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征
(天津師范大學(xué) 津沽學(xué)院, 天津 300387)
中國封建禮教經(jīng)常會給我們帶來一種錯覺,婦女的一切活動都被認為是僅以家庭為中心。其實,從現(xiàn)存的文獻資料來看,在中國封建社會的初期——漢代的時候,封建禮教對婦女的約束和影響還沒有后來那么嚴苛和深刻,婦女的活動還是比較自由的。漢代婦女與酒文化的密切關(guān)系就很好地證明了這一點。漢代婦女通曉釀酒技術(shù),積極參與各種酒的釀造工作;她們不但釀酒,而且還拋頭露面地酤酒;漢代婦女飲酒也成為當(dāng)時一道美麗的風(fēng)景線;漢賦中也有婦女借酒抒發(fā)悲愁之情的作品。漢代婦女與酒文化的關(guān)系歷來學(xué)者關(guān)注較少,本文擬從上述幾個方面對漢代婦女與酒的關(guān)系作一淺論,以期指出漢代婦女與酒的密切關(guān)系以及她們較高的社會地位。不當(dāng)之處,懇請方家指正。
何滿子先生說:“幾乎從人類洪荒時代起,酒就在大地上出現(xiàn)了。酒的歷史幾乎是和人類文化史一道開始的?!保?]3在人們的傳統(tǒng)意識里,普遍認為只有男人與酒的關(guān)系密切,其實不然,從酒的產(chǎn)生開始,酒就與女人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
關(guān)于酒的起源雖然有多種說法,但最通行的說法是儀狄造酒說。這種說法最早出現(xiàn)于《世本》:“儀狄始作酒醪,辨五味。”[2]70《戰(zhàn)國策·魏策二》記載:“昔者,帝女儀狄作酒而美,進之禹,禹飲而甘之,遂疏儀狄,絕旨酒。曰:‘后世必有以酒亡其國者。’”[3]1353《淮南子·泰族訓(xùn)》也有相似的記載:“儀狄為酒,禹飲而甘之,遂疏儀狄而絕旨酒,所以遏流湎之行也?!保?]1427儀狄就是一位女子,王粲《酒賦》就說出了她的性別:“帝女儀狄,旨酒是獻?!保?]670我國最古老的詩歌總集《詩經(jīng)》中也多次出現(xiàn)儀狄所發(fā)明的“旨酒”,如“既飲旨酒,永錫難老”(《泮水》)、“彼有旨酒,又有嘉肴”(《正月》)、“我有旨酒,嘉賓式燕以敖”(《鹿鳴》)、“兕觥其觩,旨酒思柔”(《桑扈》)等,可見傳說中的儀狄所作旨酒飲用之廣。
《周禮·天官冢宰·酒正》中記載了酒發(fā)明之后婦女參與釀酒的情況:“酒人奄十人,女酒三十人。奚三百人”。何為“女酒”?漢代鄭玄認為是“女奴曉酒者”[6]33,意思就是通曉釀酒技術(shù)的女奴?!稗伞?,據(jù)甲骨文,左為手(爪),右為繩索捆著的人,本義為奴隸,又專指女奴?!吨芏Y·秋官·禁暴氏》:“凡奚隸聚而出入者,則司牧之”。孫詒讓正義:“奚為女奴,隸為男奴也。”[6]2893那么《酒正》篇里的“奚”也應(yīng)釋為女奴,而且是在“女酒”帶領(lǐng)和指導(dǎo)下進行釀酒的女奴。春秋時鐘子期的母親從事的大概就是為官家釀酒的工作,《呂氏春秋·精通》中載:“鐘子期夜聞?chuàng)繇嗾叨?,使人召而問之?‘子何擊磬之悲也?’答曰:‘臣之父不幸而殺人,不得生;臣之母得生,而為公家為酒;臣之身得生,而為公家擊磬。臣不睹臣之母三年矣。昔為舍氏睹臣之母,量所以贖之則無有,而身固公家之財也,是故悲也?!保?]507-508由此可見,婦女參與釀酒的歷史是非常久遠的。
