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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色衣

2014-03-25 22:09宋楊
北極光 2014年1期
關(guān)鍵詞:英子老頭兒老太

宋楊

涼秋里昏黃的日頭,以七分的溫婉、九分的成竹在胸,一點點往地平線那邊挪。曬太陽玩撲克的三三兩兩的老人們,打拾打拾屁股上的土,彎著腰,打著招呼,相約著明天再來,都有點戀戀不舍的;倒有好幾個人,手里藏著撿來的飲料瓶子;穿藍布褂子的老頭驕傲地滿載而歸,那一摞紙殼子,少說也有三四斤,鐵鉤子就像大將軍的武器,片刻不離手的;當然也有眼巴巴捱過一天的,多半是想孫子外孫女心切,久等不來,等成了夕陽里的風景。

二十多年前蓋的火炕樓,蠻以為改造和往年一樣是影影綽綽沒譜的事兒,誰知道工程隊就沖進來了,說干就干,取締了家家戶戶伸出的小煙囪兒,扒了那老也燒不熱、屋外冒大煙、屋里冒小煙的火炕。

統(tǒng)一供暖了,再怎么說也是好事情,起碼不用掏爐子、扒灰,往樓上搬煤球了。天然氣公司挨個樓道貼“動員”,李老太拍巴掌贊成。她早就眼熱閨女家的火王牌的天然氣爐灶子,又穩(wěn)當又熨貼,不緊不慢就把全家人的胃全服侍好了。

她打算在樓道原來堆煤的位置,多積上一缸酸菜。老樓,還是頂樓,不妨礙什么。外孫女文超最喜歡吃生酸菜幫子,哧溜哧溜一條條,比吃什么都爽利。大醬、酸菜、咸菜疙瘩,都在樓道里放著,左鄰右舍都熟門熟路來叨去吃。

壓缸的大青石,李老太都踅摸好了,打算等姑爺來了就讓他搬上樓去。

沒想到反對改造的頑固分子,還真是不少,一開門就遇見一個。

王秋香眼睛紅腫著,強打起精神招呼一聲。

“我說,他嬸子,你哭什么,樓改造完,屋子也暖和了,還不用起早冒煙咕咚引爐子了!”李老太是社區(qū)的積極分子、開明人士,怎能容忍后進分子出現(xiàn)在自己單元,甚至直接住在自己眼皮底下。

誰知,這么一說,王秋香又開始抹淚花子, “老姐姐啊,你不知道啊,我那兒子推說工作忙,難得見著。每次來我都央求著他給我背回煤氣罐子,好說歹說,三次倒有一次能把我大孫子領(lǐng)來。房子改造,天然氣再進了屋,我那兒子就有理由不來了,看不見他倒不打緊,可看不見孫子,我活著又有什么意思!”

李老太看不得女人眼淚和灰頭土臉的熊樣子。她拳頭攥出了水,想給王秋香灌輸力量,又著急要把王秋香從牛角尖子里拯救出來。

本子揣在哪兒了?我隨身帶出來沒?哦,看我這記性,這不是在我手拿著嘛。小狗多多總愛叼著東西玩,今天線板子、明天老眼鏡,都成了它的玩具。自從上次把我那記事本扯個稀巴爛之后,我就把本兒藏到了一個小飯盒中,再把飯盒放到買菜兜子里。把多多氣得干瞪眼,再怎么扯拽,我的本兒都是安全的。李老太在心里嘟囔著。

好記性不如個爛筆頭子,李老太篤信。無論是看來的報紙內(nèi)容,買菜買米的計劃,還有一天遇見的大事小情,都在那個巴掌大的紅皮本兒里記著。小孩子得教育他們不能啃老,老太太們得明白用法律維權(quán),找民政,找婦聯(lián)。奧運會什么時候在哪個城市召開,哪個明星被請去參加家鄉(xiāng)葉赫的滿族風情節(jié),諸如此類的信息把她的紅皮書擠得是滿滿登登。

紅皮書,她的寶貝之一。

王秋香的兒子是鎮(zhèn)民政局干部,姓名、電話、地址,嗯,都清楚明白的。李老太用袖子蘸吐沫,幫老姐妹捋灰白夾雜剛哭亂了的頭發(fā),示意老王太太要拔起身桿子,打起精神。

“我就不信,萬事憑個理字,你孤兒寡母拉扯他大了,供他上大學,還是政府公務(wù)員,就這樣對自己寡婦媽?老妹妹,你放心,我找?guī)讉€老姐妹,一起去找你那兒子,一定讓他定期帶領(lǐng)孩子來看你!一個月三次,中不?”

