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澍晨

編者按：

1月中旬，北京市紀委下達通知，要求全力推進“會所中的歪風”專項整治工作。之后，北海公園內的“御膳堂”、“上林苑”飯莊等會所相繼停業(yè)整頓。杭州、長沙等地也傳出了類似消息。

有學者指出，公園具有公益屬性，占用公共用地建立供私人享受的高檔消費場所，可以說“是另一種腐敗”。

會所改打“實惠牌”？

1月15日晚7時許，天還沒黑透，北京的空氣再度陷入重度污染。地壇公園售票處仍然開放，北門外并不寬敞的路上，行人和車輛已有些寥落。

燈光昏暗。公園北門出來往西是一溜兒紅墻，大約100米外，一個院落門上掛著對紅燈籠，一輛奧迪車從院中駛出。我剛靠近院落，就引起了門內一位保安的警覺。院內停著多輛豪車，一側墻上是大幅海報：“新品上市，天天有特價”、“乙十六 婚宴專家”。另有兩幅海報則列出了幾十種菜的價格，大多在30-70元之間，商家打出的都是“實惠牌”。

這是一家連鎖高端會所，地壇公園這里是總店，占用了公園約20000余平方米土地。會所強調擁有“中式的皇家奢華”——地壇公園曾是舊時帝王祭祀之處，園內的遺跡正光殿、正和殿、盛世堂，如今都已成為“乙十六”的包房和辦公用房。

“乙十六”在之前的廣告文案中如此描述：“抬手推開面前金邊朱彩的殿門，大殿由正中辟出一條御道縱貫殿內，按故宮太和殿前御道1：9比例重現(xiàn)，殿內全部采用現(xiàn)國家文物所指定廠家出品的宮廷‘金磚鋪地，并效仿古時皇家粉飾之法……”此外，這里還“接待過多個國家的政府首腦和皇室成員，舉辦過多家知名公司的新品發(fā)布會，明星藝人劉燁、劉國梁等還在此舉行了盛大婚禮”。

也有媒體報道過會所內的細節(jié)：“廳內裝飾均以龍鳳為主題，飾以大型彩繪宮燈、配以明黃色的臺布、餐巾、椅套，餐具采用仿清宮瓷器或銀器，處處體現(xiàn)出濃郁的宮廷氣派?！?/p>

我去的這天晚上，“乙十六”的殿門內迎面雖有屏風遮擋，仍可看出里面正在營業(yè)。一位年輕男子從殿門口臺階上下來，對門外三名迎賓人員道謝，看來有些失望。不遠處，正停著一輛軍牌車。

我佯裝對迎賓人員表示想訂十桌宴席，先來看看場地，其中一位抱歉道：“現(xiàn)在已經不接受預訂了……里面的客人是之前訂好的，我們平時都不開業(yè)，只在有人預訂時才開?！敝劣谑裁磿r候恢復預訂，他們也不知道。

我轉身離開，他們幾人立刻開始議論起剛才離開的那個男人，似乎懷疑他是記者。我在那位保安的注視下踱出院門，他的目光一路“送”出了幾百米。

媒體使勁報道，會所使勁狂歡

這種警覺與謹慎背后，是北京市政府剛剛下達的新要求：市屬公園內的私人會所、高檔娛樂場所一律關停，公園內租用合同到期且與公園功能無關的場所一律不得出租，確保公園更好地面向游客、服務群眾、提高質量。

截至1月中旬，除“乙十六”、“上林苑”外，紫竹院公園的“問月樓”等企業(yè)也已整改。同時，北京市紀委發(fā)出通知，要求全市各級黨委領導干部帶頭執(zhí)行中央規(guī)定，簽訂“不出入私人會所、不接受和持有私人會所會員卡，自覺接受黨組織和人民群眾監(jiān)督”的承諾書。杭州、長沙等地也傳出了類似的消息。

