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粲明

去過長沙坡子街的人，都知道轉(zhuǎn)彎寧靜處有一座素凈規(guī)整的兩層白墻青灰瓦小洋樓伍厚德堂一家打著民國風(fēng)招牌的湘菜館。朋友特意將我?guī)У竭@里，他說里面的服務(wù)員都是清一色的民國裝扮，運氣好還有湘劇聽，對像我這樣獵奇心重，吃飯不僅僅是滿足口腹之欲的人比較有吸引力。

好吧，誤解有時候也是—種原動力。

這家餐廳早年間是民國時期長沙裕順長錢莊經(jīng)理伍芷清的公館，始建于1946年。進(jìn)入大廳，迎面一架紅花綠葉的大尺寸雙面湘繡屏風(fēng)格外奪目，再往里，依次可見枝型的水晶大吊燈、彩繪的玻璃、古樸的房門，門前掛戲服的銅架空蕩蕩的。穿過大廳可到小內(nèi)庭，幾竿綠竹、盆花、假山、吐水的石蛙點綴其中。休息廳里有木沙發(fā)、紅墊子、黃罩的宮燈。每個房間門上都掛著長沙地名：荷花池、小吳門、天心閣、吉祥巷……二樓的收銀臺掛著刻有“賬房”字樣的小木牌，刻意為之的痕跡深濃，也算是用心了。

我正張望凌亂之際，被穿著淺青對襟立領(lǐng)喇叭袖衣衫藏青色過膝裙的女孩領(lǐng)進(jìn)房間。一個房間有四張四人餐桌，配厚實的絲絨沙發(fā)，光線在頭頂打出弧線，正好攏住餐桌和兩人世界。墻上是民國時期或民國人物的照片，少不了的是徐志摩林徽因們。甚至，《人間四月天》的劇照也被當(dāng)成民國舊物上了墻。

點菜后，我按捺不住好奇前廳后院二樓各廳轉(zhuǎn)了一圈，回到鋪著銀灰色銀飾紋桌布的餐桌前，我的豬油拌飯剛好端上來。青花瓷碗里點綴著濃色的醬油，一旁的小白瓷碟擱著剁辣椒，估計是食辣人的標(biāo)配。

用瓷勺把醬油和晶瑩潔白的米飯拌勻，舀一勺放進(jìn)嘴里，咸香的味道里新鮮熬制的豬油芬芳瞬間在口腔彌漫，讓人不覺嘴角上揚微笑。那是小時候的味道，久違了的豬油味呀。記憶中，外婆買來肥膘，將它切成塊下鍋，白花花的肥肉不久就會變成香氣四溢而又金黃清亮的豬油。外婆將略帶焦枯的油渣拌上鹽，我們便有了難得的美味，她再順手炒個大蒜油渣，我和妹妹就樂得手舞足蹈了。

一口口細(xì)細(xì)慢嚼，讓米的芳香和豬油醬油的動人口感充分融合，它們滑到胃里的那份熨帖真叫人欲罷不能。

紅莧菜湯絕對是個驚喜。每次在家吃這道菜，老爸總是強調(diào)紅莧菜就是要煮爛，吃起來像面條就是最高境界。此刻，這道紅莧菜湯就在這最高的境界里，而且，聰明的廚師照例是用豬油炒煮的。青菜和豬油，那是人間絕配呀，只是現(xiàn)代人因健康的原因都厭棄動物油擁抱植物油，其實，做到菜里，味道差異真的是天上人間。以我有美食家一般口味的外婆現(xiàn)身說法，豬油真沒有那么大的罪過，只要不暴飲暴食不貪食。外婆摯愛豬油，亦安康一生。

“好吃?！蔽姨ь^對朋友講，“我覺得豬油是解決素菜的那只巧手，它的到來，讓素菜不再寡淡，讓粗糙變得細(xì)膩?！?/p>

“哈哈，”朋友笑了，“原來這家餐館打得不是民國風(fēng)，是豬油味?！?/p>

其實，有時候，吸引我們走進(jìn)一間餐廳去享受食物的，并不是什么風(fēng)情風(fēng)格風(fēng)尚之類的看得見的東西，那些女孩是否穿藏青色的裙、淡青色的斜襟盤扣衣衫，和我對這豬油拌飯的味覺滿足沒什么關(guān)系。

當(dāng)然，也不用那么矯情，舒適的就餐環(huán)境沒人會不喜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