“中,太好了,你就是我的恩姐啊!”

“你給我找兩塊布頭兒,啥色兒的都要,越新鮮,越眼亮,越好……”

李老太抱著雪白的狗,在喃喃低語:“多多,你要走我前頭了?。坎灰牙蚜??姥姥把你葬到哪兒好呢?”

多多剛才又犯病了。它的抽搐病已經(jīng)好幾年了,最近更頻繁發(fā)作,時間更長。那時候,老太太一邊哭一邊想:老天爺,還是把它收回去吧,多多就不用遭這么大的罪了??墒嵌喽噙€是頑強地一次次醒過來。

多多現(xiàn)在卻跟好狗一樣,討人喜歡的眼睛,盛滿溫順理解,它舔舔老婦人的手指頭。李老太就樂得顛顛:“多多病好要吃食了,姥姥給你弄好吃的雞肝,等著啊!多多乖,多多最聽話了!”

老太太只有一個閨女,閨女姑爺都是鐵路職工,他們在鎮(zhèn)里住。狗是外孫女文超剛上初中時抱來的,掰掰手指頭,有九年了吧。老伴兒也死三年了,每次親戚們張羅著讓她出外走走,她總是舍不得多多,總說還是等狗沒了的吧。

多多是長毛狗,掉得滿屋子都是毛,沒病時,兩只亮晶晶的眼睛,揚著脖子,盯著人看。偶爾像夢魘住了似的,狠狠叫上幾聲,還頗有內(nèi)容,像在訴說著什么。在老太太眼里,狗是自己的孩子,已經(jīng)通了神,鬼精鬼精的。

女兒英子挺孝順,可住在這頭兒上班實在是不方便,英子打發(fā)閨女文超常來陪伴老太太。那狗像懂得日歷,周三周五文超有班晚上過來,狗就急切切地到三樓去等,哼哼叫著去迎接小主人,小主人不來的時候,它也不去抓門。就因這,老太太更夸贊狗通人氣,立了大功勞。

多多吃東西很矯情,身體不舒服,也就沒胃口。早上,老太太給它做兩個雞肝,喂了吐,吐了喂,總要折騰七八次,多多才吃食。晚上是動物餅干,老太太就用嘴嚼碎,一指頭一指頭地塞進狗嘴。輪到好吃點的水果,老太太和多多就你一口我一口,反正,誰也不嫌乎誰,多多吃得香,她就吃得香。多多常發(fā)脾氣,把老太太的手咬破是常有的,老太太也不生氣,也不去打狂犬疫苗,找塊布隨便包一下,自己家孩子,從小養(yǎng)大的,有什么毒啊菌的!

自從老伴兒死后,英子就一直央求她搬過去,老太太總是不同意。這邊住慣了,人熟地熟,再說搬過去,多多也不習慣。

唉,死老頭子,走那么早干嘛?人家說老伴老伴,老來才是伴,現(xiàn)在只有多多才是伴,多多也要走了嗎?想到這兒,她心里就酸酸的,想向誰念叨念叨,向木頭凳子說吧,凳子沉著身子不吭聲;沖著窗戶邊即將落下的太陽說吧,太陽也沒精打采的。

多多突然睜開眼,它不能像它的同類那樣支楞起耳朵,傾聽什么就得把整個腦袋側(cè)過去。腳步聲,二層,三層,隱約地上來了,一定是來人了。它雀躍著去咬老太太的褲腳,她慢騰騰放下手里那捧豆角,穩(wěn)上一穩(wěn),才能從小板凳上坐起來。今年的豆角沒柴禾,熬熟了,爛爛的,冒著氣泡,豆角熬肉,文超最愛吃這口兒,這季節(jié)老太太就幾乎隔三差五地買豆角,盼著文超來吃。

狗已經(jīng)急得齜牙咧嘴的,帶著哀求了,快開門,小主人來了!

