巨大的喜悅席卷而來,他抱住小熏,那樣奮力的姿勢讓人不能不揣測他懷中抱著的并不是已經(jīng)毀了容的少女,而是他必將以命相護(hù)的絕世珍寶。

煙鸞已經(jīng)毫無力氣,只得任由落滄將她抱離毓遲府。離開好一段路程,煙鸞才掙扎著要求落滄將他放下。

“煙煙,你難道還想回毓遲府?”

煙鸞勉強(qiáng)站穩(wěn),坦然道:“當(dāng)然,那里現(xiàn)在就是我的家。”

“家?”落滄奇怪地笑了一下,“煙煙,你忘記小時候了嗎?你抱著我的脖子說有我的地方才是你的家……”

“可我已經(jīng)長大了?!?/p>

煙鸞打斷他,她明明是看著他的,嘴角的微笑卻像是遺失在了千里之外。是啊,這么多年過去,她確實(shí)已經(jīng)長大了。已經(jīng)從跟在他身后屁顛顛地喊著滄哥哥的小女孩變成了如今亭亭玉立的少女。

若不是在經(jīng)過荼蘼鎮(zhèn)時忽然感覺到她身上特有的,與自己相呼應(yīng)的靈力,他幾乎都已經(jīng)快要認(rèn)不出她來了。

可是他們之間真的已經(jīng)隔開了那么多的光與影嗎?難道年少彼此相伴的情誼,最初的稚嫩誓言都抵不過這些嗎?

“你是喜歡上那個人了嗎?”

他分明知道自己不應(yīng)該問的,卻還是沒有忍住。但,他清楚知道若不是因?yàn)槟莻€人,身為魅靈的她是決計不可能與自己的同類相殘的。

紫魅花影,于瞳孔里漸漸殘敗。四方星河,隔開一整段風(fēng)雪皓月。沉默,是震耳欲聾的決絕。

落滄眼底的笑意漸漸結(jié)了層薄薄冰屑,最終碎在嘴角。

“我必須走了。”

“那么,”落滄怔怔地望著她,每一絲目光都生出無限眷戀與哀求,“我會在這里等你。三天,我給你三天時間?!?/p>

煙鸞來不及說出讓他死心的話,他已經(jīng)裹著黑色斗篷猝地消失在眼前。

七 {歌盡,凄迷}

這一次家奴見到煙鸞回來似乎很是興奮,恭敬道:“煙姑娘回來了?!?/p>

“嗯。”煙鸞有些累了,徑直走向飲雪居,待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本能地走向那個方向時不覺自嘲,原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她竟真的已經(jīng)把這里當(dāng)成了自己的家。

家奴感激道:“聽少主說是煙姑娘你救了二小姐,雖然,老朽并不知道你究竟是何人……但,謝謝,謝謝你出手相助?!?/p>

煙鸞愣了愣,想到方才所有家奴都中了魅毒不能動彈,顯然毓遲幻也沒有告訴他們真相——自然了,他當(dāng)然要隱藏事實(shí),毓遲家的大公子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是個魅靈的。

煙鸞忽然想起了什么,家奴曾經(jīng)說起過,毓遲幻自三小姐夭折之后就心緒大變,而二小姐也是從那個時候起不愿再說話和離開房間的。

“你不必謝我,我也是報答幻少爺?shù)亩髑椤2贿^有一事,我想問問你……”煙鸞試探道。

“煙姑娘是我們毓遲家的大恩人,但說無妨。”

“關(guān)于二小姐的病……”煙鸞試探道。

家奴坦白道:“請了很多名醫(yī)都束手無策,聽少主說好像是中了什么毒,我們也不清楚?!彼叭灰宦曢L嘆,“哎,毓遲家門不幸,老爺在世時本來已經(jīng)屬意讓三小姐接管毓遲家,結(jié)果就被那些東西……給弄死了。那些害人的東西,一定不會有什么好下場的!”

家奴最后咬牙切齒的咒罵聲無端讓她有些不寒而栗,她希望是自己想太多了。

夜里,聽聞毓遲幻一整天都守著小熏連房門都沒出,煙鸞便自作主張做了幾個小菜,又切了一條海葵親自送了進(jìn)去。

還未敲門,便聽見里面?zhèn)鱽碡惯t幻唱歌的聲音。幾乎難以置信,那溫柔的催眠曲確實(shí)是毓遲幻所吟唱的。

究竟要對這個妹妹寵愛到怎樣的地步才能使如此一個威震四方的少主唱出這般呢喃婉轉(zhuǎn)的曲調(diào)。

“怎么還沒睡著?小熏不困嗎?”

