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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狼為鄰

2014-03-25 17:58楊春
伊犁河 2014年1期
關(guān)鍵詞:母狼牧人戈壁灘

楊春

農(nóng)業(yè)連隊的人家大多聚在一起住,幾十戶人家,以俱樂部為中心,東邊三排房,西邊三排房。

聚在一起住,串起門來方便,前排房的人到后排房子串門,也不用從房頭繞大圈,有后門的走后門,沒開后門的人家從后窗跳出去也可以。

聚在一起住,說話也方便,串門也方便,誰家有個好吃的好看的好玩的,炫耀起來也方便。就連小孩子扎堆玩兒也方便,前排房有人喊:“快出來,玩馬馬虎(捉迷藏)了!”后排房的孩子也都跑過來玩了。不僅后排房,有時全連隊的孩子都在一起玩了。

大家都聚在一起住,都方便,唯有何胡山家不方便。何胡山家離連隊有兩三公里遠,在連隊的東南方。

何胡山家干啥都不方便,孩子上學不方便,買個油鹽醬醋不方便,想找個人說話也不方便,可是他家就是不搬到連隊來跟大伙聚在一起住,就愿意一家人孤零零地待在戈壁灘上住。

何胡山家喜歡圈地,房子用土圍墻圈起來,羊圈牛圈雞圈用土圍墻圈起來,打一眼水井用土圍墻圈起來,種幾棵菜,栽幾棵樹也用土圍墻圈起來,遠遠看去何胡山家就是一個又一個連在一起的土圍墻圍成的圈。

戈壁灘反正大得很,無邊無際的,他家想怎么圈就怎么圈。

不管多大的圈,全連隊的人,不管大人孩子都管那一片叫“何胡山家”。

土圍墻不僅夯筑得高,上面還插著鈴鐺刺、玻璃碴什么的。一次,我爸帶我去何胡山家玩,我看他家空蕩蕩的,柳條筐是沒底的,鐵鍬把子是斷的,鍋臺黑漆漆的,拿只碗去水井邊舀水喝,碗也是破的。我問:“他家干嗎蓋那么高的圍墻,防小偷?”

我爸說:“防狼呢,戈壁灘狼多,狼吃羊也吃人。”

何胡山家和連隊隔著一塊農(nóng)田,一條水渠,還有一道防風林。農(nóng)田種什么也不固定,去年種瓜,今年種菜,明年也可能種上了小麥、玉米、蓖麻、向日葵什么的,有時候一半種瓜種菜,一半種糧食。不管種什么,我們都喜歡往那塊地跑,種瓜時,我們偷西瓜甜瓜吃;種菜時,我們偷黃瓜西紅柿吃;如果種的是玉米,等嫩玉米長成了,直接在野地里點堆火燒嫩玉米吃,那才香呢。

吃飽了,我大姐二姐都會去何胡山家玩,何羊是我大姐的同學,何燕是我二姐的同學,他家還有兩個哥哥何馬、何牛,還有一個我的同學何雀。

他家孩子的名字真好玩,男孩叫馬牛羊,女孩叫燕雀。

我有時跟著大姐去,有時跟著二姐,有時我們?nèi)齻€一起去。一開始,我們在何胡山家玩,就是從這個圈跑到那個圈,何叔不讓我們離開圈,他說:“就在圈里玩,外面有狼,狼吃小孩?!焙髞恚覀兙筒荒敲垂粤?。何馬說:“狼不敢吃小孩,狼怕人?!?/p>

我們就不愿意待在圈里玩了,我們愿意跑去戈壁灘玩。

我們一直往北跑,北邊有一個水庫,水庫邊上是一大片牧場,叫人工牧場,人工牧場開墾了一片農(nóng)田,種包谷種小麥,未開墾的部分長滿了青草,是放牧牛羊的好去處。

我們一直往東跑,東邊是一座平頂山,雨量充沛的年月,山頂山腳也能生出許多野花野草,也是牧羊的好地方。牧人把羊群趕到這里,就讓羊群自己吃草,牧人山上山下挖大蕓挖頭發(fā)菜。

