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鵬池
“四個偉大”作為一句口號,其最完整的表達為:
“偉大的導師、偉大的領袖、偉大的統(tǒng)帥、偉大的舵手毛主席萬歲!萬歲!萬萬歲!”
這是“親密戰(zhàn)友”關于“偉大領袖”的語錄,四“偉大”與三“萬歲”連接得堪稱流暢完美,所以自其面世后,立刻就顯示其權(quán)威性,一個字、一個標點符號都是不能改的,四“偉大”的前后次序也不能顛倒。
但如此嚴格規(guī)范的定式畢竟也有其發(fā)展、形成的過程。
一、“四個偉大”的雛形:3+1
中共八屆十一中全會閉幕后不久,毛澤東決定于8月18日在天安門廣場舉行《首都各界慶祝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群眾大會》。
那天上午9時半左右,毛澤東、林彪以及其他黨和國家領導人登上了天安門城樓。毛穿上了一套嶄新的草綠色軍裝,頭戴一頂綴有紅五星的新軍帽,在剛結(jié)束的中央全會上成為中共中央唯一副主席的林彪也是一身軍裝,搖著“小紅書”緊挨著站在他身邊。
10時正,大會開始,在《東方紅》的樂曲聲中,陳伯達宣布會議開始并致詞。陳在致詞中說:“我們偉大的領袖,偉大的導師,偉大的舵手毛主席,今天在這里同大家見面?!焙唵蔚囊痪湓?,三個頭銜就有了。
接著由林彪講話,林彪說:“這次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最高司令是我們的毛主席,毛主席是‘統(tǒng)帥。我們在偉大統(tǒng)帥的指揮下……”這樣,林彪又給毛澤東加上了一個“偉大統(tǒng)帥”的頭銜。
3+1=4了。這就是“四個偉大”的雛形。
二、“四個偉大”的第一次合成,康生是合成者
雖然“3+1”的雛形在8月18日的林、陳講話中已經(jīng)具備,但在第二天的新聞報道中卻還沒有將它們捏合在一起。
到了第三天,即8月20日,《人民日報》發(fā)表社論《毛主席和我們在一起》,這篇社論開頭就說:
“一九六六年八月十八日,我們偉大的導師,偉大的領袖,偉大的統(tǒng)帥,偉大的舵手毛主席,穿著人民解放軍軍裝,同他的親密戰(zhàn)友林彪同志,以及其他同志,在天安門上檢閱了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的百萬大軍?!保ㄩ愰L貴、王廣宇著《問史求信集》,紅旗出版社2009年10月北京第2版56頁。以下簡稱為“閻書”)
這是經(jīng)過合成的“四個偉大”第一次面世。
第五天,8月22日《人民日報》的“報眼”又刊登了“我們偉大的導師,偉大的領袖,偉大的統(tǒng)帥,偉大的舵手毛主席萬歲!”的口號。
8月31日,毛澤東第二次接見紅衛(wèi)兵時,仍然由林彪講話。林彪在講話中稱毛澤東為“偉大的導師、偉大的領袖、偉大的統(tǒng)帥、偉大的舵手”。(逄先知、金沖及《毛澤東傳》(七十五)“支持‘紅衛(wèi)兵運動”)
這以后,“四個偉大”的說法就流行開了。
在“四個偉大”中,為什么將“偉大的導師”排在最前面?據(jù)當時的中央文革小組成員穆欣說:這是康生的“功勞”。穆欣的回憶還有具體細節(jié):“康生還把幾本外語詞典帶到中央文革小組會議室來,翻查、考究、推敲的結(jié)果,認為‘偉大的導師最重要,應放在前面。”(閻書57頁,55—58頁)
