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寒蕾

我對艾瑪?shù)牡谝挥∠缶褪敲?，昏暗的酒吧里，她站在我面前，穿著一件鑲有珠片的紅色吊帶衫，露出她平坦的毫無贅肉的小腹。

“你是新來的吧？”她用笑得彎彎的眼睛望住我，神采奕奕，像是會發(fā)光。

“是啊，是啊?！蔽易е陆强粗夷_上嶄新的舞鞋，還有粗壯的小腿，我來這個拉丁舞派對前，可沒有想過會在這里看到如此多美麗的女孩。

“來來，我?guī)阏J識認識其他人?！彼詠硎斓乩^我的手，她的手軟綿綿的。她帶我認識了來自意大利的艾利克斯，來自英國的大衛(wèi)，他們每個人都對我露出敷衍的笑容，但面對她的時候，立刻熱情活潑起來。

跳拉丁舞的女孩競爭非常激烈，因為跳得好的男伴實在太少，每一次派對前，舞蹈房里每個人都摩拳擦掌，蓄勢待發(fā)，刀光劍影從每個人都格外性感的裝扮和緊緊抿住的嘴角里露出來。在我來之前，女孩們早已經(jīng)拉幫結(jié)派完畢，我又不漂亮，又不苗條，又不性感，一個人孤零零地，像誤人天鵝群的丑小鴨。艾瑪是唯一會來拉我的手的人，幫我把裝飾繁瑣的裙子脫下來，幫我揉開肩膀酸痛的肌肉。有的時候她留下來加練，我看著她踮腳，踢腿，音樂一起，胯部一扭，性感和美麗都恰到好處。她見我直勾勾地望著她，嘻嘻笑著，替我校正胯部的開度。有的時候我們會一起吃飯，喝一點百利甜酒，再來一塊杯子蛋糕。

她并不屬于任何一個幫派，因為所有的男人都愛她，他們搶著要跟她跳，在她面前彎下腰親吻她的手指。追她的人中數(shù)來自英國的大衛(wèi)最露骨，他的眼睛永遠都望著艾瑪，直勾勾的充滿情欲的眼神掩藏在他紳士的笑容和舉止之下，趁人不備掃過她汗?jié)竦囊路新冻龅男卣謳?，和熱褲不能包裹住的半個豐滿的臀部。他是個頭發(fā)花白的老人，獻殷勤的方式是固定給艾瑪送花和紅酒。俊朗的艾利克斯每每嗤之以鼻，他身高腿長，胸肌發(fā)達，體毛濃密，在艾瑪面前踢腿旋轉(zhuǎn)，毫不掩蓋地發(fā)散著他的男性荷爾蒙。

男人們像孔雀開屏般爭相奪取艾瑪?shù)淖⒁饬Φ臅r候，艾瑪卻總是淡定地不緊不慢地來來去去。

“他們只是因為我長得好看才喜歡我，”她聳聳肩，“大衛(wèi)邀我出去，夸我眼睛長得好看，夸我鞋子選得有品位，問我胸罩的號碼，說要送維多利亞的秘密的內(nèi)衣給我，又借著給我倒酒想吻我。但他從不會問我喜歡誰的音樂，為什么開始跳舞。更不會問我的夢想是什么?！?/p>

我知道艾瑪?shù)膲粝胧怯谐蝗湛梢栽谖幕行牡奈枧_跳舞給所有人看。

不知從何時起，尼克這個名字開始在談話中出現(xiàn)。這個其貌不揚而且不再年輕的男人是艾瑪科室新來的醫(yī)生，從英國聘請來的心臟手術(shù)專家。艾瑪因為巧合，常常跟他搭班。有的時候忙了一個通宵，他們就相約去不遠處一家叫Flying Pan的地方吃早餐。周圍坐的每個人臉上都帶著隔夜氣，連帶侍應也無精打采的。食物是慣常的炒蛋，香腸，培根，烤番茄，艾瑪吃幾口就放下了。