我們再住南跑,跑了很久就只看到紅柳梭梭柴和芨芨草,再遠再遠的地方也是紅柳梭梭柴和芨芨草,看不到新鮮的東西,我們就不愛住南跑了。

一次,我跟著何羊、何雀一起住東跑,爬上平頂山,山頂平展得能踢足球,我們拿石子當足球踢,石子咕嚕咕嚕滾下山坡,在半山腰被一塊紅色的山巖擋往,跳上那塊紅色山巖,呀,四周巖石的顏色真好看,有紅色的,黃色的,黑色的,還有紫色的,橙色的。僅紅色就有粉紅,淺紅、深紅,各色各樣的,深深淺淺的巖石真是好看。

我六歲,才是一年級的小學生,也還數(shù)不清一共有幾種顏色的石頭,反正比下雨后天上出現(xiàn)的彩虹的顏色還要多一兩種呢。

我們高興得不得了,我們從這塊石頭跳到那塊石頭。突然,何羊說:“看,山頂上是什么?”我們就趕緊回頭看,山頂一只大狗正朝著我們看呢,我問:“誰家的狗?”何羊大叫:“是狼!快跑!”

我們就趕快跑,跑得比風還要快一點,也不敢朝四周看,也不敢回頭看。何雀被石頭絆倒了,是臉著地的那種倒下,牙齒磕在石頭上,流了好多血,也來不及哭,也來不及喊疼,何羊拉起她就跑。

奇怪的是,狼沒有追來,狼就站在山頂望著我們,比一座雕塑還要穩(wěn)當。

后來,何叔說:“幸虧你們離狼窩遠,幸虧母狼剛生了狼娃子,不抓小孩,要不然你們就都被狼吃了!”

“為什么母狼生了狼娃子就不抓小孩了?”我奇怪極了。何叔根本不愿意搭理我,他瞪了我一眼,低著頭,背著手,走了。

何馬牽馬送我回家,我坐在馬背上樂顛樂顛的,卻沒忘記問問題。何馬說,平頂山上有一個狼窩,母狼剛生了狼娃子,怕人抓狼娃子,就不在附近捕食,也不吃羊,也不吃小孩,狼想跟人和平相處呢。等狼娃子長大了,能跑了,就不一定了,狼肯定會追上你們,抓你們?nèi)ソo狼娃子當零食吃。

我媽知道這件事后,臉都嚇白了,關(guān)了我整整兩天禁閉,還命令我姐一下課就帶我回家,還不許我們?nèi)ズ魏郊彝?。何燕,何雀到我家來喝杯水,我媽也嘮叨“好好在家待著,不能跑戈壁灘。女孩家家的,不好好學讀書,不讀書學做鞋做針線也可以,可不能亂跑的,小心碰到狼?!蔽覌屵€嚇唬我們說:“狼一口吃掉一個小孩。狼吃小孩骨頭渣都不留一塊?!?/p>

我到何雀家玩,有時能碰到何馬,有時能碰到何牛,但從沒有同時碰到他們倆,因為他倆要輪流去戈壁灘上放羊。

我比較喜歡何牛,何牛從戈壁灘回來,從來不空著手,寶貝都藏在馬褡子里,我和何雀就愛站在門口等何牛,遠遠聽到羊歡狗叫了,遠遠看到塵土飛起來了,我們就迎上去。何牛把我們抱上馬背,慢慢走回家。

何牛說:“今天我碰到狼了。”

“你不怕狼吃你嗎?”我問。

“我哥不怕,我哥可厲害了?!焙稳笩o比自豪。endprint

何牛說:“哥怕,哥也怕狼,狼吃人呢?可是今天狼也沒來追我,也沒來追羊,就遠遠看著我,看了一會就走了,今天狼不餓,餓狼才可怕?!?/p>

何牛挖完大蔥,心里特別高興,他急著趕羊群,羊群在山溝里吃草,兩只牧羊犬看著,萬一碰到狼可就慘了。

何牛騎在馬背上,四處眺望,他遠遠看到梭梭堆旁一堆白色的東西,麻白麻白的,很像冬天里的梭梭,可現(xiàn)在是初夏,梭梭早返青了,那堆白色的東西是什么?何牛催馬快跑,想過去看個究竟,可是馬背上野蔥太多,馬跑不快。

那東西突然立了起來,馬猛地兩腿騰起,對天長嘯,差點把何牛掀下馬背,野蔥掉了一地。何牛趕緊抓牢馬韁繩,那麻白麻白的東西已經(jīng)在眼前了,那是一只白狼,何牛第一次和狼那么近距離對視,三十米,不,二十米都不到,何牛清楚地看到狼的眼睛是棕黃色的,狼麻白色的鬃毛在戈壁風的吹動下起起伏伏。