這就是說,進行合成操作的是康生。沒有資料顯示林彪或是陳伯達,或是《人民日報》的編輯參與了具體的合成。
穆欣說,“四個偉大”的發(fā)明權(quán)當屬于林彪與陳伯達和康生“共有”。
曾經(jīng)擔任過江青的秘書與中央文革辦事組組長的閻長貴先生對這一歷史細節(jié)特別重視,在他的文章中詳細引述了穆欣的回憶,認為穆欣的看法“這是有道理的,符合歷史實際”。(閻書57頁,55—58頁)
三、蒯大富與“四個偉大”
1966年8月24日,賀鵬飛帶領清華大學紅衛(wèi)兵用銅頭皮帶驅(qū)使一群“走資派”和“反動學術權(quán)威”拆除了清華大學標志性建筑二校門。不久,保守派的清華大學紅衛(wèi)兵垮了臺,蒯大富為代表的造反派崛起。蒯大富等決定在二校門原址修建一座毛主席塑像。1967年春末,毛主席塑像即將落成,就想請林彪題詞。在一次中央首長接見時,蒯向葉群講了這個意思,葉群很痛快地答應了。于是蒯就寫了一個條子轉(zhuǎn)呈林彪,請林彪題寫“偉大的導師,偉大的領袖,偉大的統(tǒng)帥,偉大的舵手毛主席萬歲!萬歲!萬萬歲!”紙條上還寫著“橫寫豎寫都可以”的話。(見于清華校友網(wǎng)2010年1月27日)
蒯大富寫的條子是在《人民日報》所刊登的口號基礎上去掉了“我們”兩個字,又在第一個“萬歲”后加上了“萬歲!萬萬歲!”五個字及兩個驚嘆號。雖說主要內(nèi)容是抄來的,但蒯大富畢竟作了增減字。當時的蒯大富已成為造反派的一個標志性的人物,他的名字已經(jīng)無人不曉。
如果沒有蒯大富之請,就很可能沒有林彪后來的題詞。沒有林彪的這一題詞,“四個偉大”的影響也不會有那么大。所以說蒯大富在“四個偉大”的口號形成過程中所起的作用不應忽視。
四、“四個偉大”的林彪題詞提前發(fā)表
既然,林彪題詞原本是應蒯大富之請而專為清華大學毛主席塑像而題的,照道理說應該在塑像落成之日正式發(fā)表。當然提前或滯后發(fā)表也都是可以的,但至少應該說明這是為清華大學毛主席塑像而題的緣由。
然而,林彪題詞的手跡卻正式發(fā)表在1967年5月1日《人民日報》第一版毛主席像的下面。
5月2日《人民日報》以頭版頭條的位置稱:
“我們的副統(tǒng)帥林彪同志為今年‘五一國際勞動節(jié)的題詞,最集中的表達出了億萬人民對毛主席無限熱愛、無限忠誠、無限信仰、無限崇拜的感情,成為今天整個節(jié)日慶祝活動中最響亮的頌歌?!?/p>
從上述報道中,人們清楚地看出林彪題詞的緣由是為“五一”國際勞動節(jié),根本沒有涉及蒯大富及即將落成的清華大學毛主席塑像。
三天后,即1967年5月4日,全國第一座毛澤東巨型塑像在清華大學落成。
《清華文革的大事日志》描繪了那天清華園內(nèi)的熱鬧景象:
彩色繽紛氣球云集,迎風漫展紅旗林立。林副統(tǒng)帥的題詞:“偉大的導師、偉大的領袖、偉大的統(tǒng)帥、偉大的舵手毛主席萬歲!萬歲!萬萬歲!”刻在雕像上,映著驕陽金光閃閃。上午全校歡慶我們偉大的領袖毛主席塑像落成。(原蜀有、邱心偉主編《清華文革親歷史料實錄大事日志》173頁)endprint
第二天的《人民日報》記載了全國第一座毛主席像落成時的“盛況”:
四日,在清華大學,萬眾歡呼,群情沸騰。
一座巨型的毛主席全身塑像,在清華園矗立起來了!