至漢代,酒文化已經(jīng)相當(dāng)發(fā)達。酒已成為其時飲食文化的一大主要內(nèi)容。隨著酒在日常生活中的消費量的增大,釀酒業(yè)也開始成為一項非常普遍的產(chǎn)業(yè)。據(jù)歷史文獻和出土文物考證,從事釀酒行業(yè)的人員中,除了男人,還有相當(dāng)一部分是婦女。
有漢一代,朝廷中負責(zé)皇室日常事務(wù)的官職中有太官和湯官,這兩種官職主要負責(zé)皇宮中的酒類的釀造、管理和安排。他們手下管轄有一大批女婢負責(zé)釀酒?!短接[》引《漢舊儀》說:“太官、湯官奴婢各三千,置酒,皆緹褠,蔽膝、綠幘?!保?]1090太官、湯官管轄奴婢各三千人,可見當(dāng)時宮廷釀酒規(guī)模之龐大和宮廷用酒量之多。這是婦女參與宮廷釀酒的記載。至于家庭釀酒更是漢代婦女不可推卸的職責(zé),釀酒成為當(dāng)時婦女的一項主要勞動?!抖Y記》中有所謂“婦德、婦言、婦容、婦功”的記載,《后漢書·列女傳》對“婦功”的解釋是:“專心紡績,不好戲笑,潔齊酒食,以奉賓客?!保?]2789家庭婦女的職責(zé)中就有準備好酒菜招待賓客這一項內(nèi)容。至于招待賓客所用之酒,大多也是家庭自釀。
除了歷史文獻的記載,從出土的漢畫像石(磚)中也能看到漢代婦女從事釀酒工作的情況。如四川新都縣出土一塊漢畫像磚(圖1引自俞偉超、信立祥主編《中國畫像磚全集·四川畫像磚》第126圖,四川美術(shù)出版社2006年版),畫面是一釀酒作坊,正中大釜為釀缸,釀缸的左邊是一位梳著高髻的婦女,她左手扶缸右手正在缸內(nèi)攪拌酒曲,她右邊一個男人似乎是在幫助這位女子。左邊兩男子,一人挑著一擔(dān)酒,一人推著一輛酒車,大概是在販酒,由此可見,圖畫中這位婦女生產(chǎn)的酒,量還是不小的。
圖1 四川成都新都縣出土東漢時期《釀酒圖》
由此可見,漢代婦女無論是在宮廷還是在家庭中,都積極參與釀酒的工作,以她們的智慧與勤勞為統(tǒng)治階級或者家庭釀造大量的美酒,婦女造酒是漢代常見的勞動場景之一。
中國早期社會中,婦女是釀酒的主要承擔(dān)者,那時的酒還沒有成為商品。隨著社會的進步和封建經(jīng)濟的逐步完善,酒漸漸地成為一種商品,成為政府謀利的一項重要來源。杜芳琴曾用中世紀的英國釀酒業(yè)的情況來說明這一轉(zhuǎn)變。她說:“從社會性別角度觀察分析兩性的勞動、行業(yè)(職業(yè))分工及其在家庭和市場等場所的位置,就會發(fā)現(xiàn)社會歷史發(fā)展并沒有給那些處于社會底層的勞動婦女帶來更好的境況,反而使她們喪失固有的較多獨立較少依賴的地位,如中世紀英國的釀酒業(yè),最初,當(dāng)釀酒只是供給日常家庭消費時,婦女是釀酒的承擔(dān)者,一旦進入市場,成為賺錢的行業(yè),就被男人把持?!