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盈俠

隨著社會日趨開放和多元，校園也不再是獨立于社會之外的“清凈之地”。越來越多的家長對學校教育提出了更高、更多、更個性化的要求，參與程度也越來越高。在這種背景下，似乎孩子越來越難教，家長也越來越“難纏”，家校關系的復雜化已經(jīng)是一個必然的趨勢。

校方不得不開始面對各種各樣的家長。而且，并非所有的家長都那么容易溝通，喜歡錙銖必較、小題大做的家長似乎越來越多，給不少老師（包括學校）造成了壓力。有些學校特別是班級，家校矛盾糾紛不斷，嚴重影響了正常的教育教學。

那么，教師應該如何來迎接這一挑戰(zhàn)呢？

要努力去理解家長

有一個孩子，從小學一年級入學的第一天起就開始打別的孩子，而且下手特別狠。自然而然地，這引發(fā)了不少糾紛，但是這孩子每次都堅稱，錯誤在別人，不是別人先招惹他，就是別人有招惹他的企圖，他只是自我保護。

孩子小就算了，誰知他的母親也堅定地站在孩子一邊，動輒就在電話里喋喋不休又情緒激動地為孩子辯護，仿佛自己的孩子每次都是受害者，都是被欺負了不得不還手。一開始，我與這位家長爭執(zhí)是非，結果常常是誰也說服不了誰。即使“鐵證如山”也不行，家長甚至不時闖進學校當面理論，或是在校長辦公室一坐就是大半天，成為全校聞名的“極品家長”。

開始時我氣得要命，后來發(fā)現(xiàn)我越生氣，就越跟家長陷入了相互對峙的死胡同。于是，我開始平復自己的情緒，研究這位家長的理解模式。

在交流中我發(fā)現(xiàn)，這位家長理解和應對事情的模式，是比較典型的“眼鏡蛇型”。其特征，一是缺乏安全感，不信任他人（世界），總覺得世界充滿了敵意，隨時準備起來“戰(zhàn)斗”。二是在交往中容易將別人視為入侵者并引發(fā)過激反應。由于母親是個強勢的人，孩子也在交往中習得了母親的模式。孩子之所以在學校里具有很強的攻擊性，是因為他在交往中往往錯誤地理解別人行為的意圖，將太多的無意行為視同對自身的侵犯，從而作出過激反應。而當我批評孩子時，孩子總是覺得自己很無辜，甚至我的批評加劇了他內(nèi)心的不公平感。

理解了這一點后，我就慢慢不再那么生氣了，我開始避免與家長直接的言語沖突。因為這一類型的人，情緒一旦激動起來，就難以聽進任何意見。所以我先讓家長宣泄情緒，等宣泄完后，我再從孩子入手，處處站在孩子的角度分析其理解模式和面臨的困難。我問家長：知道孩子為什么這么瘦嗎？因為他的理解模式是偏頗的，導致他夸大了環(huán)境的“惡劣”，精神容易處于緊張之中，就像一個原始人覺得叢林中充滿了危險，隨時準備起來戰(zhàn)斗。這樣的理解模式，會大量地消耗孩子身體中的能量，孩子就難長胖。不僅如此，久而久之，孩子的腸胃還容易出問題。

家長很吃驚，因為孩子上幼兒園時，腸胃就有問題。

于是，我開始和家長站在同一個陣線上，討論如何修正孩子的理解和行為模式，最終形成了一套完整的方案（即家校的標準反應模式）。經(jīng)過一個學期的努力，原來每天都會攻擊別人的孩子，現(xiàn)在每個月頂多出現(xiàn)一次這樣的行為，家校關系也逐漸恢復了正常。

其實，每一個問題孩子的背后，都站著一位問題家長。在許多家校沖突中，家長似乎不可理喻，但仔細追究，他們其實都有自己的道理并對此深信不疑。教師在家校關系中屬于擁有專業(yè)知識的一方，理應主導家校關系的走向，所以，與其像個非專業(yè)人士一樣地憤怒，不如懸置自己的情緒，研究家長的理解模式，如此，對峙會減少，同情會增加，而解決問題的方式，也會更為專業(yè)、理性和多元。

難纏的家長可以是班級和學校的發(fā)展動力

人是很容易以自我為中心的，家長如此，教師亦然。

一個孩子，對班級來說，是幾十分之一，但對家長來說，卻是百分之百。孩子的喜怒哀樂很容易被教師忽略，但難免被家長放大。學?；蚪處煹摹白晕抑行闹髁x”，同樣需要家長的“自我中心主義”來平衡。

所以，面對難纏的家長，不能一概視之為胡鬧，而要重視他們在反饋中的合理訴求，并借以提升自己的工作品質(zhì)。我們不能要求一個家長在表達意見時一定是客觀的、中立的、語氣溫和、不帶有任何情緒的。一般家長在表達訴求時往往帶有強烈的情緒。不成熟的教師，就會受到這種情緒的影響，從而聽不到或排斥家長訴求中的合理部分，完全歸咎于家長，而不思考如何改進自己的工作，這是不對的。

