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的秋天,天安門廣場上那場盛大的國慶閱兵,李彬的任務是為直升機梯隊提供衛(wèi)星導航系統(tǒng),保證它們步調的整齊劃一。那是他的巔峰時刻,“我沒有任何背景,因為在北京,才有這個機會,這是一輩子的資本”。5年以后,在2014年的這個夏天,李彬見證了北京城最為嚴酷的一面。在北京40度的高溫下,他奔波了一個月,準備了半尺厚的證明材料,還換不回6歲女兒的一張借讀證。在北京生活了12年,他還是個外地人。
入學的“生死考”作為非京籍兒童,李彬的女兒只能在北京借讀。而借讀證是她入學的“生死考”。自2012年始,北京官方開始提高非京籍兒童入學的門檻,要備齊五證——戶口簿、暫住證、居住證明、就業(yè)證明、老家無監(jiān)護證明,才能換得借讀證。
備齊五證并非易事,任何一項證明后面都有機關無數。以居住證明為例,如果沒有購房,也需要五證換一證,租房合同、房東房產證、房東身份證、租房完稅證明和流動人口登記證明……
但今年4月底出來的新政策讓家長們傻了眼。在北京市政府2012年規(guī)定的五證基礎之上,各區(qū)推出了自己的“升級版”:東城區(qū)要求兩位家長都在東城區(qū)務工,并居住在東城;豐臺區(qū)要求父母至少有一方在豐臺區(qū)務工;朝陽區(qū)要求家長有社保和勞動合同——這卡住了個體戶和農民工;通州對家長繳納社保的地點有明確要求,必須在“我區(qū)”。
這突然起來的規(guī)定,成為非京籍小孩入小學的普遍擋路石。從5月起,政府大院的門口每天都擠滿了“不符合政策”的非京籍家長。他們舉著“我要上學”的字牌,在信訪辦、教委、區(qū)政府、市政府間來回奔走。
住在這里有罪嗎第一次去上訪的時候,王瑞的腿都發(fā)軟。她是被警車帶回家的。王瑞所居住的昌平區(qū)對暫住證另有規(guī)定,想要在昌平入學,非京籍家長的暫住證的辦理日期必須在 2013年12月31日之前。他們從未料到,暫住證上的一個數字,是3還是4,足以顛覆他們的人生。
同樣住在昌平區(qū)的李彬也倒在暫住證的時間上——因為暫住證沒有辦在70年產權的房子里。李彬有兩套房產,第一套在昌平,是一處70年產權的普通商品房;因為要開公司,李彬2011年購買的第二套房產是可以用于辦公、50年產權的商住兩用房。因為離派出所近,他隨手把暫住證辦在了第二套房子里。
李彬后來把暫住證遷入他的70年產權房內,還是不行,“就因為我在50年的房子里住過,這里是地獄嗎?住在這里有罪嗎?”住在這里當然沒有罪,李彬的京籍鄰居,不但可以在50年產權的房子里落戶,還能劃片到回龍觀的優(yōu)質小學——育新小學的回龍觀分校就讀。
只能走歪門邪道用李彬的話說,如果因此把妻子送回老家,整個家庭都岌岌可危。李彬自己回不去,他的身家和全家的經濟來源都在北京的公司上,從事衛(wèi)星導航研發(fā)的公司根本不可能在他的老家生存下去。這是李彬34年的人生中最難的一道選擇題,第一代移民的艱辛,他有惟備,以為只要他努力,是可以扎根的。但李彬發(fā)現,所有事情都在提醒他,他是個外地人。
為了接送女兒上學,李彬買了輛代步車,因為搖不上號,掛了個天津牌照,外地車牌有限制,每天上下班高峰期,不準駛入六環(huán);每隔7天,李彬都要去六環(huán)外的收費站辦理進京證。外地人只能購買一套70年產權的房屋,所以一家三口還居住在8年前購買的一套不到70平方米的小房子里。
李彬打算給女兒在北京找一家不用學籍的私立學校,在老家辦一個學籍,平時不上課,考試不參加,這也是多數家境殷實的非京籍的選擇。向來循規(guī)蹈矩的李彬覺得這不正常,但“走正常渠道不可能,只能走一些歪門邪道?!?/p>
對于大部分中產家庭而言,北京的就業(yè)機會不能放棄,孩子也不能放棄。多數家庭還在為那一紙借讀證做最后的努力。但對底層的非京籍家庭來說,可選的路更少,要么讓孩子回老家當留守兒童,或者干脆都回家。摘自《明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