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永紅
憂傷的驢
◎董永紅
女人的命運??!這就是貧困地區(qū)女人的命運,土地越是干旱,她們的淚水就越是能流成河,如果說這里還有沒干涸的窖,那就是每一家的女人的兩個眼眶。
“靈兒,把驢拉去……給你王叔說一聲,把它裝在車頂上,車底下又壓又擠,出不了村子,怕就死了……”聽到母親哽咽著從嗓子里結(jié)結(jié)巴巴擠出的話,我的淚水不由得奪眶而出。這說明父親和母親已經(jīng)商量好了,驢是非賣不可的,人都沒有水喝,何況驢呢?不但要賣,還非要用榔頭打折腿才賣!
因為缺水,村里的大牲畜相繼被打折腿賣出去,只剩下零零星星幾個。
王站是十年前搞販運先富起來的,是村里的大能人,說話比村長還有百倍分量。他的能耐是鄉(xiāng)親們公認的。這些年旱災重,他就結(jié)伙外地的販子把村里的大牲口打折了腿,販運到青海、蘭州等地去賣肉。如果哪年開春天色好了,他又從外地把好牲口販回來,方圓人又得出高價購買它們耕種。因為這里十年九旱,村里多數(shù)人也不買馬和騾子這些大價牲口了。毛驢勁小,耕地既慢又淺,但價格相對便宜些,所以王站販運的多數(shù)是驢。
王站從我家買去的那頭長著棕紅色毛的騾子,如一位高貴的公主,亭亭玉立地站在槽邊。它的毛光澤發(fā)亮,身體圓潤,黑硬的鬃齊刷地立在肩頭。槽里有王站從外地給它拉來的草,它慢悠悠地吃著,腳下不遠處的瓷盆里是王站給它從遠處拉來的甜井水,它有時抿一小口,如品茶。它不時擺動著整齊而順滑的尾巴拍打著身邊的蠅蚊,顯得悠然自得。天旱絕產(chǎn)了,它也不用下地勞動,如一個閣樓上的佳人,很想出去走走。
它小時候,我常常給它喂青草,我把干糧省下喂它,它調(diào)皮可愛,是我最好的伙伴。長大后,王站看上了,就從我家買去了。我很傷心,拉著它哭著怎么也不放,王站說就在門口,和你家里一樣,你想了就來看啊。母親也是這樣勸我的,我就抱著它的頭對它說了很多悄悄話,才放它去了。之后,我想了就去看它,還給它拔青草。
有一天,我家的一只小羊跑去喝它槽中的水,它一蹄子就把小羊踩在地上,小羊差點被它踢斷了氣。我氣得發(fā)抖,拿起棒子打它,準備好好教訓它一頓。這時王站女人出來說:“你這個娃娃,手里沒高沒低的,咋能打我家的騾子!它也知道水是從大老遠的地方花錢拉來的,誰想白喝就白喝呀?”我又羞又怒。是啊,它已是王站家的騾子了,染上了主人的“霸氣病”。如果它生活在我家,我一定要教訓它。當然,它只有在王站家才會這樣驕傲地生活,否則,它的命運也是可以料想的。想到這兒我就不生氣了,它能好好地活著,這是幸運的。人有時候也會犯錯,何況它是個牲畜。再看到它,我的心里平靜了很多。我曾經(jīng)多么喜愛它,常抱著它的頭說悄悄話,它則用毛茸茸的嘴巴在我臉上親來親去。它現(xiàn)在竟然不認得我了,真是牲畜啊。
父親從打工的煤礦打來電話,他和母親在電話里是如何說的,不得而知。我只知道家里的驢是非賣不可的!但我還是希望父親不同意,畢竟這是個非常吃苦耐勞又溫順的驢,它已經(jīng)為我家勞動好幾年了。它雖然消瘦,毛色枯黃,但開春時它和王站家的騾子配對耕地,一點也不落后。每年的田地都得耕好幾遍,它都忠心耿耿,任勞任怨。如果風調(diào)雨順它就能好好活下來了,可偏偏又逢旱情天災!
