堆雪 男,原名王國民。1974年出生于甘肅,1992年12月入伍,中校軍銜,現(xiàn)為蘭州軍區(qū)《西北軍事文學》雜志編輯,首屆全軍中青年作家、評論家研修班學員。作品見于《詩刊》《星星》《詩潮》《綠風》《延河》《西部》《飛天》《人民日報》《解放軍報》等,入選《新中國60年文學大系·散文詩卷》《中國散文詩九十年(1918-2007)》《新疆文學作品大系·詩歌卷》《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60周年經(jīng)典詩歌朗誦集》《慶祝中國共產(chǎn)黨誕辰90周年紅色朗誦經(jīng)典作品》、2004-2013年中國散文詩年選、《2012中國軍事文學年選》等文集、音像作品集。著有詩集《靈魂北上》、散文詩集《風向北吹》。
夢中跑過一匹馬
大雪深處,一匹馬昂首兀立。它粗重的呼吸和鬃毛,都是北風。
大河上下,一匹馬俯首盤桓,它伸長脖頸,把嘴唇和渴念伸向渾濁的落日。
一匹馬在枯死的白草之上疾馳,追逐云影、殘雪和春風,身后留下一陣陣箭鏃。
一匹馬馱著戰(zhàn)士和他沉默已久的步槍,走過積雪覆蓋的關(guān)山界碑,星月下打著空的響鼻。
一匹馬在火焰和紅塵深處奔跑,拾起花朵,丟下草原。
一匹馬與遠山并行,把如聚峰巒,當作英雄胯下的鞍韉。
在一匹馬跌宕的四蹄下,誰能俯首撿起,一條通向遠方的道路和韁繩。
在一匹馬高遠的脊背上,誰能敲打傲骨,把一首風雪和絲綢出塞的詩歌背誦。
這傾斜的鞭影和道路,這戰(zhàn)栗的地平和群峰。
一匹汗血烈馬,如何在你日漸隆起的胸膛馳騁?
看燥熱的夜風鼓起連營帳篷,看林立金戈揭穿戰(zhàn)爭的烏云。
看守城的士卒放下那時光的吊橋,城門洞開,跑出獵獵旌旗,雷動一片鼓聲。
夢中跑過一匹馬,于心底,于我枕邊某個寧靜時辰,揚起煙塵。
它的鐵蹄濺起千里月光、我懷里的槍支,打濕我的思念與故鄉(xiāng)蒼茫的水系。
它奔跑,盤桓,兀立,嘶鳴。跑過我正在鋪開的一張白紙,重新寫下歷史。
它馱著我們善良而俊朗的夢想遠去,與遙遠的山體與天空,漸漸融為一體。
它馬褂鑾鈴的聲音,是這個春天,我向你極力推薦的,最好出行方式。
亮出槍刺
軍旅中最拔尖的一節(jié)。
冷兵器時代遺留在現(xiàn)代戰(zhàn)爭里的凜冽光芒。
平時,蟄伏于灼熱的槍口,或者剜進我們的肉里。
沉默發(fā)亮時,就是一把槍刺。耀眼,鋒利,令人膽寒,不敢對視。
一把槍刺,與樸素的現(xiàn)實保持著一支槍管的距離。與這支槍,保持著有效射程的距離。
當子彈消耗殆盡,槍刺才開始蘇醒。子彈在一定的距離上,與死亡對壘,交鋒。但槍刺不,槍刺就在眼前,觸手可及,與敵短兵相接,刺刀見紅。
槍刺在主人的熱血里恢復(fù)野性,在血與肉的搏殺中,鋒芒畢露。
槍刺出擊的結(jié)果只有兩個:生,或者死。
槍刺不是舉起手來放下氣節(jié)的那一種。槍刺寧折不彎,代表著武器最高貴的靈魂。
要么刺進敵人的胸膛,要么轉(zhuǎn)而刺向自己。
槍刺是那節(jié),不肯繳械的鐵。
作為軍人,應(yīng)該成為槍管上最拔尖的那部分。
亮出槍刺,讓戰(zhàn)爭倒吸一口冷氣!
