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紅河岸:哈尼族的稻作文化
文/胡正剛 編輯/羅婧奇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是一句最通俗不過的諺語,仔細體會這句話的意義,會發(fā)現它既有對自然環(huán)境的順從,也包涵人們世代繁衍生息總結出的生活經驗。更多時候,自然與人力合為一體,既交融共生,也接受彼此的修正。
紅河州全稱紅河彝族哈尼族自治州,境內居住有哈尼、彝、苗、傣、壯、瑤、回、布依、拉祜、布朗10個世居民族,在漫長的繁衍生息里,這些民族都創(chuàng)造了他們獨特的文化。
江河對流經處的地貌和地理形態(tài)會產生巨大的影響,所造成的差異也是巨大的。以紅河為例,這種地貌和地理形態(tài)的差異不只體現在紅河的上流、中流、下流等宏觀區(qū)域內,具體到一個州、一個縣市,甚至一個鄉(xiāng)鎮(zhèn)、一座村寨都有所體現。
河流與地理環(huán)境的合力對人們的生產生活方式具有決定性的作用。古詩云“君住江之頭,我住江之尾”形容的可能只是距離,而在云南,河的上流和下流不但環(huán)境迥異,人們的生活習俗與人文景觀也差別巨大。在某些地方,甚至存在這樣一種現象:居住在一條河流兩岸的人們,其使用的語言存在相當程度上的差異。在紅河州某些民族雜居地區(qū),同一座山,山腳的河谷地帶居住著傣族,他們依水而居,種植水稻和香蕉、芒果等熱帶作物;山腰居住著哈尼族,他們開辟了連綿的梯田;山頂居住著瑤族和苗族,他們種植蕎麥和旱谷,多年前還保持著狩獵的習慣。
梯田與梯田間還開挖有大大小小、功能齊備的水渠,這些水渠把終年不斷的山泉水引進梯田。到了初春,形狀各異的大小梯田盛滿清泉,在明媚的陽光下,像一塊塊明亮的鏡子。
哈尼族是紅河州的主要民族之一,他們大多居住在海拔800至2500米的山區(qū),主要從事農業(yè),梯田稻作文化尤為發(fā)達。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是一句最通俗不過的諺語,仔細體會這句話的意義,會發(fā)現它既有著對自然環(huán)境的順從,也包涵人們世代繁衍生息總結出的生活經驗。更多時候,自然與人力合為一體,既交融共生,也接受彼此的修正。
在紅河州,人與自然的和諧發(fā)展,梯田就是最好的體現。紅河州多山而且雨量充沛,適宜開墾梯田耕種水稻,州境的南部山區(qū)縣份大多開辟有梯田,它們綿延整個紅河南岸的紅河、元陽、綠春及金平等縣,其中又以元陽縣梯田規(guī)模最為宏大,氣勢最為壯觀。如今,元陽梯田作為紅河州一張最具代表性的名片,已經被越來越多的人所熟知。
元陽梯田位于云南省元陽縣的哀牢山南部,是哈尼族人世代耕作創(chuàng)造的杰作,因此也稱為哈尼梯田,因其獨特的耕作方式和壯麗的外觀被譽為“中國最美的山嶺雕刻”。元陽哈尼族人民開墾的梯田隨山勢地形變化,山有多高,水有多高,田就有多高。他們因地制宜,坡緩地大則開墾大田,坡陡地小則開墾小田,甚至溝邊坎下石隙也開田,因而梯田大者有數畝,小者僅有數平方米大,往往一坡就有成千上萬畝。梯田與梯田間還開挖有大大小小、功能齊備的水渠,這些水渠把終年不斷的山泉水引進梯田。到了初春,形狀各異的大小梯田盛滿清泉,在明媚的陽光下,像一塊塊明亮的鏡子。