文超進了屋,粉白的臉,有汗印直流到脖子,一問是剛才打球去了。

“姥,飲料,姥,給我洗水果,這山竹幾天了啊,還能吃么?”

老太太不服氣:“怎么不能吃,這是我特意給你留的,多多想吃我都沒給呢?!?/p>

“我才不吃,里邊都有點黑了?!蔽某慕g勁子是出了名的。這不吃,那不吃,吃這怕胖,吃那沒營養(yǎng),總之,想伺候明白是不可能的。嬌縱了她這么多年,老太太也習慣了,即使如此,老太太也常壓著一肚子氣。

老太太一點點地扒山竹的皮,粗短的手指膩糊糊的。這玩意可真氣人,厚厚的皮里只有那一小塊果肉,時間長一點就泛黑,還好幾塊錢一斤,實在是不合算。多多眼巴巴地瞅著她的手,小主人一來,狗就被退后到次要位置。老太太一心軟,把剛扒好的山竹瓤順手塞進狗嘴,狗吃東西是吞,笨拙地吞了幾下,又落回牙間,狗急人更急,老太太用手去抿。

“姥,喂狗的我可不吃!”

文超對著鏡子開始補妝,畫了幾下,還不滿意,又去洗臉重畫。老太太就盯盯地看。文超先各種水啊膏的抹了幾遍,然后是細細地描眉,用黑亮亮的刷子去涂眼睛,屏氣凝神。

老太太忍不住打趣:“上學那陣子要是這么認真,早考上大學了!”

文超并不理會,很快就打造一副熊貓眼,左顧右盼??诩t是各種顏色的,包裝也不一樣,長長短短,一只只都被擰開了。她左對比右對比,放在鏡子前比襯著臉色,看得老太太是眼花繚亂。選了半天竟選中了泛白灰忽忽的那只,抹上嘴就沒了血色,氣得老太太干瞪眼。

“你說你這是什么裝扮,像鬼似的,不好看,小女孩子清清爽爽多好!”

文超卻很滿意,前照后照,嫌狗在舔自己的腳趾甲,針扎火燎地喊上了:“姥,人家腳趾甲是鑲了鉆的,你看多多,你管管它!”然后踢了多多一下,拎著包就往外走。老太太納悶兒,腳趾頭還鑲鉆,還什么水晶甲,現(xiàn)在的年輕人不知道咋美好了!

老太太再三央求:“今晚豆角熬肉,你最愛吃的,吃了再走?!蔽某艘呀?jīng)跑下樓了,才扔回來一句話:“我和園園吃肯德雞去!”

園園是文超的男朋友,老太太覺得園園那小孩倒挺好,對待文超實心實意的,主要是脾氣好。相比之下,文超從小被寵溺得是刁蠻任性,想起一出是一出。學鋼琴、學聲樂,還曾吵鬧著非當歌星不可。結(jié)果是學業(yè)早荒廢了,歌星夢也不得不醒,鋼琴早扔到了一邊落灰。工作也三天打魚兩天曬網(wǎng)。

來干什么啊,來就添亂,老太太抱怨著。文超脾氣臭,和園園今天吵明天鬧的,屁大點事也得分出個里表來。這園園也耐心,保證書、道歉信一封封的。文超常拿著回來跟姥姥顯擺,弄得老太太哭笑不得。但有一樣,文超繼承了英子的優(yōu)點,孝順。無論什么節(jié)令、紀念日,文超和園園各樣水果點心,大包小包往姥姥這送。有次文超和她媽說:你們都總說忙,我再不管,那我姥就太可憐了。