“白天是不是嚇著你了,沒事了,小熏,哥哥怎么都不會讓你再陷入那樣的險境了?!?/p>

“小熏,別哭,你在哥哥眼里永遠(yuǎn)都是最好看的姑娘。”

煙鸞深吸了一口氣,適時敲了敲房門。

卻傳來毓遲幻惱怒的低吼聲:“不是告訴你們不準(zhǔn)來西廳嗎?!”門打開了一個縫,毓遲幻愣住,“煙鸞,是你?!?/p>

煙鸞放下飯菜,親手將??醯叫⊙媲啊?/p>

“還是我來吧?!必惯t幻奪過她手上的瓷碗,親手喂給小熏。動作熟練得一氣呵成。顯然已經(jīng)做過無數(shù)次。

無論任何人看到這樣一副場景都會明白自己是多余的,煙鸞默默退了出去,經(jīng)過墻角時忽然聞到一陣奇異的香味,忍不住全身一凜。

八 {命定,良辰}

小熏開口說話了,她說的第一句話是:“哥哥,我餓了,想吃你親手做的桂花糕?!?/p>

毓遲幻喜極,幾欲落淚。他當(dāng)然不會做桂花糕,可那有什么關(guān)系,他仍愿意為了他心愛的妹妹去學(xué)。

“我教你做吧?!睙燐[來到廚房,看見堂堂毓遲家少主滿臉白粉的狼狽模樣,忍不住伸手替他一一拂去。

此時此刻的場景讓煙鸞不覺一陣恍惚,當(dāng)她獨(dú)自流浪時也曾見過坊間尋常夫妻便是如此寂靜相處,白首偕老。

她不知自己究竟是懷著怎樣的心情教毓遲幻做好了那一籠桂花糕的:“好精致,小熏一定會很開心的?!必惯t幻眼角眉梢都是止不住的笑意。他說,“煙鸞,一定是你帶來的福氣,這么多年,我以為小熏再也不會開口說話了?!?/p>

是嗎?煙鸞忍不住苦笑,她太清楚小熏房間那股子奇香是何種毒,以及是用來喂給誰吃的。

就在毓遲幻忐忑地將桂花糕置于小熏面前,等待她的評價時,煙鸞又聞到那股奇異的香,這一次是來自小熏的指尖。

“嗯,好吃?!毙⊙p聲道,隨后又拿了一枚遞給毓遲幻,“哥哥,你也吃啊。”

毓遲幻正要接過,煙鸞忽然提高聲音:“等等?!?/p>

她看著毓遲幻疑惑的目光,晏莞笑開:“我有件事要說?!?/p>

那應(yīng)該是煙鸞這一生最勇敢的一句話吧。她于那股充滿危險的異香中緩緩開口:“小熏,我是煙鸞,但我希望你以后喚我嫂嫂。因?yàn)槲乙藿o你哥哥?!?/p>

毓遲幻根本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小熏已經(jīng)激烈地開始反對,幾乎是要脫口而出:“不可以!我哥哥他是……”

未說出口的幾個字被煙鸞揚(yáng)手一個巴掌打斷了,她出手又快又狠,仿佛預(yù)謀已久。

“你瘋了!”毓遲幻難以置信地推開她,小熏亦是冷冷地看著她。

“滾!”毓遲幻將小熏摟進(jìn)懷里,不愿再看煙鸞一眼,“在我沒有改變心意之前,快滾!”

他眼里的殺意已現(xiàn),煙鸞緩緩爬起來,無奈地退一步,再退一步,最終退出毓遲府。

“跟我走吧,煙煙?!?/p>

她轉(zhuǎn)過頭,看見穿著黑斗篷的落滄。他站在細(xì)雨里,絨毛似的雨絲在他眼睫上結(jié)成點(diǎn)點(diǎn)水珠。

“滄哥哥,你認(rèn)為我還回得去嗎?”她滿眼凄懵地望著眼前的少年,抽泣道,“從檬山仙師為了保全你而把我扔下山崖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可能再回去了!”

誰知,落滄搖了搖頭:“煙煙,你錯了,她并不是不要你,而是必須讓我們分開,這樣我們就都能活下去?!?/p>

“什么意思?”