這些天,我拉著驢尋覓過山里能長草的每個角落,我在溝壑邊給它拔草,挖草根。一天下來它的肚子還是癟癟的,它撲在我挖的草根上,狠狠吞了一口,噎得眼睛瞪成拳頭大。沙石在它口中碎得“啪啪”直響,它好像吃豆子呢。
也就是在這些天,有一個計謀在我的心中產(chǎn)生了,如果家人最終決定要把驢腿打折賣,我就騎著它去外面討飯。它的腿腳是那么結(jié)實,我和它一起走,我就不信尋不到一處有水草的地方,等在外面把它養(yǎng)肥壯了,我再把它騎回來。這個想法把我折磨得難受。我從來沒有出過門,還不知從哪個崾峴出去才能尋到有水草的地方。對,一定要打聽清楚了才行,也不能走得太遠。這當然是不敢叫家人知道的,更不能向村里人打聽,那么怎么才能走出去呢?為此我夜不能安。
這樣我就聽到了夜的聲音。
西屋里的小侄子時緊時松地哭泣著,最初是嫂子抱著他滿地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哄,哄了很長時間還不停,嫂子就打著嚇他,可他的哭聲更大了,嫂子就把他扔在一邊不管了。
母親長長的嘆息過后,是磕磕碰碰穿鞋的響動。她在嫂子的房前問:“娃娃咋了?”里面沒有應,母親推門進去抱起侄子,哄了半天,他還是哭?!澳闫饋斫o娃娃喂奶,怕是餓了。”母親對嫂子說。“吸不出奶就哭,你叫我有啥辦法?”嫂子哭腔調(diào)地說。母親把侄子放下,他又大哭了。她走出門,很快在院子里尋覓到一些柴火進灶房來,我裝睡著了,沒有吱聲。母親從柜子里取了面給侄子燒面湯,我聽見她盛了一碗水倒進鍋里,水在鍋里“咝咝”響著,很快面湯就好了,母親用勺子揚起吹著向嫂子的屋子去了。之后院子里漸漸安靜下來。
過了一會兒,母親輕輕地走出嫂子的屋子。在院子里自言自語道:“這天上沒有個云絲兒。”她坐在屋臺上,借著皎潔的月光納起鞋底來。當然,她對此非常在行,就是在黑暗里她也會拉。
“咝啦,咝啦”,麻繩拉過來又穿過去,來來回回,一針一線,密密麻麻地釘在鞋底上。
我在謀劃自己的路,母親此時在謀劃什么呢?
這時我聽見驢悲涼地叫了一聲。它一定是聽到母親的動靜了,向她要夜草吃呢。母親只好嘆息了一聲。
如果說這些天我以為在買驢這件事上母親是父親的幫兇的話,現(xiàn)在我有些可憐她,同情她,她一定想著全家人,父親、哥哥、弟弟、侄子……而我,正如母親說的“私心太重”,只想著自己了。我們母女可能都想不明白,所以一直無法入睡。當然我只有這幾天無法入睡,而母親肯定是夜夜失眠,要不然很少在白天看到母親納鞋底,可過些日子柜里就放著好幾雙了。記得當初給小嫂定親的時候,人家還嫌婆婆太年輕,怕折磨人家女子(當然那只是人家不想給的借口)。不料娶來了嫂子母親更加辛苦了,她把家里能想到的事都想好了,不要嫂子操一分錢的心。沒幾年的光景,母親的白發(fā)就霜染了。我這才意識到我的謀劃是多么可怕。仔細想想,如果我悄悄兒出走了,還不把母親急瘋。家里人平安著,母親都瘦得臉上堆滿了皺紋,如果我突然間下落不明,她能不急嗎?想到這里,我心里頓時很痛,幾乎要從炕上跳起來了,我想同母親商量,我要向她說明我的想法,但我很快就蔫了,顯然,這是行不通的。家里誰也不會同意。那么我只能悄悄走了。可是那樣全家人必然要放下一切到處尋找我啊,村里誰家的娃娃出走了不是這樣折騰家里人的???想到此,我就軟軟兒地睡下了。身邊是我的課本,母親勸我把讀書的心收回來,把書收拾起來,好好兒幫嫂子看侄子??墒俏也荒苁?,我開學要尋求班主任的幫助。她對我一向很關心,她會幫我的。反正開學我要去上學,我偏要去……我咬牙切齒地對自己說時,我的眼前一片模糊……