我們學校有一位后勤老師，負責統(tǒng)計學生午餐的情況并向家長收取餐費。大多數(shù)家長都是學校統(tǒng)計多少交多少，但是有個家長較了真，她自己一直在私下里統(tǒng)計，結果和后勤老師的統(tǒng)計差了一天。她在交費時，堅持少交一次，并跟后勤老師鬧得非常僵。后勤老師覺得這位家長不可理喻，害得自己還得補上這個差額，就來跟我投訴。我說，肯定是學校統(tǒng)計錯了，因為學校要統(tǒng)計幾百個孩子，而家長只統(tǒng)計一個孩子。家長不太可能為一餐故意隱瞞，而學校在統(tǒng)計時有漏洞則是很可能的。所以不能責怪這個家長，要反思我們自身工作的漏洞，杜絕統(tǒng)計的失誤。可能這種統(tǒng)計的失誤不止一次，家長未必不知道，但一般家長不會跟學校斤斤計較，而這個家長卻計較了。這對學校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絕對是好事。那些不計較但知情的家長，會對學校產(chǎn)生不好的印象，覺得學校做事不嚴謹，漏洞很多。而計較的家長，卻能讓學校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存在并加以改進。如果我們不把這些信息當成改進的機會，反而責怪家長不可理喻、斤斤計較，那么，這種思維方式就很容易降低學校的品質(zhì)。所以，不但不能責怪這個家長，還應該感謝她。

多數(shù)家長對老師或學校的工作疏漏有一定的容忍度，而有些家長則覺得很難容忍。這些難以容忍往往遍及工作的各個方面，從接送孩子之類的小細節(jié)到作業(yè)布置等。“難纏”家長的每一次投訴，無論有無道理，客觀上都有可能引發(fā)我們對自身工作的反思與調(diào)整。如果沒有這些投訴，我們實際上對許多細節(jié)就會處于麻木或放任自流的狀態(tài)。

因此，成熟的教師，會避免在面對“難纏”的家長時立刻進入自我辯護模式。畢竟，這些家長意見中的夸張部分、歪曲部分、情緒部分，會讓我們的自我辯護有可靠的依據(jù)，但這種辯護在多數(shù)時候是沒有意義的，不如后退一步，讓準備好“戰(zhàn)斗”的家長落空，而進入到實質(zhì)性的改進環(huán)節(jié)。

其實，這正是為了避免情緒之爭，尤其是避免產(chǎn)生“怨婦情結”，而將焦點放在解決問題上。最終，不良的情緒也就容易消除了。甚至你會想，感謝“難纏”的家長，讓自己又得到了成長。

我們?yōu)檎l而教書

“難纏”的家長，往往有一個“難纏”的孩子。這兩者通常相伴而生。

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情況是，你在這些孩子身上投入的心血最多，而這些家長則對你最不領情。

我班上曾經(jīng)有個孩子，非?？蓱z。父親酗酒成性，孩子沒有受過正常的學前教育，需要我耗費巨大的精力來幫助孩子開發(fā)智力，同時恢復自尊。

我花了大量的時間陪孩子讀書，給他講故事，為他補課，甚至節(jié)假日經(jīng)常把他接到家里一起生活，還幫孩子成功地申請到了困難補助?；ㄙM了九牛二虎之力，孩子才略有起色，到三年級時，已經(jīng)處于一個轉折點上，再持續(xù)抓一兩年，孩子就能夠恢復到正常水平。

正在這時候，發(fā)生了一件事：這個孩子在下樓梯時，推了一下另一個孩子，那個孩子是班上最漂亮的女生，一下子摔下去，一顆門牙磕掉了一半，這相當于是毀容??！當涉及賠償問題時，這孩子的家長開始百般地推脫，一會兒一個說法，就是不肯賠償。不僅如此，最后竟然把矛頭指向我，說我作為教師應該負主要責任。

我當然很氣憤，同事們也為我鳴不平。我當時就陷入了兩難境地，我知道，如果不補，這孩子就徹底沒救了；如果補，再堅持一兩年，孩子就挽救過來了。但心里又確實不平衡，如此辛苦究竟是為了誰？

最終，我是這樣解決問題的：建議那個女生的家長起訴這個“難纏”的家長，如果法庭判定學校（包括我）有連帶責任，那么我們就依法承擔相應的責任。同時，我不再幫這個家長申請困難補助，以讓他從中獲得教訓。最重要的是，我仍然堅持輔導這個孩子。我想，越是這樣的家庭，挽救孩子就顯得越重要。

確實有些家長，會讓我們感覺到在他們孩子身上花費力氣不值得，得不到感激，反而遭遇“恩將仇報”，許多老師因此喪失了工作動力。但仔細想想，我們究竟是為誰工作？為家長嗎？

從最基本的層面上說，我們并不是為家長而工作，而是受政府委托，為社會而工作，為文化及文明傳承而工作，我們肩負的首先是社會責任。我們接受納稅人提供的工資，就要履行相應的社會責任。那種視家長為上帝的想法是錯誤的，是將教育商品化的結果。我們每挽救一個孩子，社會可能就多一份積極的力量。

而基于教師這個崗位的特殊性，它同時有可能成為人生意義的源泉。我們努力工作，是因為從事這項靈魂的工作是有意義的，它可以讓平庸者變得優(yōu)秀，優(yōu)秀者變得卓越，可以幫助那些“受傷的知更鳥”重新“回到巢中”。這里有從事別的工作所無法代替的成就感。

一旦意識到我們是在為責任而工作，為成就感而工作，或者說，為自己的價值而工作，那么，就不容易受到“難纏”的家長的影響。相反，這些家長，只是我們在“西天取經(jīng)”路上面臨的考驗，甚至，是幫助我們發(fā)展自己的一種力量。

理解“難纏”的家長，并不代表教師的“軟弱可欺”，而是專業(yè)反應的第一步，是最重要而又最容易被忽略的一步。它同時需要具備兩種品質(zhì)：仁心與專業(yè)。仁心是前提，沒有對孩子真正的關切，沒有對教育教學發(fā)自內(nèi)心的熱愛，是很容易陷入家校沖突無法超脫的；專業(yè)是基礎，沒有專業(yè)的反思、辨析，就很難找到癥結所在，就容易陷入到相互抱怨之中，甚至喪失解決問題的主動權。

為人師者，不可不慎。

（責 編 子 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