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潞
(湖北警官學院法律系,湖北武漢430034)
搶奪罪與搶劫罪辨析
周潞
(湖北警官學院法律系,湖北武漢430034)
如何區(qū)分搶奪罪與搶劫罪,一直是司法實踐中的一大難題。比較搶奪罪與搶劫罪在犯罪構成上的異同,分析如何從使用暴力的對象及實施暴力的目的上區(qū)分搶奪罪與搶劫罪,探討搶奪罪轉化為搶劫罪的前提、主觀條件和客觀條件,以及搶奪行為擬制為搶劫中的“兇器”等問題。
搶奪罪;搶劫罪;犯罪構成;暴力;轉化;擬制
搶奪、搶劫犯罪在我國是多發(fā)性犯罪,在個別地方一度很猖獗,嚴重危害公民人身安全和財產安全,是司法機關重點打擊的對象。為了更好地打擊搶奪、搶劫犯罪,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專門頒布過多個司法解釋。然而,在司法實踐中,如何區(qū)分搶奪罪與搶劫罪,仍然是一大難題。本文力圖通過對兩罪的辨析,厘清兩者之間的界限,為公安機關正確履行職責及司法機關的定罪量刑提供參考。
(一)搶奪罪的犯罪構成
搶奪,是指行為人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公然奪取數(shù)額較大的公私財物的行為。[1]從犯罪構成的角度看,搶奪罪具有以下特征:
1.犯罪主體是一般主體,即搶奪罪對主體的范圍沒有任何限制,只要已年滿16周歲、有刑事責任能力,實施了法律規(guī)定的搶奪行為的自然人均可以成為搶奪罪的犯罪主體。
2.主觀方面表現(xiàn)為直接故意,其目的是非法占有公私財物,且以自己的行為積極主動地追求目的的實現(xiàn)。實踐中,有的搶奪行為因不具有非法占有的目的,不能以搶奪罪定罪。例如,不是以非法占有財物為目的,而是為臨時急用而奪取他人財物,用后予以歸還的行為;為戲弄他人來取樂而奪取他人財物而后歸還的行為;債權人聲稱為抵債、扣押而公然奪取債務人財物的行為。
3.犯罪客體為財產所有權及所有權秩序。將財產所有權整體作為搶劫罪侵犯的客體曾一度在刑法學界作為通說存在,但從司法實踐上講,如果行為人以法律禁止受害人持有的物品如毒品、偽造的貨幣、淫穢出版物為對象實施搶奪,或者以受害人非法持有的物品如賭資、贓物等為對象實施搶奪時,由于法律并不保護此類財產所有權,那么,此時搶奪行為又侵犯了何種客體呢?筆者認為,刑法和民法雖然均保護財產所有權,但不同的部門法對所有權的保護機能是不同的。民法對所有權的保護側重點在于權利主體對所有權權能的具體實現(xiàn),而刑法對財產所有權的保護側重點在于對所有權秩序的維護,刑法通過對所有權秩序的保護,間接地保證所有權及其權能的具體實現(xiàn)。從這個意義上講,可以將搶奪罪侵犯的客體分為兩個層次:當行為人以他人合法所有或者占有的財物為搶奪對象時,其搶奪侵犯的客體應為財產所有權;當行為人以法律禁止受害人持有的財物或者受害人非法持有的財物為對象實施搶奪時,其侵犯的客體就是所有權秩序。
4.客觀方面表現(xiàn)為利用侵害人在人員數(shù)量、體力或環(huán)境條件等方面的優(yōu)勢,公開、突然對財物行使有形力,使被侵害人來不及抗拒,從而取得數(shù)額較大的財物的行為。其一,行為必須是公然進行的?!肮弧辈⒎侵冈诠矆鏊蛘弋斨娙说拿?,而是指行為人當著公私財物的所有人、保管人的面,公開奪取其財物的行為?!肮弧焙汀懊孛堋笔菗寠Z罪與盜竊罪的區(qū)別所在,如果持有人不在,即使是在不避他人,不怕被別人發(fā)現(xiàn)的情況下,取走其財物,仍屬秘密竊取性質,[2]屬于盜竊罪的行為范疇,不能認定為搶奪。另外,“公然”也要求行為人有自以為所有人或者保管人在行為當時即會發(fā)覺的主觀心理狀態(tài)。