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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救室

2014-03-21 08:42:18敏洮舟
民族文學 2014年1期
關鍵詞:床邊病床醫(yī)生

敏洮舟

靠窗在墻角,一張病床靜靜地平躺著。晚風從微開的窗縫里,絲絲縷縷地溜進病房,對流著兩個世界的呼吸。垂在床邊的白布單如一襲輕柔的裙裾,被風一吹,微微擺動著,投在地下像一個虛弱的身影。將母親穩(wěn)穩(wěn)地抬上病床,我長吁一口氣,揉著酸軟的肩膀,重重地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纯幢?,夜晚12點了。母親坐了一天輪椅,躺下不久便睡了。

窗外,火一般的燈光撲閃在兩岸,追趕著那一脈永遠揣著心事的河流,遠遠地遁去了。流的是黃河,河水里充盈著濃濃的夜色,只有倒映在河中的燈火,在粼粼波光中印證著那是一條活著的水。外面的世界真好??!嘆口氣,轉(zhuǎn)過身來。病床上的母親把頭埋在松軟的枕頭里,鼻息一聲長一聲短,青紫的嘴唇偶爾顫抖一下。跟著顫抖的,還有從黑蓋頭里逃出來的幾絲白發(fā)。

母親住的是急救室,蘭州一個三甲醫(yī)院的急救室。母親是不肯進來的,說壽數(shù)是真主的定然,花費這么多錢不值當。我嘴里應承,手下不停,母親就這樣身不由己地被挾持了進來。急救室很大,橫豎臥著八張病床,每個床頭端放著一部監(jiān)護儀,儀器聲此起彼伏,用不同的音色訴說著對生命的理解。我靠在床邊上,眼皮漸漸沉了下來。淺睡的夢里全是母親喋喋不休的呢喃,我有些煩了,想轉(zhuǎn)身離開,夢便醒了,可耳邊依舊亂哄哄的。

是病房外面?zhèn)鱽淼?。走出去一看,一條救護床正從通道拐角處推來,被一堆醫(yī)護人員簇擁著撲向急救室。床邊有個女孩正一瘸一拐地跟著跑,她滿面淚痕,渾身泥土,手上和臉上全是已經(jīng)凝固的血漬,白色的上衣也斑斑駁駁地沾滿了血紅。救護床迅速推進了急救室對面的手術室,女孩被擋在了門外。她靠著墻壁軟軟地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著,一對大大的門牙如兔兒的貝齒般時不時地緊咬著下唇,緊抱的雙臂不停地戰(zhàn)栗著。那情態(tài)像極了一只瘦弱的白兔,蜷縮在無人的墻角瑟瑟發(fā)抖。

急救室里陪護的家屬有一半都去了外面,遠遠地觀望著兔兒牙女孩,只有五號床的家屬依舊坐在床邊一動不動。是個老阿婆,估計有七十幾了。從我看見她起,她的目光就一直未曾離開過床上的病人。偶爾一低頭,眼淚成串成串地往外涌。剛才醫(yī)生跟她說了一陣話,醫(yī)生走后,老阿婆更像被釘在椅子上,望著病人,連姿勢都未曾變一下。

急救室外,兔兒牙已坐在過道椅子上,身邊也多了兩個警察,一個拿紙筆記錄,另一個在詢問。好奇心驅(qū)使,我往近湊了湊。

兔兒牙拿紙巾不斷抹著眼淚,理了理散亂的頭發(fā),微顫著聲音說:“我們到黃河邊已經(jīng)11點半了,人少得很,我們走了很長一段路??吹接衅瑯淞肿?,就想進去坐會兒。還沒等我們坐穩(wěn),樹林里忽然跳出幾個男的,頭發(fā)全染綠了,年齡都在20來歲。他們把我們圍在中間,每人手里拿一把刀子,惡狠狠地說,把錢和手機全拿出來……

“他到處流著血。我用盡力氣想背他走,可背不動。沒辦法只有往回跑,想找人幫忙。跑了一截路,看到河邊有個帶白帽子的人,正從河里拉羊皮筏子。走近一看,是個留胡子的老人,就走過去央求他幫幫我。老人一聽情況連忙跟我跑,嘴里還在叨念:‘安拉乎,這頓亞①咋么了,人心都朽壞了。

“老人把他背上了馬路,然后讓我去攔出租,可好多司機看到情況都不停車。最后老人把他放到鎖在路邊的一輛三輪車上,那是拉羊皮筏子用的。到了醫(yī)院門口,我叫上醫(yī)生把他抬上病床后,那老人就走了。他擦著手上的血,說他的羊皮筏子還在河邊呢。”