“快點吃?！彼酝饪剖中g(shù)的方式精準地切開香腸，然后喂到她嘴里。

他們一起去看弗朗明哥表演，艾瑪一直想看卻沒有買到票的安達盧西亞來的舞團，尼克不知從哪里弄來內(nèi)場票。

她穿了一件灰色衛(wèi)衣，牛仔褲，平底鞋。進去后她才知道坐在內(nèi)場的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每個人都盛裝打扮，她一時尷尬地要逃出去。他眼明手快拉住她，把包里拿出一條絲巾給她圍上。大大的絲巾，柔軟的質(zhì)地，燦爛的圖案，流蘇的設(shè)計，正好適合熱烈奔放的弗朗明哥舞。她驚訝地望向他，臉上逐漸綻開一個笑容。

他用只有她能聽到的音量說，我愛你。

“怎么辦呢？”艾瑪咬著下唇，臉色緋紅，把玩著芒果冰上插著的一面小旗幟。

“答應他唄?！痹谒季嫉哪抗庀拢曳畔鲁缘揭话氲恼~，口齒不清地回答她。

“可是他那么矮，又不帥。”她撅起嘴：“而且年紀比我大這么多，又只會在香港呆一年?！?/p>

“那你去找艾利克斯啊，又高又帥，去享受他年輕的身體啊?！蔽依^續(xù)埋頭苦吃。

“不行不行，尼克和那些跳舞的人都不一樣。他從來不趁看電影的時候偷偷摸我，每次見面也不急著要上床。我們聊天，一聊就是一個晚上，他是那么風趣，那么幽默，他仿佛知道所有東西，每次都能準確猜透我的心思。和他在一起，我覺得像是在發(fā)掘一個寶藏。”她急急忙忙擺手，匆忙中把芒果汁濺在了身上。

“你自己已經(jīng)有答案了不是嗎？”我攤攤手。

艾瑪支支吾吾地，又開始玩頭發(fā)上的一枚珍珠發(fā)卡。那是尼克第一次去看她跳舞之后送給她的，正好可以搭配她鑲滿珠片的舞裙。

我見到艾瑪?shù)臋C會越來越少，每一次下課她都心急慌忙跳進細跟高跟鞋和緊身連衣裙里，一邊拼命按下電梯按鈕一邊畫口紅噴香水。她要趕去尼克家，幫他洗內(nèi)褲，熨西裝，做晚餐，做夜宵，做第二天上班的便當盒。她掏心掏費地對他好著，她無時無刻不在咧嘴傻笑著。我好不容易把她攔住，讓她給我看尼克的照片。

平淡到轉(zhuǎn)過頭就會忘記的男人，圓臉，頭發(fā)很稀少。

舞蹈房的女孩少了個最強勁的競爭對手，每個人都雀躍了很多，她們甚至主動和我說話，邀請我加入她們的下午茶八卦，聽她們討論艾瑪勾引男人的伎倆。有的時候我想提醒艾瑪她得為十二月的選拔加大訓練量了，但一想，說不定美好平淡的愛情對她來說，比實現(xiàn)夢想更珍貴。

四個月后的某個凌晨，我久違地接到了艾瑪?shù)碾娫?。電話那頭的她泣不成聲，連一個句子都說不出來。

我打車去了她家，那是一個蕭瑟的雨夜，氣溫驟降了好幾度，路面上都蒼蒼茫茫的。

一開門，艾瑪盤腿坐在沙發(fā)上，頭發(fā)凌亂，目光呆滯，碩大的黑眼圈和未干的淚痕讓我看了也幾乎落淚。

艾瑪告訴我一個半月前，尼克對她突然冷淡了很多，是驟然轉(zhuǎn)變，毫無防備地從每天幾十條短信和無數(shù)個電話到每天最多講不超過三句話。

她原本計劃了國慶假期和他去菲律賓潛水，因為在他家看到過潛水服。他一開始滿口應承，但也沒有付諸于行動。艾瑪去了旅行社，訂了海邊的小別墅，她甚至去買了新款的比基尼，性感的睡衣，八種味道的浴鹽。