如被告人王某看見一女子獨自坐在公園長凳上,身邊一個小提箱,見四下無人,王某認為可搶到提箱逃走,女子趕不上他,于是就騎著電動車靠近該女子,抓起提箱就跑。其實該女子因為疲憊已經睡著,并不知道被搶。此案中,由于王某是持有“公然”的主觀心理,雖然財物所有人并未察覺,依然應當定為搶奪罪,而不是盜竊罪。其二,必須是奪取。搶奪是一種強力行為,因為不實施強力奪取,就不能實現(xiàn)財物的非法轉移。如果財物轉移行為本身是合法的,比如拾到他人遺失物,據(jù)以占有,拒不退還,則構成侵占罪。關于搶奪罪中的“強力”與搶劫罪中的“暴力”的區(qū)別,下文再詳述。其三,搶奪財物數(shù)額較大。數(shù)額較大是構成搶奪罪的必要條件,根據(jù)2013年《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關于辦理搶奪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第一條的規(guī)定,搶奪公私財物價值一千元至三千元以上的,應當認定為數(shù)額較大。
(二)搶劫罪及其犯罪構成
搶劫,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對公私財物的所有人、保管人或者其他在場人當場實施暴力、以當場實施暴力相脅迫或者采用其他當場侵犯人身的方法,迫使被害人當場交出財物或者當場奪走其財物的行為。[3]與搶奪罪相比,搶劫罪的犯罪構成有如下特征:
1.犯罪主體同樣為一般主體,但與搶奪罪相比,刑事責任年齡的要求不同。根據(jù)我國刑法第十七條第二款的規(guī)定,對于故意殺人、搶劫等八種嚴重暴力型犯罪,適用14周歲的刑事責任年齡,但對于我國《刑法》第二百六十九條規(guī)定的轉化型搶劫是否適用14周歲的刑事責任年齡,尚有爭議。
2.在主觀方面,搶劫罪與搶奪罪相同,均為直接故意,即以非法占有為目的,明知不是自己所有的財物卻要非法據(jù)為己有。如果沒有非法占有他人財物的主觀故意,比如,行為人只是用搶劫的方法搶回被對方非法占有的自己或者自己親屬的財物,確實沒有非法占有他人財物的目的,雖然使用了暴力脅迫的手段,其行為也不宜認定為構成搶劫罪。
3.犯罪客體與搶奪罪不同,搶奪罪侵犯的是單一客體,搶劫罪除侵犯財產所有權和所有權秩序外,還侵犯了公民的人身權,其侵犯的是復雜客體。大多數(shù)情況下,搶劫罪中使用暴力或者脅迫侵犯的人身權是指生命權、健康權,但也有使用“其他方法”侵犯其他人身權的情況。比如,行為人將農戶反鎖在家里,任農戶喊叫無力反抗,而將其牲畜趕走,此時搶劫行為一般并未侵犯被害人的生命權與健康權,只是采取了限制其人身自由的方式。因此,搶劫罪侵犯人身權利的內容不僅包括人的健康權、生命權,還應包括人身自由權。
4.客觀方面表現(xiàn)為行為人對公私財物的所有者、保管者、運輸者或者守護者當場使用暴力、脅迫或者其他對人身實施強制的犯罪手段,強行搶走財物或者迫使被害人立即交出財物的行為。這種為達到搶占公私財物的目的,當場對被害人身體實施強制的犯罪手段,是搶劫罪的本質特征,也是區(qū)別于搶奪罪等其它侵犯財產罪的最顯著特點,下文將會重點論述。另外,搶劫罪是典型的行為犯,與搶奪罪相比,其對所搶劫的財物數(shù)額并無要求。
綜上所述,搶奪罪與搶劫罪相區(qū)別的重點在于前者是強力奪取,后者在于使用暴力或者以暴力脅迫。據(jù)此,有人總結搶奪為強力,搶劫為暴力。[4]筆者認為,強力與暴力之分并未顯示搶奪罪與搶劫罪在客觀方面的實質區(qū)別。首先,強力在語義上本來就應當屬于暴力。根據(jù)《現(xiàn)代漢語詞典》的解釋,“暴力”首先是指強制的力量、武力;其次是特指國家的強制力量。“強力”,從漢語語義上講,要么是指強大的力量,要么是指強制的力量。在搶奪罪這一特定的語境下,只能作“強制的力量”來理解,因此,強力本來就屬于暴力的一種。其次,強力奪取與暴力搶劫在暴力的后果和程度上區(qū)別并不明顯,強力奪取也可能造成受害人重傷甚至死亡的嚴重后果,而暴力搶劫中罪犯可能手握一把假槍,并不會造成受害人人身傷亡。因此,搶奪罪中的強力其實質也是一種暴力,雖然兩者極易混淆,但還是存在區(qū)別的方法。
