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格雷戈爾·保羅(Gregor Paul) 著
〔德〕馮英 譯
中國文化中的女性美一瞥
〔德〕格雷戈爾·保羅(Gregor Paul) 著
〔德〕馮英 譯
與德國文化一樣,中國的文人墨客把漂亮的女性作為美的標(biāo)志,詩人筆下也不乏女性美的代表。尤其如西施、王昭君、貂嬋、楊貴妃,常常被人們以“傾國”、“傾城”來描述,而席勒詩中以及古希臘神話中的女神也常常如此。美與丑的統(tǒng)一就是自然,自然之美就勢必追回到田園,典型的如陶淵明。
中國文化 東西方文化 女性美 陶淵明
只要生活條件和環(huán)境允許,絕大部分人就能夠也愿意追求美。這一點無疑也適用于中國人。值得強調(diào)的是,財富或者生活富裕在此并非作為必須的前提條件,一定程度上的溫飽、自信或者無所求就足夠了,富于代表性的譬如陶淵明(372年-427年)之人生。陶淵明是著名的富有影響的中國田園詩人之一,恩斯特·施瓦茨(Ernst Schwarz)曾翻譯并出版了陶淵明詩歌選集。
假如我以寧靜地心情去欣賞的話,就總是覺得,那嫵媚仿佛甘露一般,在日復(fù)一日、年復(fù)一年的逐漸積累中增加、成熟,直到經(jīng)歷了那百年的沉淀、圓滿,一下子脫變成為一個完美無缺的極美、美之大全。可是這位田園詩人卻令人驚奇地這樣來贊揚這種極度的動人之美,甚或?qū)@種與眾不同、秀麗絕倫呼喊出了:超人的嫵媚攜帶著致命的誘人危險,那絕頂之美貌有可能是傾城、傾國。盡管,也許,唯獨那叮當(dāng)作響的玉佩才比得上她的純潔![1]參閱恩斯特·施瓦茨:《陶淵明:桃花源記》,Insel出版社,法蘭克福(美因茲)1992年版,第10、17頁。
讀起來,這仿佛不失為一首關(guān)于漂亮女人那迷人美貌的動人詩句[2]在德國語言文學(xué)中,最好或者說語言最優(yōu)美的中國田園詩翻譯當(dāng)屬Volker Kl?psch的《Der seidene F?cher》(真絲扇,2009年慕尼黑版);Ernst Schwarz的《Chrysanthemen im Spiegel》(菊頌,1988年東柏林,第8版);Manfred Dahmer的《Qin:Die klassische chinesische Griffbrettzithe》(古琴——中國的傳統(tǒng)撥弦樂器,2003年德國烏埃爾岑版);Günther Debon的《Der Kranich ruft》(鶴鳴,2003年柏林版)。。陶淵明這兩句詩的原文為:
夫何瑰逸之令姿,獨曠世以秀群。表傾城之艷色,期有德于傳聞。佩鳴玉以比潔,齊幽蘭以
爭芬。[1]參閱Tan Shilin的《The Completed Works of Tao Yuanming》(陶淵明詩文英譯,譚時霖譯編),〔臺北〕書林出版有限公司1994年版,第136-220頁。
譯成比較準(zhǔn)確的現(xiàn)代漢語應(yīng)該為:啊,她的綽約風(fēng)姿多么瑰麗飄逸,而與眾不同、秀麗絕倫。她的美貌可謂傾城傾國、絕艷殊色,她的美德的傳聞又令人心生向往。只有玎珰作響的玉佩才比得上她的純潔,只有高潔的幽蘭才能與她一較芬芳。
在里,作者就是要以玉來表述女性之美貌[2]參見Angus Forsyth和Brian McElney《中國之玉》(Bath,《東亞藝術(shù)博物館》,1994年),文中指出:亭亭玉立是用來描述一位漂亮、苗條的女性的外貌之美的。,同時原文中也寓意著女性之美中的矛盾對立一面,即這種(永恒的)的魅力也是一種魔力,它(顯然)也帶有危險性。
