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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發(fā)店

2014-03-13 20:45方瀟
飛天 2014年3期
關鍵詞:理發(fā)師頭發(fā)

方瀟,女,70年代出生,四川廣安人,后移居甘肅慶陽?,F(xiàn)居蘭州。在《青年作家》等報刊發(fā)表小說、散文20多萬字。

下午的時光是散淡的,對她如此,對理發(fā)店也是如此。

理發(fā)店里顧客不多,推開玻璃門,竊竊閑談聲和洗發(fā)香波的味道一下子迎了過來,而尾隨而來的陽光被玻璃門關在了身后。

里面燈光冷暖適當,強弱剛好。她在吧臺站定,目光卻在理發(fā)店里四處搜尋。收銀員殷勤地問她,姐,剪發(fā)還是燙發(fā)?有活動哦!姐,有沒有指定的理發(fā)師???沒有的話給你介紹介紹??!

她還沒來得及回答,角落里正給一位顧客吹頭發(fā)的理發(fā)師適時地轉過頭來,沖她溫和地招呼道,鳳姐,來了???坐!

他比她小很多,但她總感覺他是溫和的。理發(fā)店是個特殊場合,這個場合特殊在陰氣太盛。在這里,無論多陽剛的男理發(fā)師,天天接觸香噴噴的洗發(fā)水,觸摸柔軟的頭發(fā),細細地修剪著,輕輕地撥弄著,被女顧客的氣息熏染著,天長日久,最后都沒了脾氣,變成細嫩皮膚、纖細腰肢、輕言細語,見你就搭腔、一搭腔就服服帖帖有很明顯的職業(yè)特征的資深理發(fā)師。

他一定感覺到她來了,否則不會那么輕輕巧巧地接過話去。她于是微微一笑,指了指他,對收銀員說:他。

這是一種默契。這種默契建立得這么快,她自己也很驚訝。

其實這家理發(fā)店她只來過三四次,看,連收銀員都沒認下她,但她已經(jīng)和那個年輕男理發(fā)師熟悉得可以心照不宣了。

就是這樣:她一進來,站在吧臺前,目光便在滿屋子晃動的人影與嗡嗡的吹風機的聲音里尋找。而他,不管在忙什么,準會在她目光搜到他的那一刻轉過頭來,溫和地沖她笑道:鳳姐!來了啊?坐!那笑容不過分熱情,但明顯是用了心的,因為那也并不是職業(yè)性的微笑,那笑帶著親昵卻不敢冒犯的小心。

這個時候,她便微微一笑,指指他對收銀員說,他。

從第二次起,他便清清楚楚地叫出了她的名字:鳳姐。這是一個很糟糕的稱呼。她叫沈鳳若,僅僅有一個鳳字而已。她不知道為什么這個年輕理發(fā)師一上來便掐頭去尾,直接稱呼她為鳳姐。起碼有兩個叫鳳姐的人,是個笑話。一個是王熙鳳,她是大觀園的熱鬧,小說版的;一個是網(wǎng)絡上的羅玉鳳,她是網(wǎng)絡上的熱鬧,現(xiàn)實版的。

她第一次聽到這個稱呼,十分的不愉快。就算你不讀書,難道也不上網(wǎng)么?便在他理發(fā)的最后一步即頭發(fā)定型時,問他,你為什么叫我鳳姐?

理發(fā)師笑笑,俯下身來在她耳邊說,我們這里趙姐、錢姐、孫姐、李姐,多的是。按理說,我該叫你沈姐——是不是有點太生分?叫若姐,有些拗口。覺得鳳姐最親切了!

上揚著的似笑非笑的嘴角,發(fā)型奇怪但烏黑濃密,像頂了一頭熱帶雨林。身上沾著的洗發(fā)水彈力素定型膠等混合起來的氣息。

這有沒有點小小調戲的意思?她都有點莫名其妙了。

他若無其事,用一把仿生毫毛刷子仔細清掃掉她脖子里的碎發(fā),還不停地用嘴吹,氣息熱熱地落在后頸,然后又涼涼地繞脖子散去,弄得她有點想笑,有點想呻吟,有一種迷醉的感覺。她一時之間沒有了脾氣。

還在稱呼中沒回過神來,接下來的事情更是讓她如墜云霧。

理發(fā)師一層層揭去圍在她脖子上的毛巾,解掉護衫的活系帶子。他站在背后,雙手抄過來拉掉那深紫色的護衫,護衫發(fā)出塑料布特有的聲響,緩緩地從她前胸滑向后背。一雙手,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藏在了護衫里面,輕輕地快速地抱了抱她的肩膀,然后滑到了肘窩,快速離開。整個過程持續(xù)不到五秒鐘,神不知鬼不覺,但她實實在在地感覺到了,像一次點到即止的安慰,更像一次說不出口的羞怯的試探。