等到假期前三天，尼克突然說他很累了，哪兒也不想去，只想呆在家里。

艾瑪默默退掉了機票和酒店，買了一些帕爾瑪火腿，芝士和香檳，準備去他家做飯給他。

然后尼克說不用了，他會和他的朋友去桂林爬山。

“從什么時候開始冷淡的，你們第一次上床之后？”我問她。

“對哦，”她倒吸一口冷氣，瞪大眼睛望向我，

“你怎么知道？”

“最合理的推斷?！蔽衣柭柤纾恢涝撛趺唇忉屛业谝淮慰吹侥峥?，就覺得他望向艾瑪?shù)难凵裰星橛佣啵鴲矍槭瞧浯?。他將艾瑪當成他要征服的美麗獵物。他所做的一切都太過火了，他說的情話太甜蜜，他表達愛意的姿態(tài)太夸張，他承諾給得太迅速——所謂物極必反，我不免生出了懷疑。

“可是他最近真的很忙。我們醫(yī)院新接了一臺心臟移植手術(shù)，他每天都說他很累?！?/p>

“他的前女友最近遇到了一些財政問題，一直在糾纏著他?！?/p>

“可能是之前幾個月老是和我呆在一起，他也想喘口氣?！?/p>

“圣誕節(jié)前有明年三月份拉丁舞節(jié)開幕表演的試鏡。既然他沒有時間陪你，不如把時間用來跳舞吧?！蔽掖驍嗔怂?。

“對哦，我都忘了那個?！卑斵D(zhuǎn)過頭，淚水朦朧的眼睛里開始有了些許神采。我攬住她的肩膀，輕輕地拍她。

她哭累了之后沉沉睡去，相約第二天就和我去跳舞，突然她的手機震動了起來。

她整個人從床上彈起來，兩只眼睛緊緊盯著手機的屏幕。

“今天晚上七點，我有空?！?/p>

她立刻把跳舞拋到腦后，開始洗澡，敷面膜，小心翼翼刮去手臂上的汗毛，從衣柜里拿出十多條裙子試來試去。我輕輕地帶上了門。

艾瑪當然沒有來跳舞，我每天練習三個小時，十個腳趾的指甲全部跳斷了，大腿上滿是淤青，連舞鞋的鞋底都快被我磨穿了。我參加了試鏡，卻沒有得到任何角色。

圣誕節(jié)那天的派對上冷冷清清，好多女孩因為試鏡失利而退出了舞蹈班。大衛(wèi)開始追求一個新來的同樣身高腿長，嫵媚動人的叫朱蒂的姑娘。我跳了一曲回來，看到艾瑪坐在我的位置上，正在吃我包里的水蜜桃軟糖。

“對不起?！彼崛彳涇浀乜窟^來，在我的耳朵邊說。

我拿出錢包，“我來請你喝一杯罷?！?/p>

艾瑪坐在椅子上，懶洋洋的，而且她很快就喝醉了，比平時不勝酒力得多。

“他又忽視你了？”我挑準時機問道。

“他去西班牙了?！彼龂@口氣說，“我偷偷進人事部的電腦里去查了他的排班，看到他圣誕加新年有十一天的假期，滿心以為他會來找我，結(jié)果連續(xù)打了好幾天電話給他，他接的時候告訴我他在機場?！?/p>

“你說從珠?；厝ブ?，他對你又熱絡了起來?！?/p>

“是啊，他向我道歉，說因為手術(shù)的問題一直心無旁騖，又不想簡簡單單說一些敷衍的話，所以準備等到空下來陪陪我作為補償。后來他帶我去了澳門，在澳門塔上面的旋轉(zhuǎn)餐廳吃了自助餐。我親手為他織了圍巾，在上面噴上了我慣用的香水，這樣他忙起來的時候，也能享受一些我的陪伴?！?/p>