聽到這里,我的心被扯得緊繃起來。心想自己每次到蘭州,也喜歡去黃河沙灘上遛遛,吹吹河風,站在蔥郁的河岸眺望一下黃河奔騰而來的風姿和滾滾而去的氣勢,卻怎么也沒想到,這恢宏的長流之下,還涌動著如許不為人知的暗流。暗暗舉意,抽空得到黃河邊找找那老漢去。

急救室里傳出了咔嗒咔嗒的聲音。趕忙進去一看,是五號病床上發(fā)出來的:一會兒時間,病人已經(jīng)用上了心臟按壓器。老阿婆手足無措地站在床邊,瘦小的身體微顫著,如一片隨時會墜落在風中的枯葉。她年齡與母親相仿,看著她,我心里莫名地生出一股難過。下意識地走過去,輕聲安慰了兩句,詢問床上病人的情況。老阿婆攤開一個和她的手背一樣皺巴巴的手絹,不停地抹著眼淚。病人是她的小兒子,先天性心臟病。她的大女兒和二兒子已相繼去世,都是心臟病。她老伴也有病,帕金森癥十多年了,嚴重時無法自理。她一個人,平衡著一個家庭。

老阿婆看著我,也看著病床上的母親,眼淚像決堤一樣。我的心狠狠地擰了一下,在那疲憊而渾濁的一瞥中,我讀出了太多意緒,太濃了,也太重了。我陪護的是年邁的母親,是順當?shù)?,符合常道的;而她卻守望著年輕的兒子,眼睜睜地看著他一天天衰弱下去。我輕輕地走開了,不敢再說一句輕率而無用的話。

心臟按壓器不休不止地叫囂著,似乎在作某種艱難的抗爭。母親還在睡,鬢間的發(fā)絲與枕頭一樣潔白,浮腫的臉龐上,斑斑點點的青紫塊兒如一個個老舊的生命印記。病房里很吵,她卻睡得很熟,這與以往的情況大不相同。正想著,過道外面?zhèn)鱽硪魂嚳蘼?,如破裂的音響一般,喉嚨已?jīng)沙啞了。急救室里很多人都站起來往外看,一個留短發(fā)的婦女踉踉蹌蹌地朝急救室奔來,口中聲嘶力竭地哭喊著:“兒子——兒子——”兔兒牙跑過去和她緊緊抱作一團,啜泣著在她耳邊說著什么。沒一會兒,短發(fā)婦女軟軟地癱坐在地,眼中布滿血絲,呆了幾秒,整個過道便被她的長哭淹沒了。

手術室打開了。兔兒牙和短發(fā)婦女沖過去,站在醫(yī)生面前微微弓著身子,像在接受某種宣判。醫(yī)生告知刀傷十分危險,差一點扎在致命處,目前已脫離危險。短發(fā)婦女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淚流不止地道著謝謝。醫(yī)生扶起她,謙遜兩聲,急忙走開了。眾人都松了一口氣,戰(zhàn)友勝利了,整個戰(zhàn)壕都看見了曙光。

受傷的男孩被推進急救室,安排在老阿婆的五號床邊。此時,老阿婆的身旁已多了一個老人,雙目深陷,頭顱不停地點動著——驀地明白,他就是老阿婆的老伴,那個帕金森癥患者。

母親還在睡,也不吃東西。我揣著憂慮朝醫(yī)生辦公室走去。醫(yī)生說初步診斷,腎、心臟、肺都有問題,具體病情需要相關科室的醫(yī)生會診。嗜睡是肺心病的癥狀之一,如果再出現(xiàn)意識恍惚,說明病情在加重,在朝肺心腦發(fā)展。

走出辦公室,我在大廳里徘徊良久,心底有股深深的悲意,怎么也排遣不出?;氐侥赣H床邊輕輕握住她的手,細細端詳著她的面容,隱隱感覺該多看看她了。以往我開著大車到處跑,和母親分離得太久,也相隔得太遠了。這張時刻牽掛著我的臉,在無數(shù)漂泊的時光里漸漸變得模糊起來。現(xiàn)在,當我可以細細打量她的時候,她卻不給我太多時間了。我俯下身來,理了理母親鬢間散亂的白發(fā),眼眶一陣發(fā)酸。母親蹙蹙皺皺的面容上,卻盛滿一潭靜水。

第二天清早,護士叫醒了我。抬頭一看,病床邊站立著一堆白大褂。已經(jīng)八點半了。忽想起,母親今天要會診。護士說,會診科室分別是心內(nèi)科、泌尿科、呼吸科、腎病科,會診結(jié)果出來,就能確定母親應該轉(zhuǎn)到哪個科室住院。

真主啊,請放赦我的母親吧!請讓苦了一輩子的母親領受暮年這點淺薄的安詳吧!