這座用鋼筋水泥制作的毛主席塑像,加上底座,高達八點一米,像雄偉的泰山,巍然屹立在清華大學校園中心。毛主席身穿軍大衣,神采奕奕,高舉他老人家那雄勁的手臂,為無限忠于他的革命師生和億萬人民指出前進的方向。
通過時間的提前,緣由的變更,林彪題詞的分量加重了,“五一節(jié)”的分量加重了,但清華與蒯大富的分量卻降輕了。人們看不出林彪的題詞與清華大學有什么關系。不明真相、不知就里的校外群眾甚至會認為蒯大富與清華井岡山紅衛(wèi)兵只不過是抄用了林彪的“五一題詞”而已。
蒯大富的同班王同學回憶說:“這個題詞,確實是蒯向林彪提出的。”“在修建中,就聽蒯不止一次地說林副主席答應給題詞?!薄暗搅宋逡磺?,又聽說,不宜說是給一個組織提的,登到報上全國用。說是給一個學校題的不太好。”“那天題詞到了清華,在西大操場向同學展示,我參加了。我們排成一排,一位舉著題詞左右走讓大家看。去年我問過蒯,這個原字哪里去了?假如在,就值錢了。蒯說,后來也就不知道哪里去了?!?/p>
五、林彪是“四個偉大”的專利擁有者
由于林彪“四個偉大”的題詞手跡首先發(fā)表在1967年5月1日《人民日報》第一版上,繼之,《人民日報》又對此進行了大力炒作,緊接著由林彪題詞的全國第一座毛澤東塑像在清華大學落成,報紙上又是一番炒作,“四個偉大”就成了神州大地的一股旋風,同時也催生了長達十多年的勞民傷財?shù)摹八芟耧L”。雖然全國各地所建造的“毛主席塑像”造型不一,尺寸也各不相同,但有一點是基本相同的,那就是大都沿用了這一林彪題詞。
從此,“四個偉大”就在全國范圍內(nèi)更為廣泛地流傳開來,與之同時也將林彪的名字與“四個偉大”緊緊地扣在了一起。
在“四個偉大”定型前,中央領導人、紅衛(wèi)兵、造反派、普通群眾對毛澤東的稱謂都是各說各的,無非是在“敬愛的”或“親愛的”之前之后,將領袖、導師、紅太陽、大救星……這些最好聽的名詞中任意選擇并任意排列組合,形成了各種五花八門、光怪陸離的“口號”與“頌詞”的“搭子”。其中“統(tǒng)帥”用的并不多,“舵手”的說法更是少見。但是,這些說法在中共歷史上全都曾經(jīng)出現(xiàn)過。周恩來就曾說過毛澤東是“艄公”,他在1962年年初的“七千人大會”上談到大躍進以來的犯錯誤的責任時說:
“主席早發(fā)現(xiàn)問題,早有準備,是我們犯錯誤,他一人無法挽住狂瀾?,F(xiàn)在要全黨一心一德,加強集中統(tǒng)一,聽‘艄公的話,聽中央的話。中央聽毛主席的話?!保◤埶厝A:《變局七千人大會始末》“21人起草委員會也起波瀾(6)”)
更早在延安整風時期,陳毅也已經(jīng)稱呼毛澤東為“船老大”了。
無論是“艄公”還是“船老大”,這些稱呼都有“舵手”的涵義了。
自從林彪作了“四個偉大”的題詞后,全黨、全國人民這才口徑高度統(tǒng)一,動輒就是“四個偉大”,排序不能變,三個“萬歲”一個也不能少,再也沒有什么人可以自創(chuàng)了,也沒有了自創(chuàng)的余地。
雖說林彪不是“四個偉大”唯一的原創(chuàng),但他是原創(chuàng)者之一,他的地位及他所起的作用也遠遠超過了陳伯達與康生,所以將“四個偉大”掛在林彪的名下,不僅是“自然形成”,也是“人心所向”,更是歷史的真實。