保?0]7釀酒業(yè)的這種變化發(fā)生在中國的漢代,漢武帝就曾聽從當(dāng)時財政專家桑弘羊的建議,實行“榷酒”政策,《漢書·武帝紀》記載天漢三年(前98)“初榷酒酤”?!稘h書》顏師古注引應(yīng)劭曰:“縣官(國家)自酤榷賣酒,小民不復(fù)得酤也”。[11]204這實際上就是酒的一種官賣制度。這項官賣制度在漢代并沒有實行多久,到漢武帝的繼任者漢昭帝始元六年(前81)就被廢除了,但是,酒的商品化卻被確立了下來。
酒作為一種商品被買賣,漢代婦女也多有參與。這種情形在漢武帝榷酒之前也出現(xiàn)過。《漢書·高帝紀》載,漢高祖劉邦少時“常從王媼、武負貰酒?!保?1]2這里的王媼、武負就是賣酒的婦人?!妒酚洝に抉R相如列傳》載,司馬相如琴調(diào)新寡卓文君,二人回到臨邛,相如“盡賣其車騎,買一酒舍,酤酒,而令文君當(dāng)壚。相如自著犢鼻裈與保庸雜作,器于市中。”[12]3000這是漢代著名才女卓文君臨街賣酒的文獻記載,此事成為美談,被后來歷代文人所詠唱,如唐李商隱《杜工部蜀中離席》“美酒成都堪送老,當(dāng)壚仍是卓文君”、宋陸游《寺樓月夜醉中戲作》“此酒定從何處得,判知不是文君壚”、明夏完淳《雪后懷張子韶》“當(dāng)壚對酌睨文君,露頂沉杯呼阮籍”,還有漢代辛延年的《羽林郎》一詩中也描寫了一位胡姬女子當(dāng)壚賣酒的情形:“昔有霍家姝,姓馮名子都。依倚將軍勢,調(diào)笑酒家胡。胡姬年十五,春日獨當(dāng)壚?!臀仪笄寰疲z繩提玉壺。就我求珍肴,金盤膾鯉魚?!保?3]198從詩中可以看出,婦女當(dāng)壚賣酒在漢代應(yīng)該是一種普遍的社會現(xiàn)象。
四川省博物館所藏彭縣出土的東漢羊尊酒肆畫像磚形象地表現(xiàn)了漢代四川婦女賣酒的場景(圖2引自四川博物院編《四川博物院文物精品集》第四編第16圖,文物出版社2009年版)。畫面上,梳著高高的發(fā)髻的一位女子正忙著收錢打酒,地面上放著飾有羊頭的肖羊形酒尊,前方的店伙計正忙著把空尊拉出門去,門前買酒的顧客絡(luò)繹不絕,有的還擔(dān)著自家的小酒壇。在漢代四川,這種酒肆作坊較為普遍。
圖2 四川彭縣出土的東漢羊尊酒肆畫像磚
總之,當(dāng)酒商品化之后,漢代婦女積極參與酒的買賣,一方面推動了社會經(jīng)濟的發(fā)展,另一方面也保持了她們一定的經(jīng)濟獨立性,這也是漢代婦女社會地位較高的一個因素。
中國古人能飲、善飲。有漢一代,隨著釀酒水平的提高,酒的產(chǎn)量也迅猛增加,這也是當(dāng)時越來越熾的飲酒之風(fēng)所推動的。飲酒成為當(dāng)時社會生活的一種重要生活方式,滲透到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班固所謂“百禮之會,非酒不行”[11]1182正是當(dāng)時熾熱的飲酒之風(fēng)的經(jīng)典描述。從現(xiàn)存的歷史文獻和出土的歷史文物中可以看出,漢代婦女對其時熾熱的飲酒之風(fēng)也起著非常重要的推波助瀾的作用。無論身處宮廷還是居住于民間,她們都積極參與酒事活動,甚至可以單獨接待客人,表現(xiàn)出了其時女性較為獨立的地位。
