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鄕愁
六月去廣州,一條河邊小路撩起了鄉(xiāng)愁。
記不得是第幾次去廣州了,但還清晰地記得大學時候,和兩位同齡伙伴一起逃票去廣州的經(jīng)歷。后來幾次去廣州,行色匆匆,已沒了最初的興致。縱使夜色里的小蠻腰搖曳多姿,何嘗不是與東方明珠、蒙特利爾電視塔,甚至艾菲爾鐵塔一樣,都是大工業(yè)時代的外化,難有太多抵達內(nèi)心的力量。況且古人早說過: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田獵令人心發(fā)狂,難得之貨令人行妨。珠江夜游?且罷。
那天下午回旅館,從楊箕地鐵站鉆出地面,才發(fā)現(xiàn)還有一站路。打的士而不得,便向人問道。攤主是當?shù)厝?,指點路徑,溫和而簡捷:順右手這條小路穿過小區(qū),便到河邊,沿河走不遠,有一座小橋,過橋直行,片刻即到。如此簡單。
河邊小路讓我吃驚。茂密的喬木和灌木,幾乎遮蔽了河水,遮蔽了天空。南國六月的陽光,從枝葉間篩下斑斑點點,如顏料一般裝飾路面,已然沒有了炎夏的溫度。一路上放學的孩子,踱步的老人,偶爾有一個地攤,用當?shù)卦捿p聲推銷他的果蔬……些許市井的氣息,但遠離了都市的喧囂。走上小橋,一輛舊自行車歪靠著斑駁的水泥護欄,鎖放前簍,近旁無人,流水寂靜,映著遠處高樓的倒影。突然想到童年。想到鄉(xiāng)愁。繁華的現(xiàn)代化都市,難得還保留著這樣的地方!或許在這樣的地方生活,長大后才會有鄉(xiāng)愁吧。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水不在深,有龍則靈。人們期望于一城一地的,除生活資料之外,更多的是它能讓你與之交融,它能承載你的情感和記憶——許多年后,你還能看到你的往昔仍然鮮活地存在著……這就是鄉(xiāng)愁吧。而鄉(xiāng)愁,正是記憶的憑證,是一城一地之于人的意義。如今許多地方,許多城市,填湖挖山,拆屋建樓,正迅速地改變模樣,其中所泯滅的,正是人們的記憶,人們的情感所寄。倘使故鄉(xiāng)物是人非,甚或面目全非,你的童年何處著落?你的熱愛豈不突兀?
廣州的朋友翟文熙,聽說我是河南上蔡人,喜出望外。原來他是漢代名儒翟方進的后人。翟方進是上蔡人,西漢成帝時期的丞相。說起祖上何時從河南到江西,何時再到廣東,自是格外感慨。說起上蔡,說到同為上蔡人的秦代丞相李斯——“李斯脫駕苦不早”,說到“吳中張翰稱達生,秋風忽憶江東行”。一方水土,一系血脈,乃至一次為美食而辭官的返鄉(xiāng),何嘗不充溢著鄉(xiāng)愁?
鄉(xiāng)愁終歸是牽系于一城一地,牽系于一磚一瓦、一草一木,正如廣州一條不知名的河邊小路,撩起我的片刻鄉(xiāng)愁。古人丁憂,回鄉(xiāng)守制,是否也是鄉(xiāng)愁的一個加強筋?《孟子》說:“民之為道也,有恒產(chǎn)者有恒心,無恒產(chǎn)者無恒心。茍無恒心,放辟邪侈,無不為已?!币菜闶青l(xiāng)愁的一個注腳吧。正如失卻了河邊小路的記憶,這千字的廣州鄉(xiāng)愁也就無枝可依、無處可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