打個比喻,如果將“四個偉大”比作為一項專利,林彪就是唯一的“專利注冊者”?!皩@哉摺币膊灰欢ㄊ恰皩@l(fā)明者”,而其他在“專利”發(fā)明過程中的參與人,又從來也沒有與林彪來爭搶這個“專利權(quán)”。
曾經(jīng)喧囂五六年之久的“四個偉大”是“個人崇拜”史上一件繞不過去的事,搞清楚它形成的過程,再現(xiàn)當時的歷史,是一件有意義的事。
閻長貴先生是有影響的“文革”史專家,在他的《關于“文革”中“四個偉大”由來的歷史考察》及《“四個偉大”是誰提出來的?》兩文中,相繼鄭重指出“四個偉大”并不是林彪提出來的,它是一個集體創(chuàng)作。并向讀者呼吁“從今以后,我們再也不要在這個問題上,以訛傳訛了?!保ㄩ悤?7頁,55—58頁)筆者一向?qū)﹂愊壬问返膰乐攽B(tài)度深為感佩,但對這一點卻不敢茍同。
筆者認為無論是過去還是現(xiàn)在,將“四個偉大”歸結(jié)于林彪的名下,說成是林彪提出來的,都不是“以訛傳訛”,而是更大、更重要的歷史事實。相反,如果僅以陳伯達、康生,也包括蒯大富在內(nèi)的其他人曾經(jīng)參與的歷史細節(jié)而淡化林彪的主導作用,這倒不是歷史的真實了。有點“只見樹木,不見森林”的意思。
諸如“四個偉大”這樣的例子不止一個,關于“三個副詞”的由來就是另一個典型事例。
林彪于1966年12月16日在《毛主席語錄》“再版前言”里寫道:
“毛澤東同志是當代最偉大的馬克思列寧主義者。毛澤東同志天才地、創(chuàng)造性地、全面地繼承、捍衛(wèi)和發(fā)展了馬克思列寧主義,把馬克思列寧主義提高到一個嶄新的階段。”
前面用三個副詞:“天才地、創(chuàng)造性地、全面地”作為前置狀語,后面是三個動詞:“繼承、捍衛(wèi)和發(fā)展”,聯(lián)在一起,不知有多么好!當年,凡有文化的中國人對“再版前言”無不倒背如流;即使缺少文化的,如葉群在江蘇太倉搞四清時一手培養(yǎng)的“顧阿桃”這樣六七十歲的農(nóng)村老太太也能倒背如流,可見這“三個副詞”的普及程度。
但是,“三個副詞”也不是林彪首創(chuàng)的。據(jù)周恩來對吳法憲講:
“三個副詞不是林彪提出來的,而是在中央書記處開會時,鄧小平總書記想出來的。我認為鄧小平提出毛主席天才地、全面地、創(chuàng)造性地繼承、捍衛(wèi)和發(fā)展馬克思列寧主義這三個副詞是很英明的?!?/p>
如此說來,“三個副詞”的首創(chuàng)者是鄧小平,發(fā)現(xiàn)者是周恩來,林彪只是一個應用者。
隨著林彪所一再推廣的群眾性學毛著運動的蓬勃開展,隨著“小紅書”人手幾冊隨身攜帶,“三個副詞”早就變成林彪的了。林彪既沒偷,也沒搶,就像“四個偉大”一樣,不知不覺中就歸屬于他了。當年的老百姓只知道這“三個副詞”是林彪說的,誰也不知道原來鄧小平說在先。endprint
鄧小平雖然說過這“三個副詞”,但后來歸于林彪了。無論是在鄧失勢時還是得勢時,他自己從來沒有出來說明這一點。鄧小平早就放棄了。
再舉“一句頂一萬句”的例子。
其實“一句頂一萬句”不過是一句口頭語,與形容封建皇帝的“金口玉言”的意思也差不多。但是這句話被林彪在“文革”前后的講話中反復強調(diào)了:
1.“毛主席的書,是我們?nèi)姼黜椆ぷ鞯淖罡咧甘?。毛主席的話,水平最高,威信最高,威力最大,句句是真理,一句頂一萬句?!薄?966年1月25日《解放軍報》