狼屁股坐在地上,前肢立起,表情悠閑,態(tài)度優(yōu)雅,像是來誰家做客的紳士,就等女主人遞上刀叉了。何牛以為狼會有所動作,襲擊他或者襲擊馬,至少跑去山坡下襲擊羊群,可是狼什么都沒做,狼就坐在那里,望著他,望著馬,望了一會,站起來走了,一會就消失在山坳里。

狼也不吃羊,也不吃人,還能叫狼嗎?我有點失望,覺得不過癮,就纏著何牛再講狼故事。

何牛還見過狼和牛打架。

何家養(yǎng)了一大群羊,又養(yǎng)了幾十頭牛。

綿羊腦子笨,不知道保護自己,狼來了,綿羊有的還知道跑,有的還知道躲,有的連跑連躲都不會,就站在那里任狼咬,任狼宰割。牧人心疼羊,羊走到哪里,牧人就跟到哪里,牧羊犬就跟到哪里。相比之下,牧人就不太愛搭理牛了,牛群在水塘周邊吃草,牧人也不管,牛群走到更遠更遠的地方尋找新的草場,牧人也不管。每隔四五天,牛群自會回水塘喝水,牧人給喂一些包谷,大豆,又任由牛們走到更遠的地方吃草,牛群行走的范圍很大,常常走到一二十公里的地方,甚至二三十公里的地方吃草。

牧人說:“牛比狼大,狼來了,牛群自己能對付?!?/p>

狼奈何不了有組織有紀律的牛群,專找老弱病殘下手,專找無組織無紀律脫離集體的小牛下口。比如一頭牛病了,走不動了,落在牛群后面了,耍單幫了,容易被狼襲擊;比如一頭小牛,喜歡想心事,覺得自己長大了,離開牛群單獨走了,也被狼吃掉;再比如一頭小牛吃飽了,自己跑到紅柳叢梭梭柴邊睡覺,狼悄悄靠近小牛,兩口三口把小牛咬死。

那天,牛群回水塘喝水,何牛站在地窩子邊等著給牛喂飼料,左等牛群沒來,右等牛群沒來,這是少有的事,牛身上有生物鐘呢,牛群總是按時按點回到地窩子邊吃飼料。何牛就騎著馬去找牛群,他看見牛群正轟轟隆隆地跑回水塘,不是慢慢地溜達,不是通常的穩(wěn)穩(wěn)當當,而是往回沖,那陣勢大極了,煙塵四起,像是將軍一聲令下,士兵奮不顧身,沖鋒陷陣一樣。

小牛貪玩,喝飽了水,還想洗個澡,洗個澡不算,還在后面斗嘴,被兩只狼堵在了水塘邊,小牛哞哞地呼喚救命,牛群聽到立即返回。

何牛趕過去剛好看到牛群擺下的陣勢,牛群迅速圍成圈,公牛在外圈,它們一律低著頭,尖利的角直沖狼,公牛把小牛嚴密地保護起來。

在牛群和狼的對峙中,牛群處于明顯的優(yōu)勢,兩只狼毫無可乘之機。何牛也來幫忙,何牛對著狼又吼又叫,馬對著狼又嘶又鳴,牧羊犬對著狼又咬又吠,狼灰溜溜地走了。

還是一個狼落敗的故事,還是一個狼沒有食物的故事,我有點泄氣,突然有一些奇怪的感覺,我坐在何牛身后,抱著野蔥,我覺得自己是一只小狼,一只饑餓了很久,正在尋找食物的小狼。我餓極了,我撒開雙手,野蔥灑在路上也不管,我一把抱住何牛的手臂,狠狠咬下去。何牛慘叫著,摔下馬背。

何牛捂著胳膊,大呼小叫。他把我從馬背上揪下來,對我又推又搡,厲聲問我怎么了。我不哭,我悠悠地說:“狼餓了,應(yīng)該讓狼吃點東西?!焙闻F婀值赝遥卣f:“瘋了!這孩子瘋了,被狼上身了?!?/p>