我晃一晃酒杯中的瑪格麗塔，仔細地在杯口抹上一些細鹽，“然后他又不再聯(lián)系你了？”

她沮喪地點點頭，期間大衛(wèi)擁著朱蒂，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地在她面前走過，她也沒有看見。

我沒有料到艾瑪竟然會翹班追去巴塞羅那。她看似柔弱的外表下，卻有著一顆如此熱烈且執(zhí)著的心。

但艾瑪追去巴塞羅那，卻在酒店門口等來了尼克和他的前女友凱蒂。

那大概稱得上史上最怪誕的圣誕節(jié)了，他們?nèi)齻€人去了號稱當?shù)刈罟爬系囊患也蛷d，要拐進好幾條小巷，然后走下長長的逼仄的樓梯。兩個女人的高跟鞋空空蕩蕩地回響著，而尼克走在她們中間，用艾瑪織的圍巾蒙住半邊臉，沒有去牽任何一個的手。

他們吃了一只芝士煸龍蝦，一大盤海鮮燴飯，一碟卡邦尼意粉，還喝了兩大瓶Sangria。艾瑪和凱蒂坐在一側(cè)，尼克坐在另外一側(cè)。三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是偶爾將胡椒粉和鹽遞給對方。

在巴塞羅那的一個星期，尼克陪凱蒂去看了畢加索的畫展，艾瑪陪尼克去訂做了幾套合身的西裝。尼克替她買了弗朗明哥表演的門票作為感謝。她一個人去看了表演，圍著他送給他的那條圍巾，戴著他送她的珍珠發(fā)卡，好多男人都請她喝酒。

她喝得醉醺醺地回去，敲他的房門。他絲毫沒有詫異，把她迎進來，仔細地親吻她，替她解開發(fā)髻，脫下衣裙，他按摩她的雙腳，然后慢慢地進入她的身體。

第二天清晨，他替她買來早餐，為她收拾行李，然后送她去了機場。

“于是他媽的我又原諒他了?！卑敯脨赖乇е^。

“就是因為他和你做了愛？”我非常不能理解，“我覺得和艾利克斯上床應該也會不錯吧，光是那六塊腹肌看起來就蠻吸引人的?！?/p>

“不是，是因為他親吻我，撫摸我的時候，我能感覺到他是愛著我的。他的眼神那么真摯，動作那么溫柔，像一聲嘆息。”

艾瑪一次又一次地原諒尼克，一次又一次地告訴自己尼克還是愛她的，一次又一次地放下身段去討好他。但最后尼克還是和她分手了。

并不是因為凱蒂，也不是因為他要回英國了，而是因為他愛上了另一個女人，那個女人逼著他和艾瑪斷絕一切聯(lián)系。

他對艾瑪說的最后一句話是：“對不起，你太好了，我配不上你?！?/p>

艾瑪發(fā)狂般地找他，但他不接電話，不回短信。雖然在同一間醫(yī)院，但他永遠都能避開她，每次她去敲心臟外科辦公室的門，里面的幾名大夫都用戲謔的目光看著她，用非常輕蔑的口氣和她說話。

她請了長假，躲在家里哭了很久，怎么約她也不肯出門，我發(fā)狠不想再管她的事，她凌晨四點打電話給我，說她已經(jīng)好幾個星期睡不著了，抽噎著問我怎么辦。

艾瑪再次回到拉丁舞派對上的時候，穿著一條大紅色的露背裙子。她瘦了很多，但氣色不錯，紫色和銀色的眼影襯托著相同顏色的手環(huán)，嫵媚妖嬈還在，更多了些楚楚動人。連大衛(wèi)也停下了和朱蒂調(diào)情，握著酒杯過來和她寒喧幾句，又分外輕佻地碰了碰她手中的酒杯。她也嘻笑著和他打招呼，又繞到邊上去問艾利克斯好。幾個新來的拉丁舞女孩沒見過艾瑪，但眼見她如此美麗又受歡迎，立刻警惕了起來。

