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梓文

弟對我講，今年無論如何都要抽時間帶父親去甘孜走走。我不禁想起八年前到海螺溝旅行的往事。

那是2006年五一假期，我們一行五人從成都出發(fā)，乘車經(jīng)新津、雅安、天全抵達(dá)了二郎山。傳說中，二郎山雄奇險峻，高聳入云，是重要的咽喉及屏障。過去常聽父親講他年輕時到色達(dá)縣森工局工作時翻經(jīng)二郎山的種種驚險故事，后悔未叫父親同行。導(dǎo)游指著二郎山旁邊的一條泥結(jié)石小道說，這就是過去翻經(jīng)二郎山的盤山公路，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再使用了。如今，隧道從二郎山腰間穿過，便想象父親過去坐在顛簸的汽車上，在二郎山山頂俯瞰群山、河流“一覽眾山小”的氣概。隧洞前，矗立著一塊鐵紅色的石頭，上面鐫刻著《歌唱二郎山》：“二呀二郎山，高呀么高萬丈，古樹荒草遍山野，巨石滿山崗……”讓我們不禁心馳神往。

出二郎山隧道，即是甘孜的境地了。真是一山隔著兩重天。遠(yuǎn)看山巒，植被稀零，草木荒寥。從車窗遠(yuǎn)望，大渡河隱隱約約，在萬丈深溝中蜿蜒蛇行，疏疏落落的民居像別致的故事，鑲嵌在崇山峻嶺的紋脈之中，等侯人們的眷顧。

順著在險山峻嶺邊開鑿出來的水泥路，我們一路飛馳。下午四點多，我們抵達(dá)瀘定縣，到赫赫有名的鐵索橋參觀。在橋上俯視大渡河水，回想紅軍飛奪瀘定橋的壯烈場景。“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橋橫鐵索寒”正是當(dāng)年紅軍命懸一索、魂牽一河的再現(xiàn)。人們紛紛登上快艇，體驗沖舟的快感，感受大渡河的神奇魅力。渾黃的大渡河水，從電影《大渡河》一路澎湃而來，穿越著歷史……波峰前行，時代潮洶，不禁讓人神思翩躚。今天的瀘定縣城，全然一派拔地而起的沿江小城，車水馬龍，人潮涌動，面目一新。大渡河的鐵索猶在，城堡猶存，豐碑再塑。沿著梯級的城市過道，拾級而上，回望巍然屹立的“瀘定橋”亭，大渡河的波濤依然清晰嘹亮。

日暮時分，我們從瀘定乘車趕往海螺溝。天漸漸黑了，磨西鎮(zhèn)千盞萬盞亮著的燈正盼著我們的到來。

第二天一早，我們乘坐景區(qū)觀光車，沿蜿蜒山路逶迤而行，大約一個半鐘頭，終于到達(dá)海螺溝景區(qū)。站在景區(qū)大壩上，空氣冷颼颼的。原始森林像一個個巨人似的，揮動著蒼翠的手臂歡迎著來自四面八方的游人。古木橫斜在叢林中，正做著一個香甜的夢。青藤在不知名的野花間攛掇，極力向上攀附，柔弱地倚掛在梢頭，像是似睡非睡的美人，正在期盼一次神秘的邂逅。

這時候，當(dāng)你站穩(wěn)匆匆的腳步，從萬千人頭攢動中回眸，向上，再向上，你就會莫名地激動與神往，一種從身體和靈魂深處滾動的東西，霎那間把你包裹了——神秘的圣潔的藍(lán)得窒息的天空，向你撒開一張巨大的網(wǎng)，像一個巨大的磁盤，把你吸住。你從來沒有見過如此遙遠(yuǎn)而又近在咫尺的藍(lán)天。白云飄動，勾起你無垠的遐思。濃到極處，是羽毛，是雪片，是小時候心癢癢的棉花糖；淡到極處，是流嵐，是薄霧，是年少時捉摸不定的思緒。纖細(xì)處，是美人的腰；豐腴處，是美人的腿；嫵媚處，是玉女的臉龐。山在那云的背后，睒眼，又睒眼，像是等你驚愕之后，好發(fā)出一聲長嘯一樣。靜靜的，遠(yuǎn)遠(yuǎn)的，就感到了另一種天地。莫名地，你對著它們無聲地微笑，好像它們都懂得似的。是不是？這就是傳說中神仙居住的地方呢！