也不知道何牛何雀是怎么把這事說出去的,反正,第二天,很多人都知道我被狼上身了,同學知道了,我聽見他們在背后說我:“她站在狼那邊,她想讓狼吃羊也吃人,她是狼派來的奸細?!彼麄冞€沖我喊:“狼崽子,狼崽子!”我不理他們,我沖他們露出牙齒,像一只真正的小狼。

我爹媽也知道了,我媽帶我去衛(wèi)生所,醫(yī)生給了好些白藥片,我先假裝吃了,壓在舌頭底下,我媽走后,我又偷偷地吐掉了。

只有我外婆相信我,我外婆殺了一只小雞,煮了,悄悄叫我一個人進屋,連我弟也沒叫。我外婆說:“春娃子要吃肉,吃飽了就好了?!?/p>

我嚼著鮮嫩的小雞,突然就不那么饑餓了。

狼奸細事件還沒過去,我還在為狼擔憂的當兒,又傳來狼吃羊的事,這次狼吃飽了。

那天,天氣好極了,藍藍的天空白云飄,白云下面馬兒跑,風輕輕的,云淡淡的,羊群安靜極了,何牛無聊極了,他不想騎馬,他在一片沙地上睡著了。

何牛一覺醒來,看看天空,天上有兩只鷹翱翔。看看四周,羊群安靜地吃草,紅柳枝動都不動一下。

何牛又睡著了,再醒來,太陽快落山了,西方半邊天紅起來了,照得大戈壁也紅起來了,白色的綿羊變成紅色的綿羊,黃狗變成橙色的了,紅柳變成金色的,那些綠色的野草,也都鍍上了一層金色的光芒。

天空的云一開始亮堂堂的,一會就淡了,再一會就變成了灰色,就變成了深灰色,天快黑了,何牛趕緊趕著羊群回家。

羊群和平常一樣,被人趕著走,被狗攆著走,走一陣又咩咩叫一陣,很快就到家了。何叔出門接羊群,他每晚都親自把羊群關(guān)進羊圈。

何叔看見羊群就驚叫:“怎么少了那么多羊?”

何牛很奇怪,何??纯窗职钟挚纯囱蛉?,何牛說:“不會呀,今天羊群安靜極了,一直在吃草,狼又沒來,羊怎么會少?”

何叔生氣了,氣得嘴角上的胡子一翹一翹的,氣得頭上的白帽子一跳一跳的,何叔說,不是說是喊:“沒少?至少沒了50只,50只羊???你小子是怎么放羊的?”endprint

何牛這才感覺到羊群比早上放出去時小了很多,何牛趕緊數(shù)羊,少了53只羊。早上放出去213只羊,回來只有160只,他睡糊涂了。

何牛也急了,何牛趕緊把160只羊圈進羊圈,拿上手電去追父親。

何叔去戈壁灘找羊了。

天黑乎乎的,先前的紅色、橙色、灰色全都不見蹤影,現(xiàn)在只有黑,星星在黑的天幕上閃光,戈壁風在黑的空氣里打轉(zhuǎn),紅柳也看不出是紅色,鈴鐺刺沒開粉色的花,馬蘭花的花朵也不是紫色的。

何叔可沒工夫看紅柳看鈴鐺花看馬蘭花,它們是什么顏色也不關(guān)他的事,何叔的腳步又忙又亂,呼吸又急又促,何叔呼喚羊群的聲音在夜風里竄來竄去。

何牛打著手電,跟上父親的呼喚。一個山溝溝里,何??吹絻芍谎?,一只羊被咬斷了脖子,喝干了血;一只羊脖子還在流血,也還有一點呼吸。

父親的驚叫聲一次又一次地傳來,何牛順著山溝溝一直往前跑,一會碰到一只死羊,一會碰到兩只死羊,再一會四五只羊躺在一起。

何牛來不及確認羊死沒死,打著手電磕磕絆絆在山溝里跑。

何牛一個勁地恨自己,怎么能犯這么大的錯誤,當牧羊人也有三四年了,放牛放羊也算是老把式了,可53只羊,那么大的一群,什么時候走丟不知道,什么時候碰到狼也不知道,這個錯誤是不能原諒的,即使大家都原諒他,何牛也不能原諒自己。

何牛沒命地在山溝里跑,碰到的死羊也有二三十只了,還有二三十只羊呢?難道都被狼咬死了?