(一)從暴力施加的對象上區(qū)分
搶劫罪中暴力施加的對象是被害人人身,而搶奪罪中的暴力施加的對象是被害人的財物。搶奪罪的客觀方面表現(xiàn)為實施公然奪取公私財物的行為,一般情況下,公然奪取財物的有形之力是作用于財物之上。比如,2011年至2012年2月,被告人甲某六次駕駛集裝箱卡車在上海市某區(qū)加油站加入0號柴油后,乘工作人員不備高速駕車駛離加油站,甚至將加油搶拉斷,涉案柴油價值共計人民幣12495元。法院審理后認為甲某當著被害單位財物管理人的面,乘人不防備駕車逃離,并將被害單位的財物據(jù)為己有,其間并未使用暴力或者以暴力相威脅,完全符合公然奪取的特征,應以搶奪罪追究其刑事責任。[5]
搶劫罪客觀方面表現(xiàn)為對公私財物的所有者、保管者、運輸者或者守護者當場使用暴力、脅迫或者其他對人身實施強制的犯罪手段,其暴力的對象直接指向被害人的人身,即生命、健康和人身自由。比如,王某伙同他人在街上以下象棋殘局誘賭的方式企圖誘騙在旁的70歲老人江某參與。王某等人在誘賭不成后,看見江某戴于右手無名指上的一枚黃金戒指,遂起歹念,強行拉住江某的手從其手指上將黃金戒指掰下后搶走。后王某在逃跑途中被人贓俱獲。經評估,該枚黃金戒指價值人民幣1837.26元。法院審理后認為,王某伙同他人以非法占有為目的,拉住被害人手使被害人無法反抗,強行掰開被害人戴于手指上的黃金戒指并搶走的行為系采用暴力當場劫取他人財物的行為,構成搶劫罪。[6]
(二)從使用暴力的目的上區(qū)分
在搶奪中使用暴力是否絕對于人身不能有絲毫的關聯(lián)?對實踐中有的案件行為人采取輕微暴力并作用于人身的,應該如何定性?例如,突然用手擊打他人握物之手,使之受驚嚇而使物品脫手,財物墜地后搶奪的;或者搶奪受害人挎包,被害人不放,行為人幾經爭奪,被害人最終放手的。以上兩種行為究竟應當定性為搶奪還是搶劫?筆者認為,搶奪中使用暴力的目的在于創(chuàng)造時機或者利用時機,利用或者創(chuàng)造被害人“不及抗拒”的狀態(tài)取得財物?!巴蝗挥檬謸舸蛩宋瘴镏帧?,采用暴力的意圖在于創(chuàng)造機會,性質仍然是搶奪。故而,這種輕微作用于人身的暴力,如果表明是創(chuàng)造奪取時機的,不宜認為構成搶劫罪,仍然是公然奪取的搶奪。所以,搶奪罪并不完全排斥作用于人身的輕微暴力。
與搶奪罪不同,搶劫罪中使用暴力的目的是排除、抑制被害人的反抗,從而劫取被害人的財物。其對暴力是否實際上造成了受害人的人身受損并無要求,只要這種暴力具有足以使一般被害人產生畏懼心理從而不敢抗拒或者足以使一般被害人不能抗拒即可。在上文的案例中,用力拉住受害人的手將戒指從手指上掰下,或者搶奪受害人挎包受害人不放幾經爭奪的情況,其暴力的目的已不在于創(chuàng)造被害人來不及抗拒的時機,而是在于強制排除被害人防護財物的可能性,應當屬于搶劫的性質。
最高人民法院在相關司法解釋中也明確貫徹了以上區(qū)分搶劫與搶奪的原則,該院在《關于審理搶劫、搶奪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第十一條中規(guī)定:“對于駕駛機動車、非機動車(以下簡稱‘駕駛車輛’)奪取他人財物的,一般以搶奪罪從重處罰。但具有下列情形之一的,應當以搶劫罪定罪處罰:(1)駕駛車輛,逼擠、撞擊或強行逼倒他人以排除他人反抗,乘機奪取財物的;(2)駕駛車輛強搶財物時,因被害人不放手而采取強拉硬拽方法劫取財物的;(3)行為人明知其駕駛車輛強行奪取他人財物的手段會造成他人傷亡的后果,仍然強行奪取并放任造成財物持有人輕傷以上后果的?!?/p>