她愣了愣,轉過頭去時,他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過一樣,正仔細抖落著那件護衫。

再一次來的時候,從進門到送她出門,這個過程一點沒省略,一點沒顛倒。他們的默契,像配合了一千年的舞臺劇。鳳姐!來了?。孔?!還是上次那個發(fā)型?然后兩人在鏡子里對視,她在瞧自己,他在瞧她。她見他在瞧她后又瞧他。觀眾是看不懂的,其滋味只有兩個演員深諳。

年輕理發(fā)師掛了一屁股的工具,走路一搖一擺。他雙手托著她的腦袋看了幾秒鐘,像一個胸有成竹的木匠瞄一截需要刨花的木頭那樣,眼神迷離而自信。他長期握剪刀的手蒼白而修長,伸進她的頭發(fā)里舒展而快速撥弄的時候,像是一條蜿蜒的蛇,沿著她的頭皮,攀援著她的神經(jīng),一直爬到她的心里,癢癢的,纏綿的。

她閉上了雙眼,又忍不住想呻吟一下。這個念頭嚇得她一激靈,趕緊重新睜開眼。

接著便是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頭發(fā)剪好,取下圍裙護衫的時候,依舊有一下神不知鬼不覺的抱她雙臂的動作。比侵犯來得禮貌,比禮貌來得曖昧。

今天她又來了。他正在忙,因為他是這家理發(fā)店的骨干,別人有閑的時候,唯獨他老有客人排隊等著。而他,還是回過頭沖她一笑:鳳姐!來了???坐!仿佛他吃定了她,料定她一定非他不可,所以連“請先等一等”這樣的話都可以不說。

而她確實也是這樣,無須他招呼,便坐在供客人等待的長椅上。連洗頭的小妹都不會過來打擾她。盡管這只是第四次,他們心照不宣,默契到像配合了千年的啞劇。不過今天她的心情很不好。

三年前她就離婚了。當時她還沒意識到事情有多糟糕,離就離唄,自己也就四十來歲,數(shù)字聽起來很不祥,累積得很龐大的樣子,實際上她看起來沒那么老。你能勾搭一個洗腳妹,我就不能誘惑個搞按摩的客人!

她在社區(qū)診所的康復醫(yī)療室上班。工作就是給人按摩按摩腰椎頸椎啦,拿個烤燈烤烤老寒腿啦,給睡落枕的人拔拔脖子啦,給針灸師打個下手什么的。社區(qū)多少帶些福利性質的,收費便宜,有時候還開展免費檢查??蛇@里出入的人,不是老弱就是病殘。要身體沒身體,要金錢沒金錢,往跟前一走,便是濃烈的老人味。一張嘴便沖出一股假牙許久沒清理的腐敗惡臭。

當然也有打籃球閃了腰的年輕男人或者開車勞損了腰肌的中年男人。偶爾。

這三年慢慢走過來,她才體會到男女有多么的不同。在男人眼里,女人一過三十便是老女人了,無論你多高智商、多高收入,但你的身價打對折,而且永遠沒有回暖的機會。女人如果年輕,哪怕你低智商、低收入,都是可以忽略的。最好上穿低領下穿低腰,前后能露出四個肉蛋兒,那才是資本。女人的年齡與領口,越低越迷人。

所以后面兩類男人,即便對按摩時肉貼肉這樣的刺激,他們也看都不看她一眼。

想起曾經(jīng)說過要誘惑顧客這樣的話,自己都恨不得扇自己兩個嘴巴。

但她離婚的消息很快就在社區(qū)傳開了。那些人一進來還沒坐下,先顫巍巍地問一句:小沈,你離婚啦?

不知何時,她的康復室熱鬧起來。那些老頭,提著菜市場處理買來的水果蔬菜、零零碎碎的牛雜羊雜,十分熱情地請小沈吃。小沈一推辭,他們趕緊又寶貝似地放回自己的塑料袋里。他們抽著嗆人的劣質香煙,咳咳咳地閑聊著,她下班了他們還不肯走。

剛開始他們給她介紹對象。他們介紹自己的失了老伴的表弟、游手好閑想吃軟飯的惡棍、有家暴前科的酗酒者,條件最好的一個是鰥夫,年齡倒是相當,但家里有三個孩子,還有一個癱瘓在床的老母親。