何叔在黑夜里聽到羊群呼哧呼哧的喘氣聲,一群羊臥在山腳下紅柳堆前休息呢,一點沒有驚慌的樣子,一點沒有被狼群追趕過,有殺身之禍的樣子。

可是狼在哪里?狼到哪去了?一點影子也沒有。

何叔看到羊群,大大舒了一口氣。他也不罵何牛,他說:“罵你能把羊罵活過來?你小子有能耐去把狼抓來!抓回來給羊抵命?!?/p>

何牛整天想著打狼報仇,四處打聽狼的消息。

一只狼拖著鐵夾,被牧人逼進一個山凹,三面環(huán)山,后有追兵,狼想爬峭壁翻山而逃,可山勢陡峭,狼傷勢又重;狼想沖出重圍越馬而過,可人喊馬嘶,氣勢如虹;狼無處可逃,又不愿束手就擒,狼一頭撞向石壁,一聲悶響,狼的腦袋變成模糊的一團。

一只狼傷勢較重,與一匹高頭大馬搏斗,狼一口咬傷馬嘴唇,馬驚起長嘶,揚起前蹄,一腳踏倒狼,又一腳踩破狼肚子,狼卻沒有馬上死,狼掙扎著起來,向前走了五六步才倒下,狼的腸子肚子拖了一地。

一只狼死死咬著人的手臂,狼脖子被人的另一只手卡住,令它無法換口。狼只要換口,人必死無疑。狼頭被來救援的人整個砍下,狼頭砍下后,狼咬著人手臂的牙依然緊扣在一起,人用鐵鉗拔掉狼牙才救出手臂。

何牛說打狼的故事,說狼的悲壯,狼的凄慘,連說還帶比劃,聽得我和何雀心驚肉跳,我倆就嚷著不許何牛再說,可何牛不理我們,繼續(xù)說得津津有味,何牛說,等他找到了吃羊的狼,也要好好地收拾狼。

何牛騎著馬,跟著何叔走了,同行的還有老馬叔。

老馬叔有一整套跟蹤狼、置狼于死地的辦法。老馬叔打死過20只狼,老馬叔曾經(jīng)一次抓了母狼和七只狼崽子,又把來報仇的公狼殺死。

老馬叔收了何牛做徒弟,教何牛如何辨認狼腳印、狼糞便,如何使用鐵夾,使用套馬繩,如何把一只活生生的狼變成一件暖和的狼皮襖。擁有一件狼皮襖是每個牧人的心愿,也是每個牧人的驕傲。

戈壁灘極少見到成群結(jié)隊的狼,戈壁狼圈地為王,一片戈壁灘一般只能養(yǎng)活一只狼或者狼的一個家庭。

戈壁灘食物少,戈壁狼的腸胃里大多掩埋著戈壁鼠、四腳蛇的骨骸,以及昆蟲、野花野果的混合物。如果能捉到黃羊和野兔,甚至狐貍,對于戈壁狼來說就是饕餮盛宴了。

相比黃羊的奔跑速度,綿羊是狼最歡心的盛宴。狼偷襲羊群,與牧羊人斗智斗勇,時間長了,狼認識牧羊人,老牧羊人也知道狼。

那年,何家附近有兩個狼窩,東邊平頂山附近有一窩,南邊大戈壁灘有一窩。

老馬叔分析,應(yīng)該不是附近的那兩家狼干的事,那兩家狼都下狼崽子了,狼崽子沒長大之前,狼一般不會襲擊羊群。養(yǎng)育狼崽子的母狼餓急了才會捉一只兩只綿羊填肚子,但不會咬死那么多羊。

老馬叔說,嫌疑犯應(yīng)該是一只孤狼,孤狼喜歡在人工牧場附近游蕩,人工牧場有農(nóng)田,有牛羊,更有黃羊野兔呱呱雞。

他們把一只死羊放在水邊,在死羊周邊下了一圈夾子,狼來喝水吃羊肉,只要靠近就能被夾上。

第一天,一只禿鷲從天上發(fā)現(xiàn)了死羊,飛下來吃肉,一些烏鴉也飛下來爭食,狼沒有來。

第二天,死羊只剩下一半了,飛下來了老鷹禿鷲烏鴉更多了,狼還是沒有來。

第三天,死羊只剩下一副骨頭架子,依然沒有狼的影子。

他們又換了一些地方下夾子,在水源邊,在黃羊出沒的地方,凡是老馬叔能想到的地方都下了夾子。

又一個下午,老馬叔和何牛騎馬巡視夾子,一個夾子沒了,從腳印和鐵鏈的拖印來看,有狼被夾了。老馬叔說:“好大的一只狼?!?/p>

狼的血跡停留在一片草叢間,草叢茂密,看不見狼的影子,鐵鏈暴露了狼的位置。

他們不敢輕舉妄動,他們守在草叢外,商量打狼的辦法。何叔要堅守“等幾天,餓死它個龜孫?!崩像R叔則要進攻“咱三個,還怕打不死狼?”