落滄苦笑:“難道你從來都不曾好奇,為何其他魅靈都生活在暗處自生自滅,而你我卻從出生起就生活在仙者聚集之地檬山?”

恍然間,煙鸞忽然想起很久之前她就偷聽到的,仙者都是從魅靈飛升而成,無礙無掛,無塵世污垢,與山同歲,不問世事。

難道……

煙鸞探究地看向落滄,在他眼底得到肯定的答復(fù)之后,她轉(zhuǎn)身便重新沖進(jìn)毓遲府。

而在她轉(zhuǎn)身的那一剎那,落滄仿佛已經(jīng)探尋到她無法逆轉(zhuǎn)的命運(yùn)。

九 {冷茫,緣息}

煙鸞重新沖進(jìn)房間時,毓遲幻正要咬下那只桂花糕。

“不要吃!”煙鸞及時將其打落在地,“我知道怎么才能治好小熏。”

“你知道仙者吧?!摈褥`一旦擁有與生俱來的仙靈就能在赤星出現(xiàn)時飛升,成為仙者?!拔視盐业南伸`給小熏,她當(dāng)然不可能飛升,但我想她一定不用再吃海葵肉,從此以后她就能像個正常女孩子一樣生活。”

她眸光里閃爍著巨大的喜悅,好像被仙者挑選的魅靈失去了這最寶貴的東西還能活下去一樣。

這一對兄妹用同樣復(fù)雜的目光審視著她。

她根本想不到,就在她離開的那一小會兒時間里,小熏已經(jīng)向毓遲幻坦白了一切。小熏告訴他,她已經(jīng)偷偷煉制了那種能致魅靈于死地的毒藥很多年。因?yàn)?,她早在魅靈們偷襲三妹的那一天起,就敏銳地洞悉到她們的哥哥,也就是真正的毓遲幻早已為保護(hù)三妹而死去?,F(xiàn)在的毓遲幻,只是個穿著哥哥皮囊的魅靈而已。

而得知小熏已經(jīng)知道真相并在桂花糕中下毒打算致自己于死地,他還是決定要吃下去。畢竟,這是他欠她的。

“煙鸞,你真的愿意?”

煙鸞點(diǎn)點(diǎn)頭,用力逼出體內(nèi)的仙靈內(nèi)丹,轉(zhuǎn)接到小熏的身體。

十 {不離,不棄}

很多年過去,檬山紫鳶花樹下又多了一位仙者,她有跟煙鸞一樣的容貌,可她已經(jīng)失去了屬于煙鸞的記憶。

在她拋下落滄回到毓遲府之前,并不知曉落滄尚未告訴她的,關(guān)于飛升真正的秘密。為了保持仙者的純粹,仙靈內(nèi)丹其實(shí)是被一分為二放在兩個人的身體里。

一個是她,另一個是落滄。

檬山仙師就是因?yàn)橐辉缇涂闯?,落滄必然會將自己的那一部分給煙鸞。因此她寧可兩個人都不飛升,也不想親眼看著落滄犧牲自己。這,才是她當(dāng)年狠心拋下煙鸞的真正原因。

不過,這些煙鸞都不會知道了。

當(dāng)她以為毓遲幻真心接受了她犧牲自己的這個建議,從而慷慨地拿出仙靈時,落滄也同時拿出了自己的,與毓遲幻一起強(qiáng)行幫助她飛升成功。

當(dāng)她于光芒萬丈里徹底洗去了前塵往事時,落滄用盡最后一絲力氣把自己埋在了紫鳶花下。

而毓遲幻,也最終吃下了小熏放了毒的桂花糕。那是他欠小熏,欠毓遲家的。這樣沉重的虧欠,他怎么能讓煙鸞來替他償還。

很多年前,檬山仙師就教導(dǎo)過他們,當(dāng)你過于沉迷于一件東西時,你就已經(jīng)離失去她不遠(yuǎn)了。

正如落滄從很小很小的時候起就喜歡保護(hù)著煙鸞;正如,當(dāng)煙鸞對毓遲幻說要嫁給他的時候,兩個人腦海里都浮現(xiàn)出人世間最繁華的紅燭高照,良辰美景。

誰的含情脈脈,誰的驚心動魄,最終都將隱沒在一次次呼吸的潮起潮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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