六月份天還是沒有下一場雨。我知道父親說話的分量?!皬妰旱膶W先上著,靈兒就回來幫著家里干活算了。這樣的天色,家里的情況你也是知道的,不是大人不叫你去上學了,咱們家……”這話父親不知說過多少回了,好像說了好幾年了,我就是不理?!皯{啥?有強兒上的學就有我上的,咋不叫他回來!他的學習還沒有我好!”我態(tài)度強硬地說?!澳阍僬φf是個女子,不能和兒子比,女娃娃嘛,常在學校也不是個樣子,早些回來學著做家務,以后到了別人家也不受氣?!备赣H反對女娃讀書的思想是根深蒂固的?!澳型拚Γ颗拚??我偏要上!”我經(jīng)常頂撞父親,但是這回行不通了,母親沒有給我烙干糧,家里糧倉已經(jīng)露底了。我當時跺著腳大哭:“我要去,我偏要去!你們私心兒子,我大哥在城里上班,不也沒有給家里一分錢嗎?反而向家里要錢。就這,我大嫂還嫌我們家窮,常說風涼話哩。不見得兒子上學工作了就讓你們也脫產(chǎn)了。你們想得美……”父親沒有理會我轉(zhuǎn)身走了。
母親坐在我身邊,好一陣,她無奈地說:“靈兒,你
也長大了,家里的情況你是看出來的,是我們當老人的實在沒有本事供你讀書了,如果有一點辦法,我們也不……你大哥有飯吃不用我們操心了,是咱們家的福氣,現(xiàn)在你小哥也想分家呢。這年景,收拾一院地方,把人的骨髓都要抽干哩……咱們家欠你嫂子的禮錢還沒有給清,還有三千塊,這天色……土里哪能刨出這么多錢……你們當兒女的要體諒我們當老人的難處啊……不要個個私心太重了……不能個個都只想著自個兒……靈兒,聽媽一回,回來算了,聽媽的話,想開了,回來算了……”
她坐在我身邊如一個很久都沒有大便的人,蹲在地上,一點點,一點點的……是那么難解啊,是那么可憐……
“我不,要回來,叫強兒也回來,他學習沒有我好!”我當然也不希望弟弟輟學,但是我還要這樣說,以此尋求心理的平衡?!八饶阈。€不懂事,回來能干啥呢?再說也沒有扯了兒子的書,叫女子念書的世理,我的靈兒啊?!薄澳銈児┪疑蠈W,以后我有工作了養(yǎng)活你們?!蔽疫@是和她談判?!拔业撵`兒啊,不上學去了,算了。今兒你就給驢挖草根去,家里的水你也管好,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母親撫摸著我的頭,最后她走了。
后來弟弟背著干糧上學走了,他看我時眼中怯生生的,好像不認得我了,或者說生怕我拉著他不叫他上學校去了!
我張望著村口的路,希望如春雪般一點點不見了……我多么想奔向那熟悉的路,可是肩頭沒有干糧,雙腳長進土里生了根。我怎么也拔不出來!
王站七十多歲的老母親一直坐在家門口,她目睹了我們家的這些事情。
她對我說:“女娃娃嘛,上學也不是好事,學成了也是旁人家的人,男娃娃成功了,就是不給家里一分錢,那也是家里的根……”
我真想把這個老東西一腳踢開,踢得遠遠的,滾遠去!