她終于不再拒絕艾利克斯和大衛(wèi)的示愛，我有一次撞見她和艾利克斯十指相扣朝舞蹈教室走去，又有一次看到她接過大衛(wèi)的玫瑰花之后，輕輕吻了吻他的嘴唇。

她跳舞的時候開始變得心不在焉，她眼波流轉(zhuǎn)，指尖輕觸，一顰一笑都香艷無比。男人們紛紛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女孩們紛紛對她側(cè)目而視。我一個人默默在旁邊壓腿，也不知道說什么好。

好多次我都提醒艾瑪要小心，玩玩可以，但千萬不要讓自己陷入麻煩中去。但很快，我就分不出時間來照看她，我經(jīng)過三次試鏡，獲得了在一家時尚品牌的開幕禮上跳舞的機會，每天晚上都要留下來練到很晚。我和一起訓練的幾個女生變得更親近，其中有個叫琳達的住在我家附近，我們常常在她家的客廳里研究頭部昂起的姿態(tài)和腳背弓起的弧度，互相按摩酸痛的肩膀和小腿肚。她知道我和艾瑪相熟后大吃一驚。

“你們看起來不是同一類人?！彼苯亓水?shù)卣f，“我不喜歡她。”

“她剛受了情傷，所以變成了現(xiàn)在這樣?！蔽医忉尩?。

有一天艾瑪突然給我打電話。

她約在我們剛認識的時候常去的那家杯子蛋糕店。

她說，她覺得欠我一個解釋，要告訴我她為什么成了現(xiàn)在這樣。

“我又遇見尼克了，原來他半年前回了英國，現(xiàn)在回來兩個星期，開一個會?！?/p>

“什么？”

“他夸我更好看了，又夸我越來越會穿衣服了。”她喝一口沙冰，深吸一口氣，“然后他問我要不要和他上床。”

“哦。”我并不是很意外。

“我原來以為他和別的男人都不一樣，以為他愛的是我這個人而不是我的身體，現(xiàn)在看來全天下的男人都是一個樣！”她憤憤不平地說。

我小心斟酌著用詞，“你真的太美了，很多男人看到這么美的事物就滿足了，懶得再深入挖掘你的內(nèi)在?！?/p>

“我原本還想說他追我的時候追得那么真誠，我拒絕好幾次他都沒有放棄，甚至還會分享我的興趣，揣摩我的愛好。我那時候是真的以為他想分享我的整個生命的?！?/p>

“既然你明白了這一點，那不如打起精神前行吧。好男人雖然很少，在香港這個金錢至上的浮躁社會就更加稀少，但總歸是存在的?！蔽矣脽o數(shù)次安慰過我自己的話安慰她。

“你不明白?！彼业念^，酸澀地笑著說：“你那么努力，那么美好，每個人也都愛你，老師也喜歡你。但我不一樣。我把我所有能付出的感情都付出了，我的心已經(jīng)死去了，我現(xiàn)在根本就不奢望什么愛情啊，承諾啊，我太累了，只想趁年輕尋歡作樂而已。”

她的手機響了三次，不知道是哪個男人正急吼吼地想要得到她。

“有事就快走吧?！蔽逸p輕擁抱了她一下，“只要你開心就好。如果你不開心了，我一直在這里?！?/p>

“嗯，”她點點頭，突然，又轉(zhuǎn)過臉來，非常真摯地看著我：“也請你堅持跳下去?！?/p>

艾瑪之后的約會從未斷絕。當然她沒有跟尼克上床，而尼克又開始了對她的窮追不合。她曾經(jīng)那么鄙視只看重外表不交付感情的大衛(wèi)和艾利克斯，而現(xiàn)在，她正變成和她們一樣的人。