歷史文獻中記載皇室太后、皇后等女性參與皇帝酒事活動的情況在在皆是。如《漢書·竇嬰傳》記載竇太后參加漢景帝的宴會:“帝弟梁孝王,母竇太后愛之。孝王朝,因燕昆弟飲。是時,上未立太子,酒酣,上從容曰:‘千秋萬歲后傳王?!髿g。嬰引卮酒進上曰:‘天下者,高祖天下,父子相傳,漢之約也,上何以得傳梁王!’太后由此憎嬰?!保?1]2375《后漢書·光武帝紀》也記載宗室諸母參加光武帝的酒會:“(十七年)甲申,幸章陵。修園廟,祠舊宅,觀田廬,置酒作樂,賞賜。時宗室諸母因酣悅,相與語曰:‘文叔少時謹信,與人不款曲,唯直柔耳。今乃能如此!’帝聞之,大笑曰:‘吾理天下,亦欲以柔道行之?!保?]68這里的宗室諸母達到“酣悅”的狀態(tài),可見飲酒應(yīng)不少。有“酣悅”就有悲戚,《后漢書·皇后紀》記載,董卓帶兵進入洛陽后廢少帝劉辯為弘農(nóng)王,繼而逼迫其自殺,弘農(nóng)王“乃與妻唐姬及宮人宴別。酒行,王悲歌曰:‘天道易兮我何艱!棄萬乘兮退守蕃。逆臣見迫兮命不延,逝將去汝兮適幽玄!’因令唐姬起舞,姬抗袖而歌曰:‘皇天崩兮后土頹,身為帝兮命夭摧。死生路異兮從此乖,奈我煢獨兮心中哀!’因泣下嗚咽,坐者皆歔欷?!保?]451唐姬飲酒而悲歌,其悲苦之狀無以言表。
皇帝或者太子等為太后、皇后等婦女們專門設(shè)置酒會的情況也不少見。漢文帝之女,竇皇后唯一的親生女兒竇太主,五十余歲時喜歡上年輕俊俏的董偃,漢武帝就曾經(jīng)“為竇太主置酒宣室,使謁者引內(nèi)董君”[11]2855。王莽篡位,從他的姑母、太后王政君手里得到傳國玉璽后,“乃為太后置酒未央宮漸臺,大縱眾樂”[11]4032-4033。
兩漢之際的更始帝所納趙夫人和韓夫人皆能飲,尤以韓夫人為勝。“(更始)納趙萌女為夫人,有寵,遂委政于萌,日夜與婦人飲燕后庭?!n夫人尤嗜酒,每侍飲,見常侍奏事,輒怒曰:‘帝方對我飲,正用此時持事來乎!’起,抵破書案?!保?]471因下屬打擾了其飲酒,氣急敗壞的韓夫人竟敲破書案,足見其對飲酒的沉迷程度。
除了宮廷婦女參與飲酒之外,漢代豪族之家的婦女飲酒之風(fēng)也非常盛行。隨著漢代經(jīng)濟的發(fā)展和漢代帝王對世家大族的重視,從漢武帝時期開始,就逐漸形成一種特殊的社會階層——士族大姓,或者稱之為“豪族”(參見余英時《士與中國文化》之五《東漢政權(quán)之建立與士族大姓之關(guān)系》,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如兩漢之際跟隨光武帝起事的南陽李氏家族:“李通……世以貨殖著姓。父守……為人嚴毅,居家如官廷。初事劉歆,好星歷讖記,為王莽宗卿師。通亦為五威將軍從事,出補巫丞,有能名?!保?]573還有光武舅氏樊宏家族:“樊宏……為鄉(xiāng)里著姓。父重,字君云,世善農(nóng)稼,好貨殖。重性溫厚,有法度,三世共財,子孫朝夕禮敬,常若公家。其營理產(chǎn)業(yè),物無所棄,課役童隸,各得其宜,故能上下戮力,財利歲倍,至乃開廣田土三百余頃。