爭執(zhí)不下時,風起草動,狼一躍而起,向著何牛直撲而來,一口咬住何牛的褲腿,何牛驚叫倒下。老馬叔一個箭步?jīng)_上去,利刀刺進了狼肚子,劃了一個大口子;又一把刀刺進了狼心臟,這一刀是何叔補的……

何牛幾近窒息,甚至感覺不到疼痛,甚至感覺不到自己是否還活著,何牛血人般地躺在草叢里,就像電影里英勇就義的戰(zhàn)斗英雄,就像黃繼光、董存瑞一樣。

后來,何牛奮不顧身與惡狼搏斗的故事在我們那一帶廣為流傳,何牛也愿意一遍一遍講述狼如何咬死他家的羊,他如何找狼打狼的故事,每一遍都有升華,最后演繹到何牛只身前往大戈壁,與正在吃羊的狼奮勇搏斗,一舉殺死惡狼。endprint

我至今都記得何牛腿上打著石膏,渾身裹著繃帶,興致勃勃講故事的樣子,陽光恰好照在何牛臉上,也照在一件狼皮褥子上,狼皮泛著油亮亮的光,只有三條腿。

我和何雀在菜園胡楊樹下搭了一個草棚,棚頂是樹枝,四周用舊床單圍著,棚里堆滿了干草。我們在涼棚里玩過家家,玩羊骨頭,玩翻繩子,也講故事玩,也說悄悄話。有時候玩著玩著就都睡著了。

一天,我們在棚里做著夢,那是太陽西下,快要天黑的時候。何牛來找我們,他掀開布棚,一手拎起何雀,一手拎起我,就像拎兩只小雞崽。

我倆都迷迷糊糊的,身子軟軟的,走路也不穩(wěn),踉踉蹌蹌,隨時都要倒下去的樣子。

可是何牛只說了一句話,何雀就一下子醒了,耳朵也豎起了,眼睛也睜圓了,腿腳也利落了,掙脫何牛的手就跑了。

何牛說:“何馬回來了。”

何馬平時在山里放羊,十天半月才回家一次,換身衣服,帶些糧食又回到山里。

我很少見到何馬,兄妹倆又笑又鬧又親熱的時候,我注意到墻根有一只小狗。

小狗和小板凳差不多高,比貓大一點,小狗耳朵軟軟的,尾巴短短的,眼睛又圓又亮。小狗趴在墻根不動也不跑,小狗驚恐地望著我,望著笑笑鬧鬧的何家兄妹,望著一個陌生的世界。

我伸手就把小狗抱在懷里,小狗在我懷里又擰又叫,一點也不喜歡讓我抱。

小狗的叫聲是短促的“嗷嗷嗷”而不是“汪汪汪”。

我說:“呀,小狗怎么這么叫?真奇怪。”

何馬說:“不是小狗,是小狼?!?/p>

我一驚,一下子就把小狼摔到地上,小狼摔疼了,“嗷嗷”叫的聲音更大了。

何馬在山里放羊。他白天放羊,下夾子捉黃羊野兔,挖野蔥拔野菜。捉到黃羊野兔就吃肉喝酒唱歌,什么也沒捉到,就用野蔥野菜煮面條吃。

有時候哈薩克牧羊人、蒙古牧羊人騎馬路過他住的地窩子,也留下來,母羊產(chǎn)羔哺乳的季節(jié),何馬就去抓一只母羊,擠羊奶煮奶茶招待客人。

一次,一位蒙古老牧人路過,奶茶喝得高興,就要給何馬送個東西。何馬不肯要老人的東西,送腰刀也不要,送奶疙瘩也不要,大戈壁灘見到一個人不容易,一壺奶茶不算什么。

后來,老人從馬背上抱下一只麻袋,打開一看,是四只小狼。蒙古老人說:“一窩小狼都給抓來了,送何馬一只?!?/p>

何馬收下了小狼,何馬早就想捉一只小狼養(yǎng),他想看看吃羊的狼是怎么長大的。

何馬不敢把小狼留在地窩子里,如果母狼尋著味找來,羊群就要遭殃了。何馬也不敢把小狼直接送回家,如果母狼找到家里,家里的羊也要遭殃了,不僅羊遭殃,雞也遭殃,人也遭殃,母狼的報復(fù)心很強呢。