插秧的季節(jié),田野間一片繁忙景象,農民們在層層梯田里插下秧苗,因為陽光和水量充足,秧苗長勢喜人。插秧時,人們還會在水田里投入魚苗,魚苗與秧苗是一種互助互利的關系——魚可以吃秧苗間的害蟲和雜草,排泄糞肥,翻動泥土促進肥料分解,為水稻生長創(chuàng)造良好條件;秋天,稻谷成熟,梯田間到處是層層疊疊的金黃,收割稻谷的時候,梯田里的魚也可以捕撈了。因為生長期只有半年左右,稻田里的魚只能長到巴掌大小。稻谷揚花的季節(jié),谷花落入水里,魚吞食谷花,身體里會留下稻花的清香。
哈尼梯田現在已經成為熱門旅游景區(qū),幾乎是每一位到紅河州的游客的首選之地,但哈尼人在紅河岸邊創(chuàng)造梯田時,首先想到的應該是生計,以及如何根據天時地利改造身邊的大山。在他們充滿開創(chuàng)性的對自然環(huán)境的改造中,體現著深刻的稻作文明。
日本學者鳥越憲三郎通過大量的田野考察,認為日本人的祖先為云南的少數民族,并將范圍與核心基本圈定為彝族、哈尼族、傣族等民族中。他所持“哈尼族說”的理由是,有日本學者發(fā)現,中國云南的哈尼族與日本大和民族的信仰都具有相似的“萬物有靈”觀念,日本崇拜“谷神”,哈尼族也崇拜“谷神”。崇拜“谷神”是稻作文明的內涵之一,也是哈尼人樸素的自然觀,體現了他們的生存智慧以及對土地的感恩。
這種感恩還體現在生活的其他方面,梯田是哈尼族重要的衣食之源,因此,他們對水十分珍惜。為了不誤農時,哈尼人自古以來就有“刻木定水”的民約:根據一股山泉所能灌溉的面積,人們友好協商,擬定每塊田應得的水量,按水流流經田地的先后順序,在水溝與田塊的入水口處設一橫木,并在橫木上將那塊田應得的水量刻定位置,讓水自行流進田里。
水牛是耕種梯田的得力助手,哈尼族的敬牛習俗經久不衰。母牛生下牛犢,家人即上山割嫩草喂它,有的還加喂紅糖水;牛犢生下的第三天清晨,主人家將蒸好的一大甑子糯米飯放在牛廄前,按家中人口和水牛母子數量,捏制如碗大的若干飯團,給牛各喂一團后,家人分取一團就地食用。
既然是吃新米,米飯自然才是主角。在我先前的觀念中,米飯就是果腹的東西,只要煮熟了就可以下肚,直至吃了馬鹿塘的新米,我這個觀點才有了徹底的轉變。新米,顧名思義就是新收、新碾、新煮的米,哈尼人家的新米飯,潔白細軟,甚至有一層晶瑩剔透的光澤,光看著就是一種享受。
因稻作文明高度發(fā)達,紅河岸邊的哈尼族還為稻谷創(chuàng)造了一個獨特的節(jié)日——“吃新谷”。農歷七月的第一個龍日,每戶人家按照世代相傳的規(guī)矩,在東方剛露魚肚白時,到自家水田拔回一小捆連根帶穗的稻子。拔稻時要選擇株數逢單的稻穴,背回時無論遇到鄰居還是陌生人都不打招呼,否則他們會認為不吉祥。到了下午,家人把早上背回來的稻穗搓下谷粒,連殼放在鍋里烘焙直至出米花。大家吃米花前,應先給狗吃一點。因為自古傳說,哈尼族在一場大洪水后重新得到的谷種是狗叼來的,所以要感謝它。吃過米花,還要把當年栽種的瓜豆菜蔬統統拿出來嘗新,同時一定要吃一碗嫩竹筍,象征來年的收成像新竹一樣節(jié)節(jié)高。
在稻谷成熟、但還未全部收割之前,紅河州一些地方的哈尼族會先割一小片稻谷,脫粒、碾米后,邀請親友到家“吃新米”,與充滿儀式感的“吃新谷”不同,“吃新米”是一個熱鬧的節(jié)日。在紅河州金平縣工作時,我曾應邀到當地一個名叫馬鹿塘的哈尼寨子吃新米。收獲在即,先吃一頓新米,就又要投入到繁忙的勞作中,因此這頓飯具有特別的含義。雖說都是家常菜,但因為親戚朋友聚在一起,加上主婦的悉心準備,這頓飯讓人吃得鼓腹而歌。牛肉煮了大半天,連肉筋都已經煮軟,肥瘦相間的牛肉入口就是滿口肉香。有一道特別的菜是豇豆,把已經完全成熟的豆莢撕去莖角,豆殼連著豆米一同曬干,吃的時候用清水煮透,油鹽一燴就上桌。豆殼極有嚼頭,又脆又香,而豆米一嚼就碎,細軟的顆粒粘附在齒間。本是同類,而味道卻有細微的區(qū)別,單吃豆殼是一味,單吃豆米是一味,豆殼和豆米同嚼又是另一味。當地每頓飯都會煮一碗不放油鹽的素菜,蘸蘸水吃,蘸水里除了常見的鹽巴、味精和大蒜之外,還放了剁碎的新鮮小米辣和剛采摘的花椒。吃菜時,當地人習慣將菜在蘸水中蘸一蘸,蘸多蘸少全憑各自的喜好,這樣的吃法既能最大程度地保持蔬菜本身的味道,同時也能滿足人們嗜辣嗜鮮的愿望。