老太太知足,可文超這孩子也真夠邋遢的。每次來都得自己收拾個巴小時,口紅一只只擰回去,瓶子罐子擺回原位,擦擦蹭蹭,否則幾日不照看就落層灰。狗也不閑著,用爪子一頓扒拉,得意洋洋夠到了一只小盒,爪子一掃小盒就掉到了地上,狗寶貝一樣叼到邊上去玩了。老太太也不阻攔,反正東西多著呢,缺一樣兩樣文超也不曉得。

每棟老樓,都住著一個靈魂人物,或細膩,或豪爽,都幽幽地折射從前那些好時光的影子。按說一個街道小廠退休了多年的副廠長,沒那大派頭和氣場卻能讓人從胸腔子里信服,李老太真真切切做到了,她是如今社區(qū)里寡婦們的主心骨、老大姐。

當年她螞蟻啃骨頭,從一個文盲到掃盲班,再在老頭子的強力督促下,學會了讀書看報,然后煞有介事地給工人做報告,做會戰(zhàn)動員。從車間副主任,一步步當上主抓生產(chǎn)、管了幾十號人的副廠長。房子是廠子幾經(jīng)周折才分給她的福利樓。那時候姥她多年輕啊,意氣風發(fā),分到房子,快樂得幾宿不睡覺。老伴兒也得佩服她有本事,有水平,她就指示老伴兒干這買那,像個將軍……

日頭升起,落下,沒心沒肺地。人卻不同,該老的老,該走的走。房子也舊了,舊得不起眼。有能耐的都搬走了,剩下一些沒錢的戶,繼續(xù)靠守。說來也怪,幾年來,樓里家家先死的都是老頭兒,留下了一幫寡婦偎依著捱日子。

最近老太太常夢到老伴兒,夢見他又肩扛著一堆永遠吃不了的菜。老伴兒活著時候,最喜歡逛市場,得著什么就往家買,看什么便宜就更一筐一袋子的。老太太就罵他敗家,又亂花錢。老太太的喊叫聲,驚醒了多多,多多就拼命扒老太太的耳朵,她就汗水淋淋地醒過來,坐在床頭,愣上半天。

四十多平方米,廁所小小的,廚房也只有巴掌大。但家畢竟是自己的,住了這么多年,感情是什么高樓大廈都比不了的,更何況是住了多年的老鄰居,真可以夜不閉戶,都互相照應著。早上天不亮,樓下就有人喊老太太一起逛早市、遛狗,白天一起打撲克、曬太陽,嘮嘮叨叨地東家長西家短。老伴兒活著時也念叨過幾次該收拾收拾了,老太太卻又不讓孩子們動。東西放在老地方,閉上眼都熟門熟路地蹩過去,一摸一個準。狗的氣息也充盈著,人和狗都習慣了,還動什么動,挺好的。

老太太沒上過學,想當年老伴兒手把手,一筆一劃教她寫字。到現(xiàn)在她還清楚地感覺到手指尖觸到桌子上的疼痛,起筆要用力,橫要平平的,豎要直直地,一個字一寫就是幾十遍,這死老頭就是羅嗦。可也得感謝他,要不現(xiàn)在自己還是睜眼瞎,報紙都看不了。老太太現(xiàn)在習慣了閉目養(yǎng)神的時候,在自己的腿上用手指一筆一劃寫自己的名字。老伴兒活著的時候,寫字有個習慣,寫到字尾,就瀟灑地甩一下筆,耷拉到腦門的那綹頭發(fā)就往后也跟著一甩,那姿勢真帶勁,她也跟著學那一甩,狗就愣愣地跑過來,汪汪叫上幾聲。

老伴兒小時候和他弟弟一路從河北要飯到的東北。他?;貞浧鸫┌偌乙鲁园偌绎埖哪嵌稳兆?,每次講起來還是唐山腔十足,鄉(xiāng)音難改。講苦不是苦,仿佛那是幸福,是閱歷,是財富。有什么吵架慪氣了,老伴兒就講上一段,李老太先是不理,慢慢就聽得著迷,眼光也柔和了,嘴咧咧著。老伴兒就趁機抓起什么堵她嘴里,有時是一段剛扒好的香蕉,有時是一截辣眼脆口的東北大蔥。