何馬連夜騎馬把小狼送到十幾公里外的表哥家寄養(yǎng),兩周后才敢把小狼帶回家。

過了沒幾天,我又去何雀家玩。小狼躺在屋角,眼睛閉得緊緊的,怎么弄都弄不醒,我用木棍捅它也不醒,用蒼蠅拍打它也不醒,我問:“小狼死了嗎?”何雀說:“它睡了,小狼可能睡了,吃了睡,睡了吃,像只小豬?!?/p>

過一會小狼醒了,何雀給小狼喝羊奶,小狼跟何雀可好了,何雀抱它也可以,何雀摸它親它也可以。小狼還伸出舌頭舔何雀的臉,舔得何雀格格格笑。

我羨慕極了,也想模小狼抱小狼,何雀就讓我撥拉小狼的耳朵側(cè)邊,何雀說,小狼最喜歡人撥拉它的耳朵側(cè)邊,可是我一伸出手,小狼就沖我齜牙,沖我嗷嗷叫。

何雀說:“癩皮狗跟你不熟呢。”

“什么?你管一只狼叫癩皮狗?”我奇怪極了。

何雀說:“我們當小狗養(yǎng)呢,媽媽說不能讓人知道我家養(yǎng)狼了?!?/p>

然后,我就經(jīng)常往何雀家跑,小狼也漸漸接受了我,也讓我抱它,也讓我捏它的耳朵,也喜歡我用手指給它梳毛,梳毛時候,小狼它很舒服,用身子輕輕地蹭我,發(fā)出一種奇怪的歡快的聲音。

一天傍晚,小狼不吃也不喝,就是懶懶地倦著,小狼的鼻子上滿是汗滴,小狼生病了嗎?何雀去問爸爸,爸爸忙著給菜地澆水;何雀去問媽媽,媽媽打掃羊圈,我倆決定帶小狼去連隊衛(wèi)生所給小狼看病。

我倆給小狼裹了件衣服,抱著小狼偷偷地跑出何雀家,我倆穿過黑乎乎的蓖麻地,包谷地,跳過水流湍急的洋灰渠道,到達白楊樹林的時候,我倆累了,坐在樹下休息。

我倆走得急,忘記帶手電,樹林黑漆漆的,一陣風刮來,樹枝響,小草響,鈴鐺刺叢響,紅柳堆響,它們是怎么響的,我完全不記得。因為它們所有的響動,都比不上一只貓頭鷹的號叫。

漆黑的樹林里發(fā)出一陣貓頭鷹凄慘的號叫,我和何雀頓時毛骨悚然,拔腿就逃。逃去很遠才發(fā)現(xiàn)小狼還留在樹下,又跑回去抱小狼。好在小狼生病呢,待在樹下沒動。

衛(wèi)生所掛著鐵將軍,我倆又敲楊阿姨家的門,楊阿姨只看了一眼小狼,就哇哇哇叫起來,叫得楊阿姨一家都來了,叫得隔壁鄰居都來了。

他們圍著我倆吵吵嚷嚷。

楊阿姨說:“兩個女娃抱著狼崽,膽忒大?!?/p>

劉家外婆說:“小狼是禍害,母狼找來,大伙都要遭殃?!?/p>

老李叔說:“狼這畜生,養(yǎng)不到家,早晚是禍害?!?/p>

老劉叔說:“狼性難改,就是個惡字呀。”

病秧子鐘叔說:“嘿,狼肉能治病,給我!”

