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果
仿佛一枚被拋上樹冠的金幣,在陽光的折射下帶著金邊撲索著落下來,落進(jìn)我的手掌。
工作,不工作。
仿佛拋起一個硬幣,無論是A面還是B面,都像一團(tuán)巨大的軟糖,黏得我拉不開腳:又仿佛一團(tuán)巨大的軟糖,膩得我只想拔腿而去。
聽得懂嗎,寶寶?成人這種不單純的心態(tài)。
某些快樂的時候,你拉著我的手,從遠(yuǎn)遠(yuǎn)的地方開始——
媽媽,妞妞的媽媽以前是上班的。
嗯。
后來,她有了妞妞以后就沒上班了。
這樣啊。
你也可以這樣做嗎?我真想你也這樣做啊。
我看看你,點(diǎn)點(diǎn)頭說,給我點(diǎn)時間考慮考慮。
寶寶,工作在我的理解里,是這樣一種事物。它是人類生活的重要組成部分,是一團(tuán)沒有定性,但剛性的存在,會因為每一個人的需求不同而意義不同??傮w來說,不被賦予意義的工作,很難持續(xù)。賦予了意義,又常常會混淆工作與個人的界限。
總之,世界上萬事萬物都不過一枚硬幣,有AB兩面,有快樂和痛苦的并行。
在你之前,我已經(jīng)開始考慮工作這件事。并不是因為你,工作是我自己的事情,我想放棄,是因為我很疲憊。對,我唯一清晰的意愿就是因為疲倦,我想放棄我的工作。
當(dāng)我再一次跟你討論這件事時,我以為你會欣喜若狂,可你愣了一愣,說,媽媽,我不希望你不工作。
為什么?那不是你一直盼望的嗎?
接下來,我們探討了錢的問題,時間的問題,甚至,與眾不同的問題——
你說,因為我的同學(xué)的媽媽們大部分都是不上班的,而你是上班的,我覺得這很不一樣,我喜歡和別人不一樣。
這個理由之別致,之無理,讓人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才好。對于一個凡事總以別致和美來衡量的媽媽,遺傳非要這樣逼仄地嘲笑我嗎?世界需要豐富性,但并不會因為媽媽的退出而單調(diào),可是你接下來的話,才令我真意外。
媽媽,我還想去和你的同事玩,他們很喜歡你,如果你不工作了,你就失去他們了。我不想你沒有朋友,那會不快樂。
寶寶,讓我講什么好呢。人世間的道理在你那里都是片段式的,斷章的,單線條的,恰好如此,才顯出這些理解的珍貴。你抱著枕頭,翻一個跟頭,再翻一個跟頭,翻到我臉上,思路清晰地說,總之媽媽,我就是不想你不工作。你工作很好,我喜歡你工作。
就是那一瞬間,寶寶,仿佛一枚被拋上樹冠的金幣,在陽光的折射下帶著金邊撲索著落下來,落進(jìn)我的手掌。不用看,我都知道,那是我正在經(jīng)歷的A面,痛苦的A面,難以割舍的A面,想逃離的A面,進(jìn)入我生命再難以忘記的A面。就是那一瞬間,所有的掙扎都變得篤定,所有的猶豫都變得不值一提。為什么是你,寶寶,你的爸爸,我的閨蜜,我的前輩,我的上司都用他們普世的價值觀教導(dǎo)我,但那仍然讓我無法抵御透過金幣看見的,背面的誘惑。
所以一個孩子能帶給大人的到底是什么,大人哪里懂得那么多。
大人也無非是在奔波的歲月里,用自己的方式生長,期望帶給一個小孩最好的,以及更好的。哪怕常常武斷,狹隘,自私,但他們也是盡了自己的全力吧。
這或者是所有認(rèn)真的大人們的孩子,所能看得見的悲憫。他們對著這些天真又世故的物種,會憐憫地嘆一口氣,說,嘿,我知道你,我愛你。
造物,鬼斧神工,料事如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