父親常說:活在世上的,無論是人還是牲口,福氣是命里注定的。看王站家那頭紅騾子是個有福氣的,多少牲口的腿被打折了,進了飯館子,它活在一個有福氣的人家,福都享不完??慈思彝跽九烁贤跽荆瑒e人沒有吃過的人家吃過,別人沒有見過的人家見過,別人沒有穿過的人家穿了,別人想都想不出來的,人家用上了??慈思彝跽緥專呤嗟娜肆?,身子骨還硬朗朗的,一輩子從沒有受罪,連個牙痛的病都沒得過,有福氣的人在啥時候都是有福氣的哩。我活了半輩子總算看出這個門道了。
這么說來,人的命運上天早就注定了,我還能掙脫它嗎?可我是個讀過幾年書的人,我還知道,除了我能看到的眼前的世界之外,還有更大的,更廣闊的,我無法看到的世界,它也是實實在在的。我難道就要相信命運嗎?那么我該如何做呢?老天,請賜予我力量吧!
第二天,父親就和村里的人一起出門打工去了,他們在內(nèi)蒙下了煤礦。
我恨我的家人,我在家里摔碗摔碟,要給他們一些臉色看,當然除了在小嫂那里我不敢外,在母親面前我肆無忌憚。我常向她挑釁,她總不吱聲。她有時可憐得像個叫花子,被我氣過頭了,她抹一把眼淚就走開了。
母親變得沉默寡言。常言道:人沒錢了不如鬼。母親在大嗓門的王站女人跟前顯得極其渺小、卑微。我看不慣她那低三下四的樣子,母親每次去她家用了付費電話都要把錢擎到王站女人面前,尷尬地微笑著,說些好聽的話,討好的神情就如狗餓急了,看見有人手中拿著一塊饅頭。她不認得電話號碼,王站女人撥弄得“滴滴嘟嘟”,響罷,揚手說:“哎,通了,接!”母親神色慌張地接上。“倒了,倒了,給你說過多少遍了,咱們村上的這些人啊,和死人差不多!就沒有個能教會的。”王站女人這時笑得彎下了腰。母親手顫抖著把電話掉過去,臉漲得通紅。
我看著她難過,所以以后我就去給父親打電話,母親怕我說不清,跟著。我把電話號壓得脆響,對方接了我就說普通話,省得母親說不明白,白白浪費時間。如果和父親聯(lián)系不上,我就把錢扔在王站家的桌子上走人?!暗降资巧线^學的娃娃,比大人強?!蔽也焕頃跽九说脑?,但我分明聽出她話中有話,我才不理她呢。我看到母親那更加難堪的神情!“他姨,你看,唉,你不要多心,你是知道她的壞脾氣?!彼幌蛴懞脛e人的方式被我打破了,她往日的那些可憐的心思白費了,她很明白以后還要用人家的電話,有事了還要尋求人家?guī)兔?。這我心中再明白不過了,我只是心情不好,無法抑制自己的情緒。我也不想把家里人多年相處的鄰居得罪了,真沒有這樣的打算。我也不是恨人家有錢人,他們有本事我很服氣。我只是無端地生氣,無處發(fā)泄??!總之,我的心胸太窄小了,總是抱怨。
那天天亮,嫂子說和我哥聯(lián)系上了,也要出門打
工。她說家中連買奶粉的錢也沒有,娃娃吸著兩個空罐罐把她拖累住啥也干不成。顯然,這是母親沒有料到的。侄子才幾個月,大熱天咋能斷奶呢。母親要打電話問哥哥的意思,被嫂子攔擋了。
“娃娃太小了,怕是不成哩?!鄙┳記]有說什么走了,她默默地收拾著,看來是決定了的事情,只是給母親打個招呼罷了。
不久村里的兩個女人就來叫她走了?!斑€以為你不想走了呢,快哩。遲了就搭不上班車了?!彼齻冊陂T外催。母親抱著侄子,她叫我?guī)蜕┳邮帐?,我進屋時,看見嫂子淚流滿面,行李已收拾得差不多了。我?guī)退研欣钐岢鰜矸旁陂T口。她從母親懷中抱過侄子喂奶,眼淚一行行落在孩子的臉上,又順著他的小臉往下淌……
母親抹著淚接過侄子說:“你放心去,娃娃有我哩?!鄙┳游嬷樧吡?。門口等她的那兩個女人也抹著眼睛。
她們就這樣走了,快過崾峴時她們?nèi)齻€人都大聲嚎哭著。
女人的命運??!這就是貧困地區(qū)女人的命運,土地越是干旱,她們的淚水就越是能流成河,如果說這里還有沒干涸的窖,那就是每一家的女人的兩個眼眶……我以后也要同她們一樣嗎?我不敢想下去!