搶奪罪在特定的條件下可以轉化為搶劫罪。我國《刑法》第二百六十九條規(guī)定:“犯盜竊、詐騙、搶奪罪,為窩藏贓物、抗拒抓捕或者毀滅罪證而當場使用暴力或者以暴力相威脅的,依照本法第二百六十三條的規(guī)定定罪處罰?!鞭D化犯是指行為人在實施某一較輕的犯罪時,由于連帶的行為又觸犯了另一較重的犯罪,因而法律規(guī)定以較重的犯罪論處的情形。[7]根據(jù)上述立法規(guī)定,搶奪罪轉化為搶劫罪,必須同時符合下列條件。
(一)犯搶奪罪是轉化的前提
根據(jù)《刑法》第二百六十九條的規(guī)定,行為人必須是先“犯盜竊、詐騙、搶奪罪”,從字面含義上講,存在時間上具有先后銜接性的兩個犯罪,行為人的行為應當先構成搶奪罪,并具有法律規(guī)定的情形的,才轉化為搶劫罪。然而,在具體適用中,卻存在以下幾個方面的爭議:
1.搶奪的財物是否需要達到“數(shù)額較大”。有觀點認為,搶奪必須達到數(shù)額較大才能轉化,其理由是符合罪刑法定原則,立法上明確規(guī)定是“犯搶奪罪”,我們就不能將其認定為“存在搶奪行為”。[8]還有觀點認為,先行的搶奪行為不論財物數(shù)額大小均可轉化,其理由是從立法本意出發(fā),既然現(xiàn)行《刑法》對搶劫罪沒有強調財物數(shù)額較大的限制,那么,對于這種轉化情況就沒有必要必須達到數(shù)額較大的程度。[9]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搶劫、搶奪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第五條規(guī)定:“行為人實施盜竊、詐騙、搶奪行為,未達到‘數(shù)額較大’,為窩藏贓物、抗拒抓捕或者毀滅罪證當場使用暴力或者以暴力相威脅,情節(jié)較輕、危害不大的,一般不以犯罪論處;但具有下列情節(jié)之一的,可依照刑法第二百六十九條的規(guī)定,以搶劫罪定罪處罰:……?!庇纱丝梢姡覈痉▽嵺`中基本上采取了折中的觀點,一般情況下應當達到數(shù)額較大的要求,對于存在法定嚴重情節(jié)的,可不以數(shù)額較大為要件。
2.限制刑事責任年齡人是否可成為轉化搶劫罪的主體。如何確定轉化型搶劫罪主體的刑事責任年齡,刑法學界存在兩種截然不同的觀點,司法實踐也在左右搖擺,“兩高”有著不同的規(guī)定。2003年,最高人民檢察院在《關于相對刑事責任年齡的人承擔刑事責任范圍有關問題的答復》第二條規(guī)定:“相對刑事責任年齡人實施了刑法第二百六十九條規(guī)定的行為,應依照刑法第二百六十三條規(guī)定,以搶劫罪追究刑事責任。但情節(jié)輕微,危害不大的,可根據(jù)《刑法》第十三條的規(guī)定,不追究刑事責任。”2006年,最高人民法院頒布《審理未成年人刑事案件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對此問題作出了不同的規(guī)定,該解釋第十條第一款規(guī)定:“已滿14周歲不滿16周歲的人盜竊、詐騙、搶奪他人財物,為窩藏贓物、抗拒抓捕或者毀滅罪證,當場使用暴力,故意傷害致人重傷或者死亡,或者故意殺人的,應當分別以故意傷害罪或者故意殺人罪定罪處罰?!?/p>
(二)當場實施暴力或以暴力相威脅是轉化的客觀條件