在我暗暗的祈求中,會診僅用了半個小時便結(jié)束了。母親沒怎么受折騰,急救室的病人做各項檢查,不需要離開病床,護士依照要求在床邊就可完成。醫(yī)生走后,正想母親可以好好休息一陣,可伴隨著急促的步伐,一張急救床被推進了急救室??臻g本就有限,此時又被加上一個臨時床位,就愈發(fā)擁擠了。床上的病人是個中年男子,渾身都是水泥渣子,一雙勞保鞋被泥灰掩蓋了本來面目。臉上的泥灰和汗水拌在一起,流出一條條棕色的蚯蚓,整條胳膊像麻花一樣,本應向外的部位扭在里面,朝里的卻擰向外面。黑瘦的臉龐也像胳膊一樣,疼得變了形。急促的呼吸如正在爬坡的老耕牛,噴著粗粗的熱流。

挺至五分鐘左右,護士給他注射了一劑止痛針,叮囑陪護人員趕快去交住院押金,不然沒法手術,粉碎性骨折不能耽擱。陪護人的衣著和傷員一模一樣,大約是一同的工友,一臉的大胡子掩蓋了本來的年齡。聽完護士的話,他不停搓動著兩只爬滿了繭子和裂痕的糙手,嘴里嚅囁著先讓醫(yī)生做手術,費用緩一天再交。護士的回答溫和干脆:醫(yī)院有規(guī)定,不交押金就不能手術。

傷者扭曲的胳膊下,鮮血正一滴滴浸染在雪白的床單上,妖艷得有些奪目動人——也應該是動人的,因為,那是從一個活人身上流出來的!

大胡子撥著手機。從進門開始,他的手機基本沒離開過耳朵。撥通之后,他小心翼翼地詢問:“金老板,我們到醫(yī)院里哩,沒錢人家不給做手術啊,你調(diào)查得咋么樣了?”他語氣柔軟,嗓門卻很大,急救室里所有的人都轉(zhuǎn)過頭,把目光投在了他身上。被眾人的目光一盯,他馬上意會到急救室里不能喧嘩,趕忙向外走去,語氣也愈加急迫起來:“咋么沒人見哈,老王手勤,他是午休時候抽空兒清洗攪拌機的,以往都這么著哩,大伙可以證明哩……”說著聲音漸漸遠去。

急救室里靜了許多。只有心臟按壓器勤快地工作著,間或夾雜一陣囂叫聲。老阿婆一個人守在按壓器旁,須臾不離。守護期間,她幾次從口袋里摸出一個小瓷瓶,哆哆嗦嗦地打開,倒出幾粒藥丸塞進嘴里,許久才能重重地呼吸幾下。我認得那瓷瓶,母親曾經(jīng)用過,是速效救心丸。

母親從早上會診后一直沉睡,剛剛被大胡子吵醒,翻了個身,轉(zhuǎn)眼又睡著了。意識恍惚,嗜睡,這兩個關鍵詞被醫(yī)生和惡化歸類在一起。母親似乎在印證著醫(yī)生的診斷,睡覺的次數(shù)越來越頻繁了,我心里也逐漸沉重起來。

五號床老阿婆的步子更沉重,在床邊坐了大半天,腿腳明顯僵硬了。帕金森老人走進急救室,替換她回去休息。老兩口也不說話,一個不停點著頭進來坐下,一個不斷抹眼淚低頭往外走,除了病床邊的椅子外,似乎互不關聯(lián)。老阿婆走到門外又轉(zhuǎn)過身來,像是忘帶了什么東西,可也不進來,就在門口看著病床上的兒子,聽著心臟按壓器的聲音,呆呆站立著。好一陣后,嘆口氣,又默默地離開了。望著她蹣跚的背影,我不知道那矮小的身軀里究竟裝著怎樣的一顆心靈。

老阿婆前腳走出去,大胡子就打完電話闖了進來。他臉色赤紅,脖子上青筋暴起,鼻孔一大一小地噴著怒氣。好一陣后,他的情緒慢慢平復了下來,一屁股坐在床邊的椅子上,陰著臉一句話也不說。床上的傷者一陣昏迷,一陣清醒。清醒時,一聲連一聲地呻吟。