我喜歡被擔架抬著的感覺
我喜歡,被擔架抬著的感覺。
我喜歡為我的祖國流血,夢中的山河,因為我的疼痛而顛簸。
至今,我還沒有為我的祖國,為我的任何一位親人,負過一次傷,流過一滴血。
他們,或者她們,對我很好。他們希望我,好好活著。
我在他們的微笑里春風得意,柳綠桃紅。我常常撫弄手中的紅藍鉛筆,在彩色的軍用地圖上,標繪一份戰(zhàn)斗想定,勾勒夢中鏗鏘的馬蹄。
我重復(fù)想象過戰(zhàn)爭,戰(zhàn)場上被想象定格的表情。
我在按比例縮放的沙盤上,與自己一生的宿敵相遇。飲下,理論上的第一枚彈片。流出,虛構(gòu)中的第一滴熱血。
我想象我被戰(zhàn)爭的烏云和氣流挾裹,在沒有被死亡找到之前,用透明的胸膛,擋住射向戰(zhàn)友的子彈。
于是,我倒下了,躺在了一副軍綠色的擔架上。我相信,躺在擔架上的戰(zhàn)士是幸福的。
我甚至用不著睜開眼睛。周圍的一切,都是熟悉的--這是我親愛的祖國,呼吸一樣,連綿著錦繡的大好山河。
實際上,我有負于身下這片熱土。有負于勤勞勇敢的人們,對于苦難與和平的日夜歌唱。
作為戰(zhàn)士,我很想為他們壯烈一次,在槍林彈雨中,兩肋插刀,赴湯蹈火。即便犧牲,也在所不辭。
即便是死過一次,兩次,三次,或者一萬次。
真正的戰(zhàn)士,是躺在擔架上離開戰(zhàn)場的。
我喜歡在擔架上,熱血被疼痛的道路不斷顛簸的感覺。
我相信,在擔架上再看我們這個世界:天很藍,云很白。
依稀的槍聲
槍聲依稀,在夢里閃現(xiàn),嚇出一身冷汗。
我甚至能看到,子彈出膛后,灼熱的槍口,溢出的白煙。
槍聲劃破山谷,響徹天宇,幾經(jīng)激蕩,最后成為穿越叢林的熱風。
我看到,林間野兔、巖畔黃羊,還有正準備去干壞事的狐貍和狼,因為聽到槍聲,突然停住,驚恐地四下張望,判斷敵情,然后折轉(zhuǎn)方向逃走。
遠處,彎彎曲曲的小路,仿佛大地的一個陰謀。
一匹,退役多年的戰(zhàn)馬,聽到槍聲,毅然昂起了頭,向著巍巍雪山,抖動黑鬃。牧民在它的背上,順著它的眼神望去,兜緊了韁繩。馬匹周圍的羊群并沒感覺到什么,它們還是和往常一樣,在山坡低頭吃草。
槍聲大作,那不是在戰(zhàn)場。光光禿禿的射擊場上,一面紅旗和一面白旗,在一根旗桿上,上上下下。官兵們十人一組,依次排開,走向射擊地線。子彈上膛,抬手,劈啪作響,打出一組組,令人欣慰的環(huán)數(shù)。
這是和平年代的槍聲,有點悶,更像開張或婚慶時燃放的鞭炮。人們微笑著,相互握手,致意,慶祝某個領(lǐng)域的勝利。
剛聽到槍聲時,城市樓頂上的鴿子還是驚飛了,撲棱棱的,翅膀遮住了天空。現(xiàn)在,鴿子們已經(jīng)習慣。天氣晴好。當槍聲大作,它們也只是微微收一收翅膀,象征性地,不飛了。
趕上周末,槍聲和鞭炮聲混雜在一起,我們就再難分辨出,哪是槍聲,哪是鞭炮聲?
鞭炮和槍聲過后,我們能看到的,除了爆炸之后的縷縷白煙,還有它們帶來的,滿地落紅。
哦,那漸遠的,依稀的槍聲,仿佛蒙在我們額頭的,一塊紗布……
邊關(guān)遙遠
與月亮挨得最近的一堵墻,留有方格的窗口,用來張望。
馬背上的歌謠和步槍。走不動的云朵,令人難忘。
最高的山,最冷最干凈的冰雪,敷在最熱的額頭和傷口上。
筋骨強勁的風,刮過四季。數(shù)著石頭,數(shù)著日歷,最后數(shù)到他們自己的脊梁。
也有夢,是那種蔚藍色的,橫過最恢弘的銀河。一隊人馬走過夢境,倒影在天上,正好是北斗七星。
還有想念和自言自語,成為長篇累牘的日記,成為過期的月色和信件,成為重巒疊嶂的深度閱讀和空氣稀薄的空洞吶喊。
邊關(guān)很遠啊,但他們有更遠的遠方向往。
遠方城市喧鬧,村莊安詳。遠方燈火闌珊,河水流淌。
黑夜里,馬蹄跑過,留下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