實際上,這種美女的兩面性的觀點在中國歷史上屬于最常見的感官漂亮觀之一。在某些極端情況下,這也屬于男性有關(guān)蛇蝎女人的表象模式。在西方基督教文化歷史的長河中,這種思維表述的方式和事例也屢見不鮮。譬如,女英雄朱迪斯誘殺了入侵之?dāng)呈最I(lǐng)霍洛芬斯,從而戰(zhàn)勝了不可一世的亞述軍隊、拯救了猶太人[3]故事出自于《舊約》的《朱迪斯書》(朱迪思和霍洛芬斯,Judith and Holofernes),講的是:亞述大軍侵入巴勒斯坦時,所向無敵,搗毀各地的神廟,直抵猶太的伯夙利亞城。這時,城中一位年輕貌美的寡婦——朱迪斯——主動帶女奴出城,用美色誘惑亞述軍主帥,夜里將其主帥霍洛芬斯(Holofernes)的頭割下逃回城中。猶太軍隊乘勢進攻,敵方因主帥死亡,無人指揮,大敗而逃。;或者如特洛伊城的毀滅當(dāng)屬于海倫的責(zé)任一樣,那美麗、漂亮的西施(大約公元前5世紀)對吳國之滅亡所產(chǎn)生的效用也如此。西施這位美女所擔(dān)負的使命就是,以美色誘惑并麻痹吳王夫差,使其只注意她的美色,對敵人失去戒備。在中國,這種警句或者老生常談,甚至典型的示范模式所給予的就是美女有“傾國、傾城”之危險的觀點,而且還流傳著為數(shù)眾多的歷史故事。而所有這些也正如前所述,更多地經(jīng)過男人們的視角而不斷地流傳。此外,還有那著名的“四大美人”之說,屬于其中的除了西施之外,還有王昭君(大約公元前一世紀)、貂蟬(公元二世紀)以及楊貴妃(719-756)。西施有沉魚之美;王昭君有落雁之容;貂蟬有羞月之貌;楊貴妃有羞花之麗。在對四大美人那廣為流傳的贊譽中,人們聽到的就是這樣的傳說。唐代的著名詩人白居易(772-846)在其《長恨歌》中,描述了唐玄宗(685-762)是怎么樣地終日沉醉于廝守楊貴妃,以及最終何以被逼無奈,不得不賜白綾一段去勒死楊貴妃。顯然,這是要讓唐王室的一片江山不至于因此而傾倒。在描述美女的中國詩歌中,白居易的詩歌也許是最美的[4]參閱施瓦茨那令人印象深刻的中文詩翻譯,還有Volker Kl?psch2009年出版的譯著的171頁。中文題目、詩歌以及英文翻譯網(wǎng)址:en.wikisource.org/wiki/Song_of_Everlasting_Regret.26.07.2012。
作為最早的“美女有傾城之危”的說法,可以追溯到“詩經(jīng)”。在《大雅·蕩之什》的“瞻印”中,就有這樣的說法:“哲夫成城,哲婦傾城。懿厥哲婦,為梟為鴟。婦有長舌,維厲之階。亂匪降自天,生自婦人。匪教匪誨,時維婦寺。”翻譯成現(xiàn)代漢語就是:“聰明的男人建國;聰明的女人敗國。美麗而又聰明女,又是梟來又是鴟。婦有長舌愛亂講,災(zāi)難由此找到階。禍亂不是從天降,出自婦人梟長舌。無人教來無人誨,只是婦人來把持?!?/p>
1800年,維克托·施陶史就對這首詩做了翻譯[5]參閱維克托·施陶史(Victor Strauss)翻譯并注釋的《Shi-King》(詩經(jīng)),達姆施達特WBG 1969年版,第459頁。此處所論及的美女是褒姒,她是(西)周最后的一位君主幽王(大約公元前781-771年)的妃子。詩文在此要說的是,褒姒對西周的覆滅也難逃其責(zé),并以此形式給后人一個普遍有效的警句。。
在《左氏春秋》一書中,也有類似的說法:“甚美必有甚惡…天鐘美于是,將必以是大有敗也”。用現(xiàn)代漢語翻譯就是:“很美麗的必有很丑惡的一面……上天把美麗集中于她的身上,必然是要她(指申公巫臣的女兒)來干驚天動地的大壞事?!盵1]原文出自《左氏春秋》昭公二十八年。出處及現(xiàn)代漢語為譯者補加。
在中國,還有大量有關(guān)“狐貍精”的美麗傳說:所謂的狐貍精,不外乎是對那些在漂亮、迷人的外貌下潛藏或者攜帶或者孕育著禍害的女人的描述,其實不過是男人們自己那刻板、教條的印象性隱喻。按照這種隱喻,人們給漂亮的女人加上了完全不同于其外表的內(nèi)在性[2]在他經(jīng)過大量調(diào)研基礎(chǔ)上所完成的著作——《Love and women in early Chinese fiction》(The Chinese University Press 2008)——中,Daniel Hsieh以具體的事例對中國傳統(tǒng)中所流行的漂亮女人蛇蝎心腸的觀點進行了批駁。感謝他在書中的詳盡介紹,從而使我得以在《詩經(jīng)》和《春秋左傳》中獲得上述的引文例證。此外,Marc Nürnberger的《Sanft und m?chtige Frauen aus China:Kaiserinnen,Künstlerinnen,Konkubinen》(溫柔而強大的中國女人:女皇、女藝術(shù)家、嬪妃,Sandmann出版社,慕尼黑2009年版)一書,不僅很有閱讀價值,而且非常通俗易懂。。屬于中國傳統(tǒng)的女性漂亮標(biāo)志的,也包括著小腳[3]參閱history.cultural-china.com/en/48History8645.html.2012年7月27日。。