其所起廬舍,皆有重堂高閣,陂渠灌注?!D至巨萬,而賑贍宗族,恩加鄉(xiāng)閭?!保?]1119這些豪族家資巨富,在家中經(jīng)常置酒作樂,歡飲達旦,婦人亦參與其間。如漢宣帝時丞相楊敞之子、司馬遷之外孫楊惲在其名作《報孫會宗書》中就描寫了豪族之宴飲場面:“田家作苦。歲時伏臘,烹羊炰羔,斗酒自勞。家本秦也,能為秦聲。婦,趙女也,雅善鼓瑟。奴婢歌者數(shù)人,酒后耳熱,仰天撫缶而呼烏烏?!保?4]325《漢書·張禹傳》載漢成帝時丞相、河內(nèi)軹縣(今河南濟源東)巨富張禹家中的宴飲場面:“禹為人謹厚,內(nèi)殖貨財,家以田為業(yè)。及富貴,多買田至四百頃,皆涇、渭溉灌,極膏腴上賈。它財物稱是。禹性習(xí)知音聲,內(nèi)奢淫,身居大第,后堂理絲竹管弦?!牒筇蔑嬍?,婦女相對,優(yōu)人管弦鏗鏘極樂,昏夜乃罷?!保?1]3349這些豪族之家的宴飲中處處都有婦女參與其中的身影。
除了這些歷史文獻記載之外,從出土的漢代畫像石(磚)中也能夠看到豪族之家的婦女參與家庭宴飲的場面。如四川大邑縣出土的《九劍宴舞畫像磚》(圖3引自俞偉超、信立祥主編《中國畫像磚全集·四川畫像磚》第94圖,四川美術(shù)出版社2006年版)。圖中左上方端坐著一男一女,男子頭戴冠帽,女子梳著雙髻,二人面前擺著兩個酒樽,正在悠閑地觀賞面前的雜耍。這很顯然就是貴族之家的宴飲場面。
圖3 四川大邑縣出土的東漢《九劍宴舞畫像磚》
同樣出土于四川大邑縣的東漢《宴飲畫像磚》(圖4引自俞偉超、信立祥主編《中國畫像磚全集·四川畫像磚》第85圖,四川美術(shù)出版社2006年版),則顯示了貴族婦女獨自飲酒的場面。畫像磚右邊的侍女端著一個盤子向中間的女主人進食,盤子的下方有一個酒杯,女主人梳著圓髻,左手執(zhí)筯,似在取食。
圖4 四川大邑縣出土的東漢《宴飲畫像磚》
除宮廷和豪族婦女之外,漢代民間婦女的飲酒情況也絲毫不遜色?!逗鬂h書·循吏列傳》載仇覽為亭長時與陳元母子共飲之事,“(仇)覽初到亭,人有陳元者,獨與母居,而母詣覽告元不孝。覽驚曰:‘吾近日過舍,廬落整頓,耕耘以時。此非惡人,當(dāng)是教化未及至耳。母守寡養(yǎng)孤,苦身投老,奈何肆忿于一朝,欲致子以不義乎?’母聞感悔,涕泣而去。覽乃親到元家,與其母子飲,因為陳人倫孝行,譬以禍福之言。元卒成孝子?!保?]2480陳元的母親并沒有因亭長的到來而回避,而是選擇與之共飲。可見漢代男女之間還沒有后世所謂“男女授受不親”、“男女不同席”之約束。漢詩《隴西行》就描寫了一位女主人獨自置酒待客的事情:“好婦出迎客,顏色正敷愉。伸腰再拜跪,問客平安不。請客北堂上,坐客氈氍毹。清白各異樽,酒上玉華疏。酌酒持與客,客言主人持。卻略再拜跪,然后持一杯。談笑未及竟,左顧敕中廚,促令辦粗飯?!保?3]267-268這樣一位“好婦”置酒待客,禮數(shù)周到,待人溫軟,竟使得這位客人發(fā)出“取婦得如此,齊姜亦不如。健婦持門戶,亦勝一丈夫”的感慨。