抗美援朝時,老伴兒是鐵路工程兵,路或橋剛炸掉,他們一幫血氣方剛的戰(zhàn)士,就沖上去修,雖然不是真刀真槍和敵人干,卻也是冒著槍林彈雨,用他的話講,那也是腦袋夾在了褲腰帶上。老伴兒對日子很知足。他說,士兵們每人背把槍去打仗,回來時卻每個背著幾把槍回來,看得多了,活著就是賺來的。

多多是老頭的心肝寶貝兒,和多多話比跟老太太還多。他逛早市時,買回件馬甲,同樣顏色,他央求老太太給狗也做了一件。一人一狗,在小區(qū)里招搖,老頭邁著自以為矯健的軍人步子,狗絆著腳跟,亦步亦趨。老太太假裝有氣,吃多多的醋。李老太特愛干凈,每次出門都要給狗穿鞋,天一冷就麻溜讓狗穿衣服,回家還要給狗洗腳,狗一臉不耐煩。對人對狗,鞋子和衣服,都洗得太勤,老頭兒取笑她有潔癖。他是邋遢慣的。老太太趕他和狗上小屋,閉門思過。思什么過啊,人與狗滾到一起,瘋得沒邊……

再過幾日,是老伴挪墳的日子。李老太想給老伴兒送份驚喜。送什么好呢?李老太想了多日,有了主意。

她四處搜羅布頭。這老樓幾乎沒有不認識的,得過她幫助的更是沒數(shù)。一聽說她這要求,一傳十,十傳百,很快都知道了。她也不多要,一家要那么一小塊,越粗拉越好,新舊不計。有的是孩子小墊布拆的,有的是做衣服剩的,有的是舊床罩窗簾子剪的,有的是老太太給自己準備做裝老衣裳的料剪了一條,當然也有人跑到附近的小店偷偷去買,顏色挑得就更仔細。

布湊上來了,滿滿匝匝鋪一床。水粉、淡紫、鵝黃、品青、胭脂紅,更多的不是純色,碎花的朵子,撒嬌似地漲得滿滿的,老太太撫摸這個,咂摸那個,品頭論足,夸贊的話變著花樣……

裂帛之聲,嗤嗤作響,撕布,再剪裁成一塊塊三角形,然后不厭其煩地將布頭一針針縫墜在一起,她故意要讓這時間更慢一點兒,不去理睬墻角放置的那臺蜜蜂牌老縫紉機。李老太當姑娘時候,就心靈手巧,做衣服、納鞋底,針腳密實, 一點不遜色縫紉機扎出來的。她繡的美女撫琴、花卉臉譜,每件都如藝術(shù)品,繡樣子燒了,為的是成絕版。布頭縫好了,姹紫嫣紅,色彩斑斕,媲美老伴兒生前收集的那些蝴蝶標本翅膀。

細細剪裁,剪子所到處,她憶起了和老伴兒經(jīng)歷的那些點點滴滴……老伴兒七十大壽時,已經(jīng)病入膏肓,卻強打起精神,讓英子給剃頭、擦身子、抹臉,英子還細心地給爸爸的腋窩、腿和胳膊都撲上痱子粉。香噴噴的老頭兒,煥然一新地坐到久違的凳子上,和老太太一起接受孩子后輩的拜壽。老太太為老頭兒敬酒,看見老頭兒疼得腿直哆嗦,卻還微笑著對她說,娶你這個老太太,管了我一輩子,我咋還沒被管夠???李老太當時只顧著流淚,卻忘記了說,下輩子,我還要嫁給你這邋遢的老頭子。

誓言都縫進了針腳里,有嬉笑,有怒罵,還有老太太的思念和孤單。衣服做好了,老太太拿下花鏡,瞇上眼,朝著太陽瞅了又瞅。多多也跟著瞅,眼睛溫和得好像老伴的魂兒附了體,它是老伴兒頑強祈求上帝,留下來陪自己的吧。