“當場”首先是一個時間上的要求,即“當時”;其次是一個空間上的要求,即“現(xiàn)場”。也就是說,一方面,實施暴力或者以暴力相威脅在時間上應當與搶奪行為緊密相聯(lián),間隔很短,可以視為連續(xù)不間斷的兩個行為。另一方面,實施暴力或者以暴力相威脅在空間上應當發(fā)生在搶奪的現(xiàn)場或者與之緊密相聯(lián)的場所。作為前提的搶奪行為必須與在后的實施暴力或以暴力相威脅在時間和空間上緊密相聯(lián),沒有間斷和完全脫離,這樣才能轉化為搶劫。比如,被告人王某上午搶奪了李某的手提包后逃脫,下午李某在公汽上偶然發(fā)現(xiàn)了王某,抓住王某的衣領欲扭送公安機關,王某將李某打倒后逃離,由于王某實施暴力抗拒抓捕與其搶奪行為在時空上已經間斷,不能認為此為轉化型搶劫。當然,對“當場”或者時空上沒有間斷的理解不能過于狹窄,除了在搶奪行為實施的現(xiàn)場和緊接搶奪行為實施之后的時間外,還應包括行為人一離開現(xiàn)場就被人發(fā)覺追捕的途中以及相應的時間內。比如,王某在公汽上搶奪了李某的手包,在公汽關門的瞬間跳下車逃走,等李某反應過來要求司機停車,公汽已經開出近一公里,李某下車后返回尋找,迎面碰上王某,王某轉身逃開,李某一路追趕,在追趕近一小時后王某體力不支,抓過路邊石頭威脅李某稱再追就殺死他,此時雖然在時空上與搶奪現(xiàn)場已相距較遠,但仍應認定為由搶奪轉化為搶劫。
(三)為窩藏贓物、抗拒抓捕或毀滅罪證是轉化的主觀條件
行為人當場實施暴力或者以暴力相威脅的目的,是為了“窩藏贓物、抗拒抓捕或毀滅罪證”。窩藏贓物,是指行為人成功實施了搶奪行為,已經將他人財物置于自己的實際控制之下,在他人(包括受害人或者第三人)欲取回該財物時,為了保住贓物不被追回而實施的排斥行為。為窩藏贓物而實施暴力或者以暴力相威脅的行為與典型的搶劫罪除了在手段行為和目的行為的先后順序顛倒外,并沒有實質差別??咕茏ゲ?,是指行為人在實施搶奪后被人(包括受害人、警務人員或者任何第三人)追捕,為了不被抓獲而對追捕者實施暴力或者以暴力相威脅。為了抗拒抓捕而使用暴力或者以暴力相威脅與為逃避抓捕而掙脫的行為是有區(qū)別的,前者具有主動性和負隅頑抗性,表現(xiàn)為毆打、傷害或者威脅追趕人;后者不具有主動性,在追趕人先行使用暴力的情況下,掙脫行為也表現(xiàn)為被動防護,此時即使該被動的防護行為客觀上給追趕人造成一定的損害,也不能認定是抗拒抓捕。毀滅罪證,是指行為人實施搶奪行為后,為了不受追究,銷毀、湮滅與其實施搶奪有關的證據(jù)。
我國《刑法》第二百六十七條第二款規(guī)定,攜帶兇器搶奪的,依照本法第二百六十三條的規(guī)定定罪(即搶劫罪)處罰,有學者也將此歸類為搶奪轉化為搶劫。[10]筆者認為,這是不準確的。轉化犯的轉化總是在犯罪過程中的某一階段開始,存在時間上具有先后銜接性的兩個犯罪,行為人的行為應當先構成A罪,并具有法律規(guī)定的情形的,才轉化為B罪。若將“攜帶兇器搶奪”的行為認定為轉化犯,那么轉化究竟是發(fā)生在犯罪的哪一個階段?對比我國《刑法》第二百六十七條第二款與二百六十九條,可以看出,雖然兩者均是將“搶奪”行為最終按搶劫罪定罪處罰,但存在本質的區(qū)別:《刑法》第二百六十九條所規(guī)定的行為有一個從搶奪到搶劫的轉變過程,其行為可以分為前后兩個階段,前一階段的行為完全符合搶奪罪的構成要件或者至少說是一種標準的搶奪行為,只是因為在后一階段“為窩藏贓物、抗拒抓捕或者毀滅罪證而當場使用暴力或者以暴力相威脅”,才使得搶奪的性質發(fā)生了轉化,前面的搶奪行為因而失去了被獨立評價的地位,而與后面的暴力行為或以暴力相威脅的行為融為一體,整體上作為搶劫罪加以評價。也就是說,《刑法》第二百六十九條規(guī)定的搶奪行為有一個從具有獨立性到失去獨立性的轉變過程。而《刑法》第二百六十七條第二款所規(guī)定的行為則沒有這種階段之分,從行為人攜帶兇器開始到實行完畢,在整個犯罪過程中,其行為性質都屬于搶劫。