上述例子中的陳元之母與仇覽共飲和《隴西行》中的女主人獨自待客的情況也說明了一個問題,即在漢代許多宴飲場合都是男女雜坐的。這種情況在歷史文獻中在在皆是,如高祖“過沛,留,置酒沛宮,悉召故人父老子弟佐酒?!娓咐现T母故人日樂飲極歡,道舊故為笑樂”[11]74。應(yīng)劭《風(fēng)俗通義·怪神》篇記載漢代青州地區(qū)祭祀城陽景王祠時,就有“倡優(yōu)男女雜坐”的情形。[15]395
這種情況從出土的漢畫像石(磚)中也能找到佐證。如出土于四川彭州市的東漢《宴飲畫像磚》(圖5引自俞偉超、信立祥主編《中國畫像磚全集·四川畫像磚》第81圖,四川美術(shù)出版社2006年版),圖中共有四人,最左邊是一位梳著高髻的女子,正在與一男子舉杯對飲,右邊還有兩位男子,三男一女同席共飲,其樂融融。
圖5 四川彭州出土的東漢《宴飲畫像磚》
造成這種現(xiàn)象的原因,一方面是由于漢代還處于封建社會的初期,正統(tǒng)儒家思想的影響還沒有像后世那樣深入人心,人們思想相對還較為開放;另一方面的原因應(yīng)該是前代生活習(xí)慣的影響,《史記·滑稽列傳》記載了戰(zhàn)國時期男女雜坐的宴飲場面:“若乃州閭之會,男女雜坐,行酒稽留,六博投壺,相引為曹,握手無罰,目眙不禁,前有墮珥,後有遺簪,髡竊樂此,飲可八斗而醉二參。日暮酒闌,合尊促坐,男女同席,履舄交錯?!保?2]3199漢代去戰(zhàn)國時期不遠,漢代人們的生活習(xí)俗應(yīng)該受到戰(zhàn)國時人們生活方式的較大影響。
漢代婦女好飲之風(fēng),除了歷史文獻記載和出土文物所顯示的情況之外,漢代許多文學(xué)作品對此也有表達。司馬相如《美人賦》就寫到旅途中的一位女子為其置酒尋歡的情景:“上宮閑館,寂寞云虛,門閣晝掩,曖若神居。臣排其戶而造其室,芳香芬烈,黼帳高張。有女獨處,婉然在床。奇葩逸麗,淑質(zhì)艷光。睹臣遷延,微笑而言曰:‘上客何國之公子!所從來無乃遠乎?’遂設(shè)旨酒,進鳴琴?!保?]97漢成帝之妃班婕妤因趙飛燕的嫉妒而被成帝疏遠,作《自悼賦》以自遣,就是在借酒澆愁:“俯視兮丹墀,思君兮履綦。仰視兮云屋,雙涕兮橫流。顧左右兮和顏,酌羽觴兮銷憂。惟人生兮一世,忽一過兮若浮。”[5]241兩漢之際的馮衍在《與婦弟任武達書》一文中說其妻“醉飽過差,輒為桀紂,房中調(diào)戲,布散海外,張目扺掌,以有為無?!保?6]198寫到自己的妻子飲酒以致于“醉飽”,雖有所夸張,但也有生活事實的基礎(chǔ)。這些描寫再一次證明了漢代婦女飲酒之風(fēng)的熾盛。
綜上所述,漢代婦女通曉釀酒技術(shù),積極參與各種酒的釀造工作;她們不但釀酒,而且還拋頭露面地賣酒;漢代婦女,無論是身處宮廷還是身居民間,飲酒成為她們的一項主要活動,她們積極參與各種酒會,甚至獨自置酒待客;漢代文學(xué)作品中也有多處描寫其時婦女飲酒之情況。由此可見,漢代婦女與漢代酒文化有著密切的關(guān)系,從這種密切關(guān)系中我們也可以看出漢代婦女在當(dāng)時社會中是具有較高地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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