李老太用剩下的布頭,給多多也做了一件衣服,合適熨帖。狗喜歡,人更是歡喜成九月的菊花,笑意滿滿。

早上英子打電話來,說今晚領(lǐng)親戚們過來。明天是英子給爸爸遷墳的日子,親戚們都要來捧場。英子說什么菜都不用做,全等著她來忙乎。那得等到什么時候?。±咸莻€急脾氣,一大早就買了肉和一堆菜?,F(xiàn)在是肉也烀好了,菜也熟了,飯在鍋里焐著,苞米、毛豆都滾燙著,還有啥,再烙幾張發(fā)面餅吧。

老太太忙了一身汗,心臟也跟著一緊一緊的。老太太怕自己犯病,越發(fā)緊張,從炕邊尋出藥盒子翻找著,黃黃的小藥瓶子哪兒去了???狗跳到炕上,用鼻子幫著拱,黑色的鼻孔一張一翕,沁著汗珠,潮忽忽的,老太太憐愛地用手摩挲著狗的腦袋。狗鼻子靈敏,很快就把小藥瓶找到了。老太太藥吃完了,心里才穩(wěn)當了些。六點多,英子領(lǐng)著人來了。一來就是一屋子人,屋子本來就熱,更加透不過氣。看到媽媽東西都預備好了,英子歉意地說大家怕打擾老太太,在站前飯店都吃過了。

老太太的小妹也六十多歲了,人開朗,穿戴也講究,看著還挺年輕。她邊抽煙邊跟老太太嘮嗑:“二姐有點感冒,沒讓她來。你別惦記。聽說英子貸款買了新樓,我們?nèi)タ戳?。新樓有電梯,可以方便上下,十一樓,可敞亮了,英子說裝修完就接你過去?!?/p>

老太太有點好奇:“你們都去看了?我可一趟也沒去。英子他們愛干凈,不愿意讓多多跟去,讓我把狗送人,氣得我兩頓沒吃。這里是我的家,我就是主人,多多不用看他們臉色?!?/p>

“大姐,我們也勸英子了,她知道你離不開狗,答應一起帶著去,讓多多也享點福。小區(qū)里養(yǎng)狗的多,還尋思給多多也找個洋媳婦兒呢!”

這話老太太愛聽,抿著嘴樂。

里屋地上擺著各種祭祀用品,都是風水先生特意囑咐準備的。多多圍著那堆物品,汪汪汪叫個不停,抬起頭,像是提醒人注意別拉下什么東西。一只裝了七條金魚的罐頭瓶子放在桌子上,是殉葬的祭品。水有些渾濁了,金魚游得憋悶,直往起跳。一只金魚就這樣凌空一越,跳出了水瓶,掉到了桌子上。翻騰了一陣,竟從桌子上掉到了地上。多多圍著這條還在掙扎的金魚,左轉(zhuǎn)右轉(zhuǎn),叫個不停。

“別咬,這是給老頭兒下葬準備的,多多,你幫姥姥看著它們!”

老太太把金魚重揀回罐頭瓶子。多多得了命令,就負責看管著這罐頭瓶子,一副重任在肩的架勢,過一會兒就去看看。

一大早,老太太假裝叮囑多多自己看家,故意逗狗著急。平常懂事的多多,卻死活拽著老太太褲角,就是不答應。

老頭兒身體好的時候,常陪多多做游戲。他躲進大衣柜,屏住了氣,捂住嘴無聲地笑。多多聞著老頭的氣息,卻看不到老頭兒的影子,好奇的腦袋轉(zhuǎn)來轉(zhuǎn)去,鼻子嗅啊嗅,蒲扇一樣的耳朵,翻過來搭過去的,透著疑問,直到老頭兒忍不住笑出了聲,多多箭一般沖過去,沖著老頭兒的嘴巴親了一口。老頭兒笑罵著,抱起多多。這樣的游戲常樂此不疲。

后來,老頭兒得了骨癌,癱在床上,多多就整天守在老頭身下。老太太幫老頭兒洗涮,伺候拉屎撒尿,喂飯,忙得深一腳淺一腳,從早到晚不落乏。老太太難免有時候急躁不耐煩,床上的老頭兒也像老小孩子一樣氣鼓鼓。多多就懂事地哄這個,哄那個,嘴里哼唧哼唧地嘮嗑一樣,仿佛在說,別生氣了,我哄你們玩,看,我轉(zhuǎn)圈,我搖尾巴,我撲蒼蠅……