后排房子的二高叫著:“拿來,我為民除害?!闭f著就撲起來搶小狼。我和何雀大哭大叫,死命地把小狼護在懷里,可是我們哪里是二孩的對手,小狼頃刻間就到了二孩手中,二孩把小狼高高舉起,就要摔到地上,小狼嗷嗷嗷,叫得又凄慘又可憐。

這時,一只大手抓住二孩的手臂,另一只手搶過小狼。我抬頭一看,嘿,是我爸。我爸說:“小狼是我養(yǎng)的,保證沒問題?!?/p>

以后數(shù)天,隔壁鄰居都早早插了雞圈的門,栓了豬圈的門,關(guān)了兔子圈的門,頂了自家的門,小孩子早早被父母吼上床,不許出去玩馬馬虎,不許去樹林瘋跑,更不許拿張席子睡到屋頂上去。endprint

連隊的夜靜極了,風吹動樹林的聲音也能聽得一清二楚,烏鴉在夜里鳴叫也讓人心驚膽戰(zhàn),東邊的狗汪汪叫了幾聲,西邊的狗也汪汪應(yīng)和幾聲,我媽就說:“該不是母狼來了?!蔽野志统鋈マD(zhuǎn)一圈,回來說:“今天不會來了,睡吧?!?/p>

大伙不信何雀家養(yǎng)狼不會招來母狼,一只小狼就是一顆炸彈,是隨時引炸的炸彈。

老李叔抓過一只小狼,母狼天天站在樹林邊嚎叫,攪的人吃不好飯,睡不好覺,直到把小狼交還給母狼。

老劉叔抓過一只小狼,母狼來找小狼,跳進羊圈,引起羊的踩踏事件,一次死了100多只羊。

二孩抓過一只小狼,拿到家里打死吃肉,那年二孩家災(zāi)禍不斷,他家的豬莫名其妙死了,案子一直沒破;他爸騎馬摔斷了腿,從此成了瘸子;他弟被兩只狼襲擊,在醫(yī)院住了兩個多月。

大伙吃過不少小狼的苦,一只小狼是一場未知的災(zāi)禍,何家肯定是跑不了,我家也很危險,還有誰,誰家,誰家的雞鴨豬狗要遭殃?

人們都在猜測,都在等候。

全連隊的人都在等,小孩子不能出門瘋跑,他們支著胳膊趴在窗臺上等;大人們早早收工,聚在八仙桌旁等;牧人裹著羊皮襖住進了羊圈,一刻也不敢離開羊群;幾個半大小伙自愿組織打狼隊,卻是最最自由,最最活躍的一群,他們?nèi)宄扇?,一會去敲敲劉家的窗,一會又去推推李家的門,神秘兮兮地說些什么。在我們小孩子眼里,他們哪里是在巡邏,簡直就是過大節(jié),威風得一塌糊涂。于是,小孩子也都盼著快快長大,夠資格加入他們。

十天過去了,何家平安無事。

半個月過去了,我家平安無事。

一個月過去了,全連隊平安無事。

我家的大門打開了,隔壁鄰居家的大門也打開了,大人們又開始串門,打牌吹牛的,納鞋底聊家常的,端著飯碗走東家串西家的,一堆一堆聚在一起,樹林里又有了孩子的笑聲。

我被禁足,我爸讓我姐看住我,白天也不讓我去何雀家,我從何雀那里得知小狼還活著,何叔也不敢立即殺死小狼,他要確定母狼不會找過來,要等太平了再處理小狼,何叔到鐵工房打了一只鐵籠子,把小狼關(guān)起來了。

我逃課了,我姐不知道,何雀也不知道,我跑進何雀家,院門敞著,院內(nèi)只有雞在樹下刨來刨去,只有麻雀在樹上飛上飛下,連看門狗都不知道哪里去了。

柴禾垛前放著一只鐵籠子,老粗的鋼筋,下面墊著洋灰塊,上面壓著洋灰塊,連一只鳥都別想飛出去。

小狼蜷縮在籠子里,怏怏不動。

我快速跑過去,把一塊羊肝丟進籠子,我輕輕地叫“癩皮狗,癩皮狗,吃飯了?!毙±且豢谕滔氯?,吃完又沖我嚎叫??墒俏抑粠Я艘粔K肉,我沒想到小狼餓了很久了。

小狼沖我嚎叫,眼睛直盯著我,我伸出手想摸摸小狼,伸到籠邊又縮了回去,小狼的眼睛讓我不敢靠近。

我想:“也許,爸媽是對的,狼是養(yǎng)不熟的?!?/p>

又過了幾天,何雀帶給我一塊肉,何雀說是小狼的肉。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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