整個急救室靜悄悄的,唯有機器在和呻吟對話。巡床醫(yī)生走進來,詢問聯(lián)系得怎么樣了,并強調(diào)粉碎性骨折很有可能會壓迫神經(jīng),時間長了胳膊就廢了。大胡子一聽騰地從椅子上站起來,半彎著腰哀求醫(yī)生先做手術,費用一定不會少,只是一時半會兒湊不齊。說著說著,鐵塔似的身軀幾欲凹折下去。

所有目光全盯在醫(yī)生嘴上,仿佛那嘴里會吐出一次金貴的例外。醫(yī)生有些無奈,面對急救室奇異的氛圍和工友卑微的哀求,盡量解釋醫(yī)院的規(guī)定誰也沒法改變,然后逃出了急救室。大胡子彎著腰,手扶病床,半天說不出話,也起不來身。

母親不知何時醒了,說口渴。用吸管喂她喝了幾口溫開水,想起醫(yī)生的囑托,長時間嗜睡會加重病情,要多和病人說話。我給母親講了受傷民工的處境,母親聽后吃力地撐起身來望著那邊的病床。我知道,母親永遠也無法理解醫(yī)院的規(guī)定,她自言自語地說:“人疼著叫喚著呢,還說啥錢著呢?!?/p>

這時,急救室外人頭攢動,來了很多穿著民工服的人。帶頭的一臉沉默,走進來時步子放得很輕,和大胡子互相點點頭,站在床邊看著傷者,蹙蹙眉,手掌伸進貼身的襯衣口袋里摳了半天,摸出了幾張舊舊的鈔票。鈔票卷成了一個圈,圈里還夾帶著襯衣上的線頭。他往傷者枕邊一放。病房里的人都看著他,他一臉通紅,低著頭很不自然地逃出了病房。接著,十來個民工進進出出,傷者潔白的床單上,不一會兒就摞起了一沓皺巴巴的鈔票。鈔票上沾滿的石灰和水泥渣滓,與醫(yī)院潔白的床單極不協(xié)調(diào)。

急救室里寂如深夜,除了心臟按壓器的跳動,人們注視著這一幕,沒有任何聲音。

母親看著眼前的情景,含淚向我點了點頭,又朝受傷民工那邊示意了一下。我明白她的意思。母親時常對我說,人要知感,比起很多難心人,我們的日子已經(jīng)很寬展了。回民的心是柔軟的,遇到困難人,一定要出散“算德甘”②。

在母親的眼底,我拿著錢走了過去,她在后面低聲說:“舉個意”。

放下錢回來,只是一霎時間??粗赣H歡喜,我心里塞滿了知足。雖然我的處境并不寬裕,但比起母親一天天減少的欣慰,這太值了。

病房里,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終于,鈔票像雪片一樣,一張連一張地落在傷者的床上。大胡子給捐助者們一一鞠著躬,這黑鐵塔就像裝了彈簧一樣,一曲一直,上下折疊。

第三天上午。心臟按壓器依舊工作著。帕金森老人應和著按壓器的節(jié)奏,幾根稀疏的白發(fā)隨著響動不停顫抖著。老阿婆回去休息了。

急救室里比昨天清靜。我望著熟睡的母親,心里尋思會診的結(jié)果會是怎樣的。所有病理分析今天就應該出來了,醫(yī)生卻毫無動靜,難道是在論證母親該去哪個科室住院?漸漸地,滿腦的疑慮拉扯著眼皮往下墜,再往下墜。不知過了多久,一串尖銳的電子報警聲鉆入耳朵,我被驚得坐了起來,查看母親床頭的監(jiān)護儀,所有數(shù)據(jù)卻正常無異。

是五號床病人出現(xiàn)了狀況。一看監(jiān)護儀上的血氧指數(shù),從80到70,一下又降到30。護士長加快了心臟按壓器的按壓頻率,作用儼然不大,血氧一直在20和30之間浮動。醫(yī)生疾步走進急救室,吩咐護士快打強心針。帕金森老人頭點得更快了,渾身也跟著劇烈地顫抖。

護士的強心針還沒打完,報警聲忽然連成了一片,監(jiān)護儀上的心跳曲線,也從上下跳躍拉成了一條長長的直線。醫(yī)生忙亂一陣后,從耳朵上取下聽診器,翻開病人的眼皮查看了一下,再看看腕上的手表,宣布五號床病人:死亡。

聽著結(jié)果,我的心跳驟然加快。帕金森老人顫巍巍走到病床邊,雙手撫摸著兒子的雙腿,雙唇從蒼白慢慢變得青紫,嘴巴半張半合,卻一絲聲音也發(fā)不出來。老人的帕金森癥似乎更嚴重了,護士長看著他,迅速拿出手機通知了老阿婆。

