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槐
場 景
一路向北,用一條條隧道洞穿北方的夏季,用悄然厚起來的清涼,包裹行程。
群山迎面撲來,它蒼白肌膚上苔蘚般生長的灌木,像無數(shù)的省略號。忽略了山河的枯萎與內(nèi)心的破碎。
一些喬木孤獨地在山腳下行走,偶爾三三兩兩,更多形單影孤。它們深諳平民哲學(xué),不爬山,知道干涸的高處缺乏生存的溫暖,知道雨水的雙手捧不出豐腴滋潤。
民房低矮。
散亂的羊群把自己雕成白色的石頭,貼在山坡。
幸福與憂愁是莊稼的事,它們抱緊沙礫,沿著干涸的河道奔跑?;蛘撸瑧信P一處緩坡,用貧瘠與落日對峙。
風(fēng)輪輕轉(zhuǎn)。日子緩緩地劃著圓。
群山把自己種入土壤,長出了遼闊的草場。
無處可逃的喬木聚攏過來,它們用體溫取暖,用彼此的影子澆滅內(nèi)心的虛火,然后在一聲馬鳴里,一步步走進羊群,走進氈房邊的一縷炊煙,走進一道晚歸的牛影……
天低下來,像一張欠債的臉。一枚月亮,瘦得只剩下一根肋骨。它放養(yǎng)的那朵白云,緩緩地棲在牧民的氈帽上。
天空與大地,同時遼闊。
渺杳的牧歌在風(fēng)中若隱若現(xiàn),輕如鴻毛……
道具之灤河源
想要找一個點洞悉草原的真實,灤河源為佳。
葳蕤,或者草木豐茂,都是昨天的事。如今水邊有木或者木下有水,以及越走越強壯與豐腴的灤河,都不是重點。
野生的樹林,要刪除。野性的飛禽與走獸,大多刪了吧,只將野兔、雪鸮交給草叢,草原雕交給藍天。
一并刪除的,還有傳說中的一頃碧波。
河道要瘦,最好露出沙礫的肋骨。大地千萬年積淀的恩寵都交給水草,且讓它們曬曬太陽。
仰望天空久了,水草內(nèi)心已富積了太多的功利、浮躁與開花的沖動。
心腸要軟,盤成現(xiàn)在的九曲十八彎,隱秘的人間哲學(xué)不需要直白的說唱。
腳步緩下來,急燥與冒進會讓溫柔的水露出暴力的本性。
草原坦蕩,不需高懸的海撥,它知道太大的落差會使人心生陡峭。
干涸與貧瘠都交給小草吧。它們堅守平民的情操,安寧,老老實實地?zé)釔勰_下的土壤,貧困中也能開花,手挽手綠遍天涯。它們的漠視與寬容,適宜遮蓋隱喻的小動作,或者,不方便高調(diào)的暗箱。
再借來一場雨,給灤河源染上綠色。
現(xiàn)實,于是豐滿。
道具之祭臺
溯源,需要時光退回去。
先是一個又一個時代,接著是一個又一個王朝。然后,草場捧出奔騰的野馬群,流水倒映出結(jié)繩的往事。
最后定格的那一片時光,禽與獸,都是我們的母親。
僅僅退一小步,五千多年光陰,彈指就到了。
一群勞績的人,手里拿著石頭,虔誠地爬上了一座很小的山。羞澀的海拔不妨礙小山成為草原的制高點。
一塊又一塊石頭,或褐或紅或白,有著各種各樣的形狀與性格,像這群大大小小的人。它們親密地團成一個三米高的圓,共同舉起一柄三股叉,指向藍天。叉尖也許還有一滴血,蘊著肌肉與骨骼的體溫。
這滴血要與太陽同時升起,接近神靈,同時接近大地的福音與草原幸福的暗語。
早在氈房與帳蓬之前,石刀,石鋤,石磨就在小山周圍安家。天方地圓里,它們安靜地打磨著歲月,不貪婪,不諂俗,不拉幫結(jié)派,更不笑里藏刀。
一個王朝騎馬而來。彎弓射出銅與鐵,也射出了天涯與墳?zāi)?。石制的工具,隱匿于泥土之下。
人群四散,再也沒有回來。石堆固守的那個靈魂,在沉默與等待中風(fēng)化成兩個漢字:祭臺。
紅山文化的祭臺,文明的道具。
在一個信仰同沙礫一樣清瘦的時代,祭臺頂?shù)娜刹?,用一串串的三角形彩旗,豐滿著草原的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