復盤媒體對公園內高檔會所的報道可以發(fā)現(xiàn)，這些“皇家禁地”從未受到過如此嚴格的管理。

2011年5月，《南方周末》發(fā)表《夜宴紫禁城》一文，指出故宮的建福宮“復建后與普通公眾無關，是‘頂級私人會所”，“來賓均為高端政商人士，陳列珍貴文物，入會須有‘十億資產”。不過，這則所謂“傳言”，很快就以故宮方面的否認而草草了結。

兩年后，2013年5月，人民網、《新京報》再次展開對公園內高檔會所的調查。一邊是會所內動輒上萬的消費記錄曝光，一邊則是園方管理處的頻頻訴苦——“建公園多數(shù)是所在區(qū)縣花錢，建好后的運營也是區(qū)縣負責，甚至園長也是區(qū)縣任命，財政權和人事權都在區(qū)縣手上，我們不好管”。

此時，中央已出臺“八項規(guī)定”近半年，高檔餐廳的公款吃喝一時大為減少，而公園、古寺中的斛光交錯卻不減當年，不僅消費高，還多有公車身影出沒。有服務員硬氣地表示，他們接待的領導很多，“八項規(guī)定”對他們沒什么影響。

去年11月底，《經濟參考報》記者再度暗訪北海公園和地壇公園。當時，“乙十六”的服務人員稱，他們可對大額消費菜單和消費記錄做“無痕化”特殊處理，還提供遮蓋車牌的特殊服務，任何外來人員都不可能查到會員的任何信息。該會所的入門級會費是5萬元，最高50萬元，一桌消費五六萬元很常見。

采訪中，記者還被一位公園管理人員潑了“冷水”：“別報道了，曝光也沒用。”

人均消費動輒五六百

1月15日這天下午4點多，另一座古典皇家園林北海公園內，“太液池”的水面浮著一塊塊薄冰，池邊沿路龍旗招展，寒風中游人如織。

從外表看，“太液池”北岸的“御膳堂”與公園內其他建筑風格一致，是碧瓦朱墻的明清宮室樣式。一位學生模樣的姑娘路過時驚叫：“哇，御膳堂！”拿手機拍過照后才走，也有步履匆忙的中年女子告訴同伴：“那里面有個院子……陽光照著，可舒服了……”

拿著掃帚走過的清潔工跟我說：“這里已經停業(yè)好幾天了，中央電視臺都播了?！?/p>

這里正是“乙十六”的北海分店，門口的一個石獅子旁立著牌子“停業(yè)調整”?！坝盘谩钡牟ＡТ耙脖淮昂焽缹嵉負踝。瑥幕y空隙向內看去，隱約可見對面墻上紅燈環(huán)繞的兩尊神像。在大眾點評網上，“乙十六”地壇店的人均消費被網友標注為478元，而北?！坝盘谩钡陝t為822元。

資料顯示，“御膳堂”的“發(fā)家史”，其實與時代變遷的大背景一一對應。

1925年，北海公園對外開放，原在清宮“御膳房”侍候過皇上的幾位御廚，憑手藝在北海公園開茶社，取名“仿膳”。1955年，“仿膳茶社”由私營改為國營，更名為“仿膳飯莊”，此后一直以大眾餐廳的面貌經營至1971年北海公園關閉。

1978年公園重開后，這里改稱為“北海餐廳”，又于1990年改名為“御膳飯莊”。2010年6月，“北京乙十六號餐飲有限公司”沿用北?！坝盘谩逼放崎_始在此經營。

這種模式，也是不少公園高檔會所的“誕生軌跡”。一般公園在建設之初，為方便游人，都在園內建有供大眾消費的餐廳。久而久之，其中一些當年的平價餐廳逐漸轉變成專為富人服務的會所，更有甚者，會所直接占據了文物保護場所。

北海公園內還有另一家高檔會所“上林苑”，此時小樓內部同樣用窗簾遮擋，在大眾點評網上，這里被標注的人均消費為641元。

從“乙十六”到“上林苑”的路上，零星分布著幾家正在營業(yè)的小賣部，還有一家小吃店。小吃店的桌椅擺放類似大學食堂，墻上貼著菜單，提供幾種餃子和面，都是20元一碗或一盤，在幽幽熱氣中，氤氳著尋常人家的甜酸苦辣、家長里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