整個急救室鴉雀無聲,偶爾只有三兩聲儀器的囂叫。

十多分鐘過去了。一陣低沉蒼老的哭聲從遠處隱隱傳來,劃破了急救室的安靜??蘼曉絹碓浇?,也越來越嘶啞。老阿婆來了。她的臉頰一片灰白,就像滿頭的發(fā)絲。我心里沉郁,低下頭不去看她。人老了,大抵都是相像的,不知為什么,從她身上我總能看到母親的影子。她望著病床上的兒子時,眼神和母親一模一樣。她踉踉蹌蹌地栽進了急救室,哭聲如同老山羊的呼叫。病床邊圍觀的人紛紛避讓,老阿婆身子一搖晃,碰翻了護士手中的器械盤,針管藥瓶嘩啦啦跌落了一地。可她還沒走到床邊,卻猛然間打了一個趔趄倒在地上,哭聲也戛然而止。

一片驚呼。

老阿婆蜷縮成一團,手腳連連抽搐著,慢慢地緩了下來,輕了下來,終于貼在地上無聲無息,如一片凋落的枯葉。帕金森老人跪在旁邊,顫抖的雙手不停搖動著老阿婆,嘴里含混不清地吼著,唇齒間的唾沫拉成了一條條乳色的線。

醫(yī)生聞訊跑來,先在老阿婆胸前聽診,接著又是敲打又是按壓,很是折騰了一陣。最后翻看一下眼皮,取下聽診器,無奈地搖了搖頭:刺激太大,心臟猝死。

我心里重重一震。轉(zhuǎn)頭看帕金森老人時,他神情木訥,半張著嘴巴,雙眼像灌滿了鮮血,遲滯地望著地下,又看看床上,蒼老的頭顱不停地上下點動著。

一轉(zhuǎn)眼,兩個人在眼前沒了。帕金森老人已經(jīng)無法走動,護士用輪椅推他出去的時候,他的眼中已經(jīng)看不到一絲悲意和光澤。

回頭看母親時,她正看著我,雙眼噙滿了淚水。我上前拉著她的手,怕她悲傷,加重心臟負擔,想安慰幾句,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么。母親卻拍拍我的手,嘴角微微下撇著說:“我的娃,別擔心我,無常的路上沒老小。得病歿了,這是安拉乎的前定,誰都要走一遭??吹酵鋈?,人要拿覺探③

哩?;钪臅r候,好好干辦點兒善功,就是無常臨近了,心里也安穩(wěn)著哩。”

說完話,母親閉上眼睛,轉(zhuǎn)過身去,嘴里喃喃地念著。望著母親安詳而蒼老的面容,忽然覺得眼前發(fā)生的這一幕也沒有多么突兀了,更像是隱秘的啟示。對活人來說,沉重過后,應該會留下些什么,對生命,對那個并不遙遠的、在暗處等待的節(jié)日,多多少少應該給予認真的注目,哪怕是片刻的。這些,母親早就領受了。

醫(yī)生終于把我叫到了辦公室。母親的會診結(jié)果出來了:腎功能衰竭,慢阻性肺心病晚期。同時給出兩種選擇:進ICU治療,每天只有一次探視機會,時間不能超過1小時;或者,回家。

我的心被拋出了胸膛,懸掛在很高很高的地方,不停地動蕩著。跑到心內(nèi)科、腎病科、呼吸科要求住院,三個科室給出一個統(tǒng)一的回答:沒有床位。心里明白,這是婉轉(zhuǎn)的拒絕。我在大廳里徘徊著,望著,聽著,周圍的面孔和聲音仿佛離我很遠很遠。

回到急救室,我低頭不敢看母親的臉。母親卻閉著眼,干澀的嘴角節(jié)制地蠕動著,微蹙的眉間籠著纖絲般不易察覺的痛楚。哦,我的信道行善了一輩子的母親?。∥业男乃坪醭闪艘粓F和水的面,被一只粗糙的大手使勁地搓來揉去。腦袋里不斷尋索著可以信托的人,出去打個電話,讓聯(lián)系一下其他醫(yī)院。然而剛轉(zhuǎn)過身,一個沉靜如同深水的聲音卻低低喚起:“我的娃,我們回家吧!”

責任編輯 石彥偉

注釋

① 頓亞:回族經(jīng)堂語,意為“世界”。

② 算德甘:回族經(jīng)堂語,意為“用行為或金錢救濟貧苦”。

③ 覺探:回族經(jīng)堂語,意為“反省、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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