眼下,家里的活兒全是我和母親的,她做家務看侄子,我干外面的。地里沒有活兒,擔水和放驢就是我重要的活兒。
“靈兒,早些把驢拉去……你王叔叔快回來了……”這話,母親已經(jīng)說了好幾遍了,她如念經(jīng)一樣,一遍遍……
我把昨天挖的草根全給了驢,撫摸著它堅硬的臉孔,想起智慧的阿凡提騎著驢游走四方的經(jīng)歷。想起它腳下這塵土飛揚的大地。想起它背負著鐵犁渾身汗水如水洗般勞作。那堅硬的田地它一遍遍、一年年艱難地翻新過。還有那盛滿石頭的車子,它掙扎著快要倒了,眼珠將要跳出來了,等拉到了,它的眼珠又縮進深深的眼眶里,使人想起《伏爾加河上的纖夫》。它是多么堅韌,家里所有的重活兒都少不了它。開春耕種,秋后犁地,拉莊稼,它總是最忠心耿耿的奴仆。它奮不顧身地為主人做著事情。如果說它的一生可以量化,來來回回,它一定丈量過地球一圈兒了,而且還忍耐著饑荒。眼下天旱沒有收成,驢就成了多余的,成了廢物,成了非打折腿才能販出去賣肉的了。老天非把好東西變成廢物才甘心。當然,如果天下雨,它就不會有這樣的下場了。
這些日子,我天天和它到十多里外的村里給家馱水。我把它拉在地坎邊,它靜靜地等著我把水一點點吊上來,倒進它背上的桶里。返回的路上,我常對它說話。我覺得只有驢才肯聽我說,我說什么它就聽什么。累了我們停下歇息,我拉著它耳朵說:“你把我馱上,我們走到有水草的地方去,外面有很大很大的草原。還有長江和黃河,那里有的是水,我和你一起去逃命!”
那么,現(xiàn)在,我拉它去干什么?
它同往常一樣把頭伸過來,撲進我懷里。我抱著它的頭,不知如何對它說,我的心被鈍刀慢慢地、一點點往進戳,我使勁扶住了它的頭……
下午,我把驢拉到王站家去。王站外出收牲口還沒有回來。驢非要掙扎著去吃王站家騾子槽中的好草。我就放開它。它們在一起耕過田地,騾子倒不欺它。如果年景好,它們一定都拴在我家的槽上一起吃草,并由父親指揮著勞動。可現(xiàn)在,它們都將與我無關!我的騾子,我的驢?。?/p>
我想把驢拴在角落里,我希望王站掄起榔頭的瞬間被墻角阻攔,驢的腿就不會打折了。它的腿那么堅硬,能打折嗎?那一定如巨石相撞,山崩地裂!
我想著,想著,嗓子如著了火。
天上沒有一絲云。
我這樣想著去拉驢,怎么也拉不動,它正急著吃草,如餓瘋的乞丐見到宴席,我使勁拉,它惱怒了,一頭把我撞倒在地上,我渾身沾滿糞草。它從來沒有對我這樣粗魯過。它可能預感到了什么。它吃得很急,噎得眼淚直淌。
是啊,對于生存的無奈,對于命運它明白了。它告訴我這就是嚴酷的生活。它用這樣的方式和我作別!
夜晚,我用棉花把耳朵塞住,卻下意識地想聽到什么。很久,很久,我睡著了。
突然,我聽到一聲驚天動地的響雷。
天啊,驢的腿!
我沖出屋子,天上還是沒有一絲云。是我做了個可怕的夢。
天上的刺目的白光把我的眼睛灼傷了,我捂了一會兒,跑出大門。
王站家的門口,已經(jīng)被王站女人打掃得亮堂堂的,干凈的仿佛能在上面晾涼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