2.“用毛澤東思想統(tǒng)一全軍、全黨,什么問題都可以解決,毛主席的話,句句是真理,一句超過我們一萬句?!薄?966年“五一八”講話
3.“毛主席的話,一句等于我們一萬句。我們要以毛主席的思想來統(tǒng)帥全國,來指導我們的一切工作。”——1967年3月20日,在軍以上干部會議上的講話
這三個版本大同小異,第一個用“頂”,第二個用“超過”,第三個用“等于”。
正是由于林彪的反復推銷,“一句頂一萬句”家喻戶曉,在“造神運動”中發(fā)揮了很大的作用。所以理所當然地也歸屬于林彪的創(chuàng)造。
林彪之所以從一個長期養(yǎng)病的“老病號”異軍突起,最終登上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副統(tǒng)帥、接班人的寶座,并不主要是靠他解放戰(zhàn)爭的軍功,更重要的是靠他狂熱地推行“個人崇拜”。當年這些“四個偉大”、“三個副詞”、“一句頂一萬句”與“頂峰論”、“天才論”、“四個第一”……全都是林彪“造神運動”中的“主打歌”與“組合拳”,它們在“造神”的同時也為林彪撈取了政治資本。
六、毛澤東對“四個偉大”的態(tài)度演變
前述,如將“四個偉大”比作一項“專利”,作為“專利權(quán)”擁有者的林彪當然也是“專利”受惠者。當億萬軍民在對“偉大領袖”頂禮膜拜之際,這位“造神運動”的大祭司也同樣享用了億萬軍民“身體健康”、“永遠健康”的祝詞。
那么,此項“專利”有沒有審批同意者呢?
筆者注意到在吳法憲的回憶中有這樣的相關敘述,在1966年8月18日大會開始前,負責大會保衛(wèi)工作的吳法憲看到毛澤東在天安門城樓的休息室里和林彪、周恩來、陳伯達一起審閱和修改大會的講話稿。
這個歷史細節(jié)告訴我們:“四個偉大”中的“三個偉大”與“一個偉大”是毛澤東當時審閱時就已經(jīng)分別同意了的。
在“四個偉大”流行的五年多時間內(nèi),毛澤東耳聽目睹了無數(shù)次,他早就用他的“微笑”在全國軍民面前表明了他的態(tài)度。雖然間或也有不滿的發(fā)作,但都是在內(nèi)部極小的范圍內(nèi),只有極少數(shù)的人與聞,毛澤東既不強調(diào),也不重申,更不連續(xù)。
“四個偉大”面世三個多月后,1966年12月2日,毛澤東在審閱周恩來報送的文件中,親自將“四個偉大”刪去,但卻沒有任何文字上的“批示”及語言上的“指示”。當然,憑周恩來的精明與細致,他不可能不注意到這個細節(jié)。但他能有什么具體動作呢?他也只能當作是偉大領袖的“偉大謙虛”了。
1967年2月3日,毛澤東在接見阿爾巴尼亞的卡博和巴盧庫時說:“又給我封了好幾個官,什么偉大的導師,偉大的領袖,偉大的統(tǒng)帥,偉大的舵手,我就不高興。但是,有什么辦法!他們到處這么搞。”這樣一次對外講話的記錄稿,當然會有多一些的高層人知悉,但他們又能怎樣想呢?
1967年7—9月,毛澤東視察大江南北時對隨行的楊成武說:“我現(xiàn)在很不喜歡‘四個偉大,討嫌!”這一次,毛澤東將自己對“四個偉大”的不滿情緒表達得很清晰。那下個命令不就得了嗎?也沒有。事涉“偉大領袖”,又涉“親密戰(zhàn)友”,天大的事,沒有一個正式的“最高指示”,誰敢造次啊?