我仍然關(guān)心她，愛護她，但我的舞蹈表演大獲成功，接到了越來越多的比賽和表演邀約，每天花在排練房的時間越來越長，和她的聯(lián)系也越來越少。

“你那個朋友艾瑪，是不是正在和ShinyShiny酒吧的調(diào)酒師拍拖？”琳達一邊替我揉開肩膀的肌肉，一邊問道。

“我不太清楚，可能是吧?！?/p>

“他曾近是我朋友的前男友，我朋友離開他是因為他吸毒，你最好提醒一下艾瑪。”她一邊說，一邊搖了搖頭。

我拿出手機，發(fā)了條短信給艾瑪。

跳拉丁舞四年之后，我終于得到了在文化中心的舞臺上表演的機會，雖然只是眾多紅裙舞女中的一個。

我人生第一次站在聚光燈下，沉下肩膀，踮起腳尖，揚起裙擺，等著音樂響起的那瞬間。燈光照得我眼前一片白茫茫的，我仿佛在孤島上，什么都看不見，但我心里的那團火焰是如此的明確，燃燒著，指引著我。

演出大獲成功，我在晚宴上收到鮮花和禮物，來祝酒的人太多，我喝得半醉，趔趄著走去后門透個風。

突然有人喚我的名字，我渾身一震，向陰影里看去。

艾瑪站在樓梯盡頭，她還是很美，美得在黑暗里依然耀眼。

“你，還好嗎？”我小心翼翼地問，仿佛聲音大一點她就會消失不見。我沒有意識到我已經(jīng)開始微微顫抖。

“不，之前不好，現(xiàn)在好些了?！?/p>

我后來才知道艾瑪?shù)哪莻€酒保男朋友因為吸毒欠債陷入了麻煩。他開始用之前拍下的艾瑪?shù)穆阏諄硪獟端?。艾瑪將所有的積蓄都給了他，卻遠遠不夠填他的無底洞。

艾瑪天天提心吊膽，害怕他做出什么極端的事情。她工作的時候恍恍惚惚，終于在給病人打針的時候犯下大錯，差點讓醫(yī)院陷入官司。她被炒了，失誤記錄讓她很難在其他醫(yī)院找到工作。

她躲在家里好幾個月，直到她的酒保男朋友最終被抓起來之后才算是個解脫。做筆錄的時候，她看到六七個高挑美麗的女孩子，全是他同時約會著的女朋友，也全是受害人。

我準備用拇指拭去她的淚水，卻發(fā)現(xiàn)她的臉頰是干的。

“眼淚早流干了，先是尼克，然后是他?！彼π?，因為臉頰瘦得凹陷了下去，看起來有些古怪。

“現(xiàn)在想想也怪不得別人。尼克的話，只能說是我自己笨，一次一次被他的甜言蜜語給騙了，一次一次地回頭去找他，再然后，是我自己忘記了我自己的夢想，成為了一個連我自己都討厭的人?！?/p>

“你知道在家里呆著的幾個月，我是怎么熬過來的嗎？”她問。

“我又開始練跳舞，兩年多沒跳，我連基本步都做不好。我天天練，天天練，我看著網(wǎng)上你演出時候的照片，我幻想著像你那樣踮腳，旋轉(zhuǎn)，跳躍是什么感覺。慢慢的，我好像又沉靜了下來，又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活下去?！?/p>

“謝謝你最終實現(xiàn)了我們的夢想?！彼o緊地擁抱著我，“你不知道你給了我多大的力量?！?/p>

艾瑪重新回到了課堂上，我坐在她后面，替她壓腿，她咬緊牙關(guān)，一毫米一毫米地往下壓。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這么多年，走了許多坎坷的歧路，但最終，我們還是并肩奔跑在實現(xiàn)夢想的道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