貢嘎雪山聳立在云層之上，冰川與云競美，在藍(lán)天的背景下，雪山更像一位從天而降的天將，仗劍佇立，威風(fēng)凜凜，寒氣逼人。我們坐上觀光纜車，直飛雪山腳下。千丈之下，是灰黑色的冰川，像巨石盤桓，又像是被使了定根法的江河，忽然間停止了流動。停止了流動的，也仿佛是千年萬年的時間。陽光漏下，纜車的影子在冰川上浪奔浪突，我感覺自己就在冰川上破冰游泳，向上、向上，往前、往前，冰峰尚在眼前，雪山便撲眼底。冰川、冰瀑，流瀉一般，像是凍住了的靈感，又像是定格了的思緒，讓你有充裕的時間，細(xì)細(xì)品味大自然杰出的表現(xiàn)，慢慢咀嚼大自然裸露的靈魂。

遙望貢嘎冰瀑，仰望貢嘎神峰，思接千載，靈魂出岫。天、地、人的悄然吻合，思維、靈魂與大自然的無縫焊接，慨嘆文章詩詞歌賦不過是人類聊以抒發(fā)內(nèi)心感受的單方面語言表達(dá)。要接近自然，走近自然，人類需要另一種無聲的語言。靈魂，潔凈的靈魂，可與之神游；思維，干凈的思維，堪與之結(jié)伴。無語，深深地?zé)o語，注視，靜靜地注視。仰慕，極力進入山、川、峰的內(nèi)心，讓它們?yōu)槟阋灿幸唤z的感觸，律動。你會看到，寒冷的冰川向你敞開了溫?zé)岬膽驯?，高聳的雪峰向您露出了溫馨的微笑。它們接納你了！帶你到了藍(lán)藍(lán)的天上，到了白云的裙邊。這時候，你會感到，你與整個自然融為一體，不能分開，充溢在天地之間。人與自然的交匯、交流，碰撞出一股強大的電流。震撼之余，洗禮之后，你會產(chǎn)生一種虔誠的心懷，唯有充滿敬畏的胸膛，可以承載這一切天光、物華。

下到冰川，拾起一塊冰凌，拾起一件神秘的天物。感到指間涼涼的，那是愜意奔流的河水?？?！讓手指和手臂成為河床，讓冰川融化成流動的詩行，一直流到內(nèi)心吧，把世俗的燥熱與小我，悄悄沖走。

然而，我們畢竟是世俗的。我們要留住一點東西。我舉起相機，為妻拍了幾張藍(lán)天、冰瀑間的倩影，以見證這俗世間的戀情、親情。讓經(jīng)年的守候、相依，變成永恒的靈魂相伴，讓那燦爛的微笑和高揚的手臂，成為這里的白云、藍(lán)天，和諧地構(gòu)成一幅美麗的圖片。

圣潔的，世俗的，都是那樣的美好。我忍不住想喊出聲來，又想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場。一份痛到骨髓深處的愛意，把我撞擊得無處安放自己的情緒。我的愛人，我的海螺溝，你能聽到嗎？你能感受到嗎？

因為游程的安排，中午十二點多，我們又戀戀不舍地乘纜車返回，在景區(qū)餐廳集體午餐。下午，我們又乘車去泡溫泉。在被譽為“貢嘎神湯”的天然溫泉池里，極力舒展每一寸肌膚。想那諸葛氏七擒孟獲，原來是得仙人相助的。心下嘿嘿一笑，我在此倒是遇到了不少仙人呢？！

晚上，我們又回到磨西鎮(zhèn)。鎮(zhèn)上有毛澤東居住過的紀(jì)念館，還有神秘的十字大教堂。漫步磨西鎮(zhèn)街頭，古鎮(zhèn)，古風(fēng)，讓人感慨萬千。商販們把磨西鎮(zhèn)的夜晚鼓搗得熱熱鬧鬧，賣民族工藝品的，賣水果山珍的，絡(luò)繹不絕，人聲鼎沸。我們挑了一處燒烤攤，圍坐在一起，隨著節(jié)拍，跳起了鍋莊，喝起了青稞，沉醉在美好的夜色中……

第三天早上，在朦朧的晨曦中，我們又登上了返蓉的汽車。神秘的海螺溝、圣潔的貢嘎雪山、美麗的村落，被我們輕聲的離別驚醒了。它們沿著大渡河的波濤，追著踽踽前行的汽車，為我們徐徐鋪開明媚的夏天……

轉(zhuǎn)眼間，八年過去了。該是回去看她的時候了。當(dāng)然，這次，我會帶上敬愛的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