1968年八屆十二中全會后,對劉少奇已經(jīng)作了“叛徒、內(nèi)奸、工賊”的決議,“文化大革命”取得了“階段性的偉大勝利”。于是毛澤東反對“個人崇拜”的態(tài)度才有所明朗。有一次,他交待周恩來把人民大會堂所掛的語錄牌統(tǒng)統(tǒng)摘下來。當周照辦以后,毛還故意當著林彪的面說:這些王八蛋的東西沒有了。(逄先知、金沖及《毛澤東傳》(七十八)“林彪事件”)
在1970年8月的九屆二中全會上,毛林分歧已經(jīng)呈現(xiàn)在與會的黨政要人面前。會后,毛澤東選擇了一個微妙的時機將他對“四個偉大”的不滿進一步公開表示。
12月18日,毛澤東在他的書房里接待了他的美國老朋友埃德加·斯諾,多次談到關于“個人崇拜”和“文化大革命”的話題。
毛:現(xiàn)在就不同了,崇拜得過分了,搞許多形式主義。比如什么“四個偉大”,“Great Teacher,Great Leader,Great Supreme Commander,Great Helmsman”(偉大導師,偉大領袖,偉大統(tǒng)帥,偉大舵手),討嫌!總有一天要統(tǒng)統(tǒng)去掉,只剩下一個‘Teacher,就是教員。因為我歷來是當教員的,現(xiàn)在還是當教員。其他的一概辭去。
斯:過去是不是有必要這樣搞啊?
毛:過去這幾年有必要搞點個人崇拜?,F(xiàn)在沒有必要,要降溫了。
……
斯:對于人們所說的對毛澤東的個人崇拜,我的理解是:必須由一位個人把國家的力量人格化。在這個時期,在“文化革命”中間,必須由毛澤東和他的教導來作為這一切的標志,直至斗爭的終止。
毛:這是為了反對劉少奇。過去是為了反對蔣介石,后來是為了反對劉少奇。
1971年5月31日,經(jīng)毛澤東本人審定和批準,中共中央將這次談話紀要作為正式文件印發(fā)到“黨的基層支部,口頭傳達至全體黨員”。(高文謙《晚年周恩來》第五章《周旋在文革營壘的內(nèi)斗之中》第三節(jié):“毛、林交惡的根由”)
毛澤東選擇了這樣的時機,用了這樣的方式,讓全國人民知道他對“四個偉大”討嫌了,也就是向全國人民表示他對“親密戰(zhàn)友”討嫌了。
七、結(jié) 語
一、筆者認為毛澤東對林彪的討嫌并不是由對“四個偉大”的討嫌引起的;相反,毛澤東對“四個偉大”的討嫌卻是由對林彪的討嫌引起的。
二、毛澤東需要“個人崇拜”的原因:
1.享受精神上的愉悅。誠如陳毅在詩《手莫伸》中所寫:“頌歌盈耳神仙樂,愛河飲盡饑若渴?!?/p>
2.政治斗爭中的工具。為了打倒劉少奇,所以他不僅容許個人崇拜,而且要制造個人崇拜,所以他批準并長期容忍了“四個偉大”。
前者是常人之人性之弱點;后者是“偉人”之所以不同于“常人”之處。
三、毛澤東對“個人崇拜”降溫的原因:
1.九大開過了,劉少奇打倒了,林彪式的“個人崇拜”已經(jīng)完成了它的歷史使命。
2.毛澤東一向主張“不斷革命論”與“革命階段論”,他曾這樣說:“我們的革命是一個接一個的。”(毛澤東《工作方法六十條(草案)》,1958年1月。見《毛澤東文集》第7卷,人民出版社1999年6月版,第349—351頁)眼下,劉少奇已經(jīng)打倒了,面對軍方勢力的日益坐大,林彪已成尾大不掉之勢,他勢必要對林彪下手。于是,新的革命階段來到了,新的革命目標也已經(jīng)鎖定了。
林彪是靠鼓吹“個人崇拜”起家的,對林彪式的“個人崇拜”降溫,就是對這個新目標的“釜底抽薪”。
從這個意義上講,當年“升溫”是政治斗爭的需要,如今“降溫”也是政治斗爭的需要。
四、當年毛對“個人崇拜”的“降溫”,僅僅是針對林彪式的“個人崇拜”。林彪倒臺后,“個人崇拜”以新的形式繼續(xù)在中國大地上肆虐無忌。終毛之世,未見斷絕。
(選自《炎黃春秋》2014年第1期)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