既然是吃新米,米飯自然才是主角。在我先前的觀念中,米飯就是果腹的東西,只要煮熟了就可以下肚,直至吃了馬鹿塘的新米,我這個觀點才有了徹底的轉變。新米,顧名思義就是新收、新碾、新煮的米,哈尼人家的新米飯,潔白細軟,甚至有一層晶瑩剔透的光澤,光看著就是一種享受。那香味也是濃郁而芬芳的,直透胸肺。待吃到口里,這種美妙就到了極致,松軟的米飯每一粒都那么可口、芬芳,溫柔地貼著口腔,讓人一瞬間感覺到生活的充實與滿足,我相信只要有這樣的米飯,即使沒有菜也能吃到飽。飯后再喝一碗清香濃郁的米湯,一定要趁熱乎的時候喝,一口下肚,絲綢一樣光滑的質感從口腔一路蔓延至胃,再擴散到全身,整個人從頭到腳都是一陣舒暢,仿佛給五臟六腑洗了一個熱水澡。
紅河州是彝族聚居地區(qū)之一,每個縣市都有彝族居住,紅河州的彝族人口約占全國彝族總人口的13%,彝族歷史悠久,文化豐富?;ㄑ褪羌t河州特有的彝族支系,花腰彝生活在石屏縣北部的哨沖、龍武、龍朋三個鄉(xiāng)鎮(zhèn),因婦女們的服飾色彩艷麗、精美大方,被人們稱為“花腰彝族”,俗稱花腰彝?;ㄑ偷拿窬樱且妥宓貐^(qū)特有的土掌房。其墻壁和屋頂用土夯筑而成,冬暖夏涼,且屋頂家家相連,上一家房頂即可跑遍全寨?;ㄑ偷母栉?、祭龍、舞龍、服飾文化豐富多彩,美輪美奐。
除了哈尼、彝、苗、傣、壯、瑤等民族之外,紅河州還有一個外界鮮知的族群——莽人,他們生活在紅河州金平縣與越南接壤處的深山老林里,人口不到千人。他們保留著原始的生活習俗,幾十年前,還有刀耕火種的耕作方式。直到2009年4月,這一族群才被歸族為布朗族,但保留“莽人”的稱謂。
莽人是我國古代“百濮”族群的后裔,語言屬于南亞語系孟高棉語族的一支。莽人自稱“莽”,漢意為“山民”或“聰明”。他稱有“岔滿”、“阿比”、“孟嘎”、“巴格然”、“崩歐然”、“拉莽”等,這是當地傣、瑤、苗、拉祜、哈尼、彝等鄰居民族對莽人的稱呼。
明朝中期,莽人先人散居在紅河州和文山州境內,到明末清初流散在越南老街省和萊州省境內,清朝末期又有部分莽人從越南遷回我國的金平縣一帶。莽人“挎箭執(zhí)弩,打獵為生”,不過六百多人,他們普遍身材不高,最高者也不過一米六。但他們皮膚黝黑,雙腿粗壯有力,一年四季都光腳,擅長爬山遠行,任憑山高坡陡,他們的一雙赤腳奔走如飛,并且可以背負一百多斤重的東西,一天能翻越六七十公里的山路。莽人與外界溝通的唯一方式是用自編的竹具到鎮(zhèn)上換些鹽巴之類的必需品。
19世紀30年代末到20世紀50年代初,因民族壓迫和戰(zhàn)爭摧殘,為保護族人的生命安全,一些莽人逃避到今中越邊境地區(qū)一側的高山密林之中,他們過著巖洞當房住、野果當飯吃、樹皮當衣穿的流動性的原始采集、狩獵農耕生活。20世紀50年代中期后,政府動員他們出林定居定耕,幫助他們建蓋房屋,教他們開田種地,從此,莽人結束了在原始森林中的生活。
下游越南老街省紅河大橋。
紅河中游的河口縣是國家級開放口岸,是祖國的南大門。每天清晨,大批越南人通過海關從中越大橋上涌入中國河口境內進行民間貿易,口岸貿易十分繁榮。
紅河水流到中游的最后一個縣河口縣,已經成長為一條巨大的河流,它在河口與紅河最大的支流南溪河交匯。一河牽兩國,紅河水在這里把中越兩國一分為二,隔河相望,使河口縣充滿了異國的浪漫情調。
河內景象。
頭頂竹筐的越南河內婦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