攜帶兇器搶奪原本并不符合我國《刑法》第二百六十三條規(guī)定的搶劫罪的犯罪構成,如果沒有《刑法》第二百六十七條第二款的規(guī)定,攜帶兇器搶奪的行為只能認定為搶奪罪,《刑法》對此進行特殊規(guī)定,應屬于法律的擬制。[11]法律擬制是一種非常特殊的法律形態(tài),其目標在于“將針對一構成要件(Tl)所作的規(guī)定,適用于另一構成要件(T2)”。[12]為何要將攜帶兇器搶奪擬制為搶劫,全國人大法工委的解釋是:“可以說這種行為是以暴力為后盾的,由于攜帶兇器搶奪不僅侵犯了他人的財產,而且對他人的人身也構成了威脅,其危害程度較之普通的搶奪行為大得多,并且有一定的搶劫的特征。”[13]與搶奪罪相比較,在適用《刑法》第二百六十七條第二款認定擬制的搶劫罪時,應注意以下兩個問題。
(一)兇器
”兇器“作為刑法中的專門用語,與一般生活用語有所區(qū)別,將日常生活中一些帶有殺傷可能性的器具都理解為“兇器”,會使兇器的認定在法律上過于泛化,實踐中不好把握。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1984年發(fā)布的《關于當前辦理流氓案件中具體應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答》曾規(guī)定:“所謂攜帶兇器,是指攜帶匕首,砍刀等治安管制刀具和鐵棍、木棒等足以致人傷亡的器械?!睋?jù)此,“兇器”的特征有二:一是外形特點和性質為治安管制刀具和其他器械,二是其功能上具有“足以致人傷亡”的效用。從司法實踐中的暴力犯罪案件來看,涉及使用的兇器,主要有兩大類:一是具有較大殺傷力,甚至是專為殺、傷人而制造,并被列入國家管制的槍支、匕首、彈簧刀、三棱刮刀等器具;二是一般用于日常生活或生產,又可被用于殺傷人的器具,如菜刀、斧子、水果刀、鐵鍬、繩子、磚頭等。
(二)為了實施犯罪
對于攜帶兇器的主觀目的問題,有觀點認為,行為人只要搶奪時攜帶兇器即為已足,并不以攜帶之初有使用、行兇的意圖(行兇意識)為必要。筆者認為該觀點有待商榷。攜帶兇器搶奪定搶劫罪要求行為人具有準備使用兇器的意識,搶奪和搶劫都是嚴重的直接故意犯罪,攜帶兇器本身當然須有攜帶的主觀意識,否則連攜帶都談不上了。攜帶兇器目的何在是搶奪擬制為搶劫必須加以考察的,行為人存在利用兇器(行兇)的意識正是“為了實施犯罪”的主要內容。因孤立或者錯誤的攜帶意識而將攜帶兇器搶奪擬制為搶劫罪缺乏必要的法理支持。最高人民法院在《關于審理搶劫、搶奪刑事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意見》中也明確,“行為人隨身攜帶國家禁止個人攜帶的器械以外的其他器械搶奪,但有證據(jù)證明該器械確實不是為了實施犯罪準備的,不以搶劫罪定罪”。比如,一販賣水果的小販在晚上收攤回家途中,路遇一埋頭整理自行車鏈條的婦女,其車簍中有一女包,見四下無人,該小販心生歹念,奪包而走,該婦女追趕呼救,小販終被抓獲,在其工具箱中搜出水果刀一把。因該水果刀系小販用作切削水果售賣之用,置于工具箱中,其搶奪時只想到四處無人,該婦女追不上,并未有將刀用于“兇器”之故意,因此,其行為只能認定為搶奪,不能認定為搶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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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914
A
1673―2391(2014)12―0070―05
2014-11-01責任編校:陶范
湖北警官學院2014年度重點科研項目“基層公安執(zhí)法的理念與經驗問題研究”(項目編號:2014GZ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