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珍
《美穴地》是賈平凹富有地域文化氣息而又獨特的土匪小說系列中的代表作。在小說中,賈平凹再次將他的立足點放在民間,立足邊緣:一方面,他以邊緣者的敘事策略來處理、看待與評說;另一方面,在他作品中的人物都是些邊緣性的小人物。這主要表現(xiàn)在邊緣化的敘事策略,邊緣化的審美價值立場。通過邊緣敘事策略,賈平凹將小說的敘事焦點拉回到了人性,回歸到審美文化的本身,從人性的復(fù)雜來把握人的命運,展示邊緣人的世俗生存狀態(tài)。特別是那些邊緣人的坎坷命運。
《美穴地》沒有給我們一個具體的歷史背景,但我們大致可以推測那是一個土匪與財富橫行的年代,大約處于民國的某個時段,在這個非理性的大背景下,邊緣人的命運就無法由自己來控制掌握,而是由財富、強權(quán)、暴力這些權(quán)力來操縱,邊緣人在這個時代的旋渦中無常變轉(zhuǎn),也就無從談及公平。
四姨太是個青春美麗的少婦,她渴望純真質(zhì)樸的愛情,她鐘情于同樣年輕英俊的風(fēng)水先生柳子言。但在這個混亂的年代,像她這樣的邊緣人是無法主宰自己的命運的,在幾種勢力之間像物件樣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只有當(dāng)她容顏破損才能復(fù)歸真正的生活。她先是為擁有財富的姚掌柜占有,在姚家她能在物質(zhì)上過得優(yōu)越。但年輕躁動的她,在精神上的需求是難以滿足的,也就無真正的幸福可言。她厭惡枯藤般蒼老的姚掌柜。
票少厚而丑陋的茍百都當(dāng)上了土匪,于是他便擁有了另一種資源—暴力。在社會動蕩的年代,暴力成為與財富、權(quán)力抗衡的一種力量。茍百都利用手中的槍和手下的兄弟,不斷地打壓,威逼姚掌柜,殺人越貨,從而占有了四姨太,四姨太這個邊緣人再次為暴力占有。相對于姚家來說,依附于強權(quán)暴力,改善了她的處境,畢竟她作為女人的生理上的需求能得以滿足。雖然她討厭干瘦無力連胡子都不扎人的姚掌柜,想象著能在強有力的強壓迫下馴服和蘇軟,但當(dāng)她真正地面對茍百都時,她卻恐懼這種土匪的強力,往昔受她戲弄的人,面目丑陋,形容骯臟,現(xiàn)在卻要娶她為妻,占有她,她心中又是多么悲涼。
她的幸與不幸都是源于她的“美艷”,這對于處于弱勢的女性而言是一種資源、一種優(yōu)勢。但處在那樣的邊緣地位下,她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美麗的色相成為財富和暴力的相互爭逐的犧牲品。只有當(dāng)美麗的容顏殘破之后,她才能復(fù)歸真正的生活。美麗的容顏對于她這個處于邊緣的弱者是一種幸運,同時又是一種不幸,她的命運在這種幸與不幸中雙重變奏交替著。她試圖反抗這種命運的不公,但對于她這樣的邊緣人,這種反抗的結(jié)果便是在財富與暴力之間移置。她所愛的人不能解救她于財富與暴力之手,哀怨命苦的女人總是這樣悲嘆,“不愛的人狼一樣獻牙咧嘴敢下手,愛的人卻是羊羔似的軟,紅顏女人的命就是這等的薄了?”在這里,賈平凹承繼了中國古典小說中的“紅顏命薄”的主題。
在《美穴地》等土匪小說中,賈平凹從野史傳說,民歌民謠,個人回憶等邊緣性史料來了解歷史,即選擇“民間”這一敘事立場,也就是“根據(jù)民間自在的生活方式的向度,即來自中國傳統(tǒng)農(nóng)村的村落文化和來自現(xiàn)代化經(jīng)濟社會的世俗文化的方式觀察生活,表達(dá)生活,.描述生活”。邊緣民間的審美價值立場使賈平凹力圖以人性、文化的審美視角來看待與評說他作品中的人物,著重表現(xiàn)個體命運,使個體的生存狀態(tài)和命·運遭遇得以表現(xiàn)出來。在塑造這些人物之時,他以充滿人性的筆調(diào),從人情人性角度開拓了讀者的視野。
柳子言,四姨太的個體命運變化是在賈平凹構(gòu)置的“人性”的氛圍中進行的。四姨太和柳子言的心心相印,這也是一種人性的表現(xiàn),美麗的女人愛上英俊的男子這本身就是充滿人性的。而對于枯木般衰老的姚掌柜占有四姨太,這也是缺乏起碼的人性。所以四姨太依附于茍百都相對姚掌柜來說也更具有人性的色彩。作者給兩位遭遇坎坷的主人公最后的結(jié)合的處理,使他們能在歷盡劫難后重新開始幸福的生活,這具有濃重的人情、人性色彩。充滿了人性的賈平凹將自己放到民間的立場上,置身于這些邊緣人物的生存環(huán)境中,對他們的幸與不幸的遭遇寄寓了深深的同情與理解,對他們的生存狀態(tài)給予關(guān)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