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星瀾
我最后一次見到父親是在殯儀館里。母親說我一直大哭,用哭聲送別這個賜予我血肉的,卻在這個世界上只陪伴了我四年的男人。
當(dāng)我啼哭著來到這個世界上時,我相信父親一定是深愛著我的。他有高大的身軀、偉岸的脊背和寬厚的肩膀,他一定是決心要親眼看我長大,看我穿上婚紗,看我用同樣的神情看著我的孩子。他一定是深愛我的。他也同樣深愛母親,想陪伴她經(jīng)歷痛苦,收獲她余下人生中所有的笑顏??墒?,他過早地離開了我和母親,他倒在了冰冷的柏油車道上,一條沒有我和母親的車道。
待我長大后,我就對陪伴和離別有了別樣的敏感。幾個月前,我告別了陪伴我三年的初中同學(xué),曾經(jīng),我甚至相信他們是我一生中最親的知己,永不分離。幾周前,我們重新聚在一起,我始終翹首期待每一個走近的人,周圍的一切都化作色塊和光暈,眼里只剩下一張張熟悉的臉。起初,我們噓寒問暖,逗樂交談,然后慢慢地,話題偏移到新的學(xué)校、新的班級上,考進(jìn)同一所高中的同學(xué)就像是久旱逢甘霖般找到了知己,旁人再插不進(jìn)話。我試著融入他們的喜怒,卻像一顆不溶于水的雜質(zhì)又被濾出,我木木地坐著,突然想要從他們中抽離。原本繽紛的畫面突然就變成了黑白照片,無聲卻犀利地刺痛著我。
我漸漸地,漸漸地明白,沒有什么陪伴是永恒的,來到這世上時是一個我,離開這世界時還是我一個。
幾天前,爺爺和往常一樣,赴每月例行的老同學(xué)聚會。他回來后,我看見他和奶奶小聲嘀咕了幾句,奶奶馬上露出了吃驚的神色,人都不自覺地后退了一步,眼里是滿滿的難以置信和遺憾悲痛。我好奇地去問,爺爺說是他又一個要好的老同學(xué)去世了,我明白按我的輩分說不上什么話,就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這時,我看到爺爺從書桌抽屜里翻出一張合照,他背對著我坐在椅子上,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卻可以看見他握住照片的寬厚手掌——雙經(jīng)滄桑歲月雕琢,條條經(jīng)脈突出的手掌。他的手不自覺地微微顫抖,指了指照片上的幾個人,對我說:
“他們都走了啊,我到現(xiàn)在還記得從前一起當(dāng)兵的光景呢。”
爺爺抬眼看我,老花鏡后面的一雙眼睛被松弛的皮膚遮住了一點(diǎn),眼白里有灰色的濁狀物,可是黑黑的瞳仁和他桌上的那張照片完全重合了起來,是一次現(xiàn)實(shí)與回憶的完美交融。
我突然想起了書架上那本相冊里父親抱著我喂食鴿子的照片,那段記憶里,陽光晴好,我和父親緊皺眉頭對著母親的相機(jī),父親黑色風(fēng)衣里的溫度比陽光還要溫暖。
那些美好的人或事總會隨著時間的江流被沖刷干凈,我站在已干涸的河床里找尋河流經(jīng)過的痕跡,舊時光景又重新浮現(xiàn)出來。
我漸漸地,漸漸地明白,沒有什么陪伴是永恒的,來到這世上時是一個我,離開這世界時還是我一個。
春華秋實(shí),四季往復(fù)更替,深愛我的和我們深愛的人終將離開,有的只是我們曾在一起的不可抹去的記憶。他們穿過空間和時間,握住我的手,目光穿透我的眼睛,我這才發(fā)現(xiàn):彼時的回憶是人一生中最長情的陪伴。
點(diǎn)評
生命中總有一些我們不能承受卻不得不承受的傷痛。然而令我們欣慰的是,傷痛沒有讓小作者怨天尤人,一蹶不振。面對疤痕以及人生中許多的無奈,作者對人生的一些景況有了些許感悟,從而對生命、親情等更加珍惜。讀了這篇文章,如一陣干凈的風(fēng)吹過我們的面龐,我們流淚而又微笑。
指導(dǎo)老師 侯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