在西方國家的文化歷史中,有關(guān)漂亮女性的矛盾表象和暗喻的代表,除了朱迪斯、海倫外,還有莎樂美(Salome)、美蒂婭(Medea)。在為數(shù)眾多的人物圖畫中,尤其是在對朱迪斯、莎樂美的繪畫描述方面,最著名的當(dāng)屬奧伯利·比亞茲萊[4]奧伯利·比亞茲萊(Aubrey Beardsley,1872年8月21日-1898年3月16日):十九世紀末最偉大的英國插畫藝術(shù)家之一。和古斯塔夫·克林姆[5]古斯塔夫·克林姆(Gustav Klimt,1862年7月14日-1918年2月6日,又譯古斯塔夫·克里姆特):奧地利著名的象征主義畫家,維也納分離派創(chuàng)始人。的描述[6]參閱Eva di Stefano的《Gustav Klimt》(古斯塔夫·克林姆),Sterling出版社,紐約、倫敦2008年版,第60頁和106頁。有關(guān)朱迪斯和莎樂美的繪畫和圖像比較多,谷歌圖片就可以從因特網(wǎng)上找到。??肆帜返拿枋鲇袝r被看作為是對蕩婦的遠見,這在中國顯然并不怎么被認同。不同于中國的還有,那些著名女性的圖畫作為對誘惑和短促瞬間的寓言——它們借助于青春美的明顯對比,旨在重現(xiàn)“老女人”,也就只能在佛教那禁欲主義者的生活理念中找見。那為我們西方人看作為美之享受和陶冶的“女人世界”的畫像,可卻被表象為一條令人惡心的、蟲蛀的千瘡百孔的破裙子,顯然就是一個非常典型的例子[7]可以在沃爾姆斯大教堂大門口看到一個“婦女世界”(Frau Welt)的雕塑,從因特網(wǎng)上也可以找到有關(guān)它的介紹。。
但是,并非每一位中國詩人都就美女寫過一首贊美的詩,可是在德語區(qū)的抒情詩人中,情況卻截然相反。在此方面,有一個最典型的自然抒情詩例子。席勒的“哭詞”(N?nie)不失為——甚至堪稱成功,而且又是最美的——一首關(guān)于美麗以及美之短促瞬息這個主體的哲學(xué)詩。顯然,傳統(tǒng)的德語的道教自然抒情詩不多;顯然,昔日中國詩人描寫、贊揚漂亮的詩歌不多,而那使用了希臘諸神姓名以及英雄們名字的更少。作為這樣的一個哲學(xué)符號和特征,人們也許應(yīng)當(dāng)把它授予一些中國詩歌。
現(xiàn)在回到陶淵明這個主題上來。他以玉來比擬絕倫的女性之美,這在中國歷史上也屬于一個代表性范例,而且在幾千年中國文化的表述中,玉一直作為漂亮女性的完美化身:一方面作為自然的物質(zhì)的對象,尤其是基于其潛在的美的質(zhì)地和形態(tài),也就是玉及其自身所具有的天然特質(zhì)適合于女性之美。自然天成的美感藝術(shù)原則在玉石客體中一覽無余,這就像在米開朗基羅的大理石雕塑中那樣,材料有助于展現(xiàn)出來更大、更豐富的多維空間感。不僅僅是——在中國遠溯到莊子,在歐洲也至少可以追溯到萊雷布尼茨——所有的藝術(shù)家都追隨這樣的原則,并且獲得了明顯的美感效果,甚或其本身就已經(jīng)非常美。
盡管,莊子既沒有留下一部美學(xué)著作,也沒有提交一篇藝術(shù)理論文章,但是,人們從他那里所獲取的那些珍貴的思想原則,在許多有關(guān)中國繪畫藝術(shù)的科研論文中,都被視作為標(biāo)準(zhǔn)和規(guī)范。
〔責(zé)任編輯:平嘯〕
格雷戈爾·保羅,德中友協(xié)主席,漢學(xué)家
馮英,德國波恩東亞研究院研究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