老頭兒剛走時,多多瘋了一樣去找。老頭兒的被子,老頭兒藏起過的衣柜,大缸邊,門后,柜子上的書,也一一拱起,仿佛老頭兒藏在書底下。找了好幾天,多多終于死了心,老頭兒回不來了。多多仰望著柜子上的大照片,想用爪子去撫,想推老頭兒起來,想喊,別睡懶覺了,陪多多玩??!大照片不說話,隱有淚痕,看著老太太和多多不開心,大照片也不開心……

“多多想老頭兒了,老頭兒一定也想多多了,多多一起去吧!”

狗聽懂了,歡實地這屋躥那屋跳。

老頭兒的骨灰被搬出了殯儀館,即將葬在塔山公墓里。大照片上老頭兒一直盯著老太太看,老太太就笑罵: “死老頭兒,看什么看,要看就下輩子再做夫妻吧!”老頭兒的照片也隱約有幾分笑意。

陰陽先生是英子花了三百元請來的。他囑咐老太太和大伙兒誰都不許哭,因為今天是老太太的丈夫搬家,是好日子,好生活,該樂,還讓英子準備了鞭炮,說儀式結(jié)束就慶祝。

不到一平方米,一萬四的價格,才能保管二十年,這修墓的心也忒黑了。二十年后,墳墓要是沒人來交錢,骨灰可能就會被扔掉。聽說了這個,老太太就有點不安。大家勸老太太,英子孝順,就是再過二十年后也會去交管理費,一輩傳一輩,文超接著交……

墓修得還是滿漂亮的,種了茂盛的松樹,依山傍水,風水不錯。姑爺是個有心人,早些時候還在墳邊種了兩棵大蔥,這可有講兒,代表祖墳蔥郁,是好兆頭。儀式進行得挺繁復,東西一樣樣放進去,裝骨灰的玉瓶、酒杯、元寶、相片等各樣東西。裝金魚的罐頭瓶子也放了進去,寓意當然是好的,福澤子孫、年年有余。

百色衣從布包里拿出來時,顏色絢爛得晃眼睛。這之前,大家都沒看過,老太太當個秘密一樣,非要保留到最后一刻。只有多多熟絡(luò)地等著穿上自己那件,一瞬間,它的身體仿佛被注入了精氣神。

大家都贊嘆老太太手藝好。老太抿著嘴笑:“老手老胳膊,不會做還會哆嗦,何況咱是啥人,誰不說咱文武雙全,巾幗不讓須眉?”老頭夸贊她的話,她學得有模有樣。

百色衣包在骨灰瓶外邊,就像穿在了老頭兒身上,老頭兒一定在夸老太太有心,這百家衣帶著各家人的溫暖,還有喜慶,暖暖的,貼心貼意。

念叨著封墓時不能把活人影子投進墓里,然后低聲說了句:“老頭子,你先在那邊等著我??!”

多多自從到了墓地,一聲不吭地跟在老太太腳邊。

“多多,以后姥姥也要葬在這兒,你會來看姥姥嗎?”多多乖巧地伸出舌頭去舔老太太的手,像是在答應著什么,又像在述說心里的不舍,一雙眼睛仿佛透徹了世間所有的事。

老太太看看英子忙這忙那的,英子也是四十多的人了,原來烏黑的頭發(fā)蒙上了層淡灰色,老太太這才覺得自己的女兒也在變老啊,相聚的日子還能有幾天呢,老太太打定了主意,回去還是帶多多一起搬新樓吧!

有飛機從空中掠過,像極了展翅飛翔的鳥。

多多朝著天上的飛機哼哼了幾聲。突然,它一頭躍進了還沒封閉的墓穴里,撲在百色衣上,抽搐,沫子從嘴角淌了出來,流成了河……

責任編輯:阿 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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