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澤涵
租房三天的女人
□江澤涵
我樓下有一間小屋,擱著舊家具,空著也浪費(fèi),干脆租出去。剛貼出信息,就有人來電話詢價。那是一個女人的聲音,粗獷而略沙啞。說電話里說不清,她人就在樓下的電話亭,請我當(dāng)面商量。
快到一樓了,聞到一股淡淡的腐味,可能是我感冒鼻塞,也可能真的樓道里死老鼠了?
樓梯口站著一個女人,大臉盤大手腳,皮膚黝黑,衣著很舊,但洗得干凈。女人沖我笑笑,帶了一絲勉強(qiáng),我回了一個招呼。簡單介紹了條件,問要租多久。
“俺……三天!”女人攥緊了拳頭,不及我變臉,緊接上,“俺……俺給兩百塊,成嗎?”似失了勇氣,又像在懇求。
不像找茬的。我也心軟下來:“光三天,要不你還是住旅館吧,搬東西也麻煩呀?”
“太貴了,而且……”聲音沉了下去。
不像作風(fēng)不正的。我也不大意:“能告訴我,你這三天要干什么嗎?”
女人漲紅了臉,囁嚅道:“我女兒要來看我。”
我一愣,問女人原來住哪兒。
“在……住宿舍的?!迸苏f,“服裝廠的,八個人一間,不準(zhǔn)留客。”
我向來不愛招麻煩,但這次破例。女人歡天喜地地抱緊了拳頭。她手腳很利索,一寸一寸拖起地板,瓷磚也擦得锃亮。
第二天一早,女人騎著大三輪搬來了東西,一床洗得發(fā)白的被褥,一套舊炊具,還有一些簡單的生活用品。
我問女人還需要什么。她訕笑:“你家陽臺好多花呢,借俺一盆行不?”她盯著我的眼睛。我說不行都難了,挑來挑去,選中了茶幾上的水仙。
夜宵后散步,路過小屋。亮度不高的臺燈下,一個女孩正在寫作業(yè),樸素,大方。女人在旁靜靜地陪著。女人和女兒都洋溢著笑。
“丫啊,這張是啥?”女人拿起一張紙。
“學(xué)生檔案表啊?!?/p>
“高一不填過了嗎?”
“這張高考要用啦。”女兒一欄欄寫下來,忽然喊,“海王星服裝廠!媽,我還記得你的單位呢?!?/p>
“媽工作不好呢。”
“哪兒啊,咱班都是工農(nóng)子弟呀。”
女人笑了,兩只眼睛瞇成了一條線。
“我明兒想去你廠里參觀下?”
“可遠(yuǎn)了。周末也放假。媽明兒帶你到附近逛逛,缺啥媽給你買?!?/p>
女兒搖搖頭:“啥都不缺呢?!?/p>
……
送走女兒后,女人捧著水仙來退房。下個房客也沒找上門,我就只收了她半價。女人后來又折回送了一籃水果。
半月后,我感冒總算好了,到哪兒都精神抖擻。興之所至,到老區(qū)拜訪朋友。路過海王星服裝廠,想起了租三天房的女人,現(xiàn)在應(yīng)該正忙碌著。
廠旁臨著一條老巷,酸腐味襲人。往里走幾步,我傻眼了。曬場大的一塊地上,一沓沓硬紙板,一袋袋廢紙,一串串瓶罐,堆積如山。細(xì)看之下,“山”中還有一間屋子,木板架起的,最多六七平方米,一張床,一條方凳,再無空地。屋側(cè)是一輛大三輪,后面繞出一個女人,大臉盤大手腳,皮膚黝黑……我頓時感到眼睛被灼傷了。
(原載《特別文摘》2013年10月上 浙江魏國平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