自信就猶如斑駁的墻皮,被敲打得紛紛揚揚掉下來,一地碎屑隨風而逝。

她對自身條件不是沒有正確評估過。近四十歲的女人,從兩性上看來,猶如秋天摘去瓜果的土地,表面看還有些蔥綠的枝葉,實際上空無一物,輕輕翻開,便能看見根部已經(jīng)老相縱橫。只需時間的腳步緩緩一移,一切艱難維持的虛假繁榮便摧枯拉朽地滑入到生命的另一個階段了。但是,如果你偏不上這個當,四十歲的女人,只要身材不是太走樣,皮膚不是太狼狽,完全可以走卡哇伊的路數(shù)。打扮段位夠高的話,給人說三十出頭也不會露怯。

她就這么定位了一下自己:年齡不大不小,氣質不好不壞,性格不悶不騷。總之,一切都在中庸的范疇里。換句話說,她可以挖掘的空間還很大。

那是個陰霾的下午,空氣中浮動著來路不明的氣味,人們盡量不出門,因此來按摩室的人也很少。她正想早點回家,結果就見患骨質疏松癥的七十歲的劉老頭拄了個拐棍,一步一點頭地推門進來了。

閨女,下班啦?

快了,醫(yī)生都回家了!您老明天一大早再來怎么樣?她心里不是很高興。

老頭進屋左顧右盼,答非所問:今天沒人?真的沒人嘍!如所愿的歡喜樣子。

劉大爺,明天再來吧,我要下班了!

閨女啊,你看大爺腿腳不方便,今天都來了,哪好意思趕大爺走?就耽擱你半個小時唄。

她只好把他讓進屋,耐心地踩著他僵硬、緩慢的步調,看他上床、喘息,幾根稀稀拉拉的短須在皺巴巴的臉上顫抖著,像干旱皸裂的土地上種的幾根羸弱的豆苗。變天啦,腿就疼到心里去啦!

她說,您是老年骨質疏松癥,又不是關節(jié)炎!

都有!都有!他急忙說。

本來他該用一套專門的理療器械,可今天他示意她給他按摩一下關節(jié)。

她把手搭上去,褲管毫無熱氣,許久沒換洗的褲子卻頑強地散發(fā)著一股子刺鼻的味道。她摸索了半天,才找見他的腿骨,是的,只是一根骨頭。也許是有肉的,但早已從皮與骨之間溜走了,只留下一張松弛的皮,袋子一樣掛在這根支棱的骨頭上。他老得赤裸裸的了!

男人的出廠值便設定為追逐、占有、繁衍自己的基因。因此他對女人最本能的要求是年輕,女人年輕了,可以很好地哺育自己的后代。男人對女人年輕的苛刻不是后天學來的,是他的原始數(shù)據(jù)指示他這么干??伤麄儾皇呛髞硪惨蠁??就像這個劉老頭,像他腿上的皮與肉尷尬的擁抱,最后都散了,化成一把灰、一個碑、一方矮矮的冢丘。

她強忍自己如此近距離接觸枯瘦生物的不適,一邊勉強捏著,一邊走神。平躺著的劉老頭卻是十分受用的樣子,間或長長地噓一口氣,然后指揮著她,左邊左邊!稍輕一點兒!朝上朝上!對!對對對!

簡直就跟癩子撓癢癢一副德行。

漸漸地她就感覺到哪里不對勁。那個劉老頭,引領著她的手,一直在他的大腿內側揉捏。她是跟著社區(qū)的盲人師傅學的按摩手法,雖不十分專業(yè),但經(jīng)絡的大體走向她還是明白的。大腿內側的按摩,根本不能緩解劉老頭的骨質疏松癥。那么他需要的,只是她按摩的手。

憤怒與鄙視一下子漲滿了她的整個胸腔。老頭還沒反應過來,只管閉著眼睛,哼哼唧唧地說,往上一點,呃,往上一點就對了!

她忍無可忍,一把揪住他枯瘦如藤的襠部,惡狠狠地湊上去,說,是這里嗎?

老頭終于感受到氣氛的不對,一睜開眼,見她提了拳頭就要砸下來的樣子,就趕緊告饒:閨女閨女,呵呵呵,不要動這么大的氣嘛!我是聽他們說的嘛,讓你怎么按,你就怎么按!都這么大歲數(shù)的人了,還能把你怎么樣?只是讓你摸一摸嘛,多給三二十塊錢又不是不可以!

她提起的拳頭又放了下來。她還真怕嘎嘣一下把那把老骨頭給砸壞了。

老頭說,我走!我馬上就走!然后推開玻璃門,鞋都沒穿穩(wěn),拖著拐棍就嘻嘻嘿嘿地走了。走幾步又回過頭來壓低聲音說,我和我老太婆分床睡了二十年了!女人的肉是什么味道我都記不起了!

她不知道說什么,想了半天想起一句文言文:老而不死是為賊!

原來自從她離婚后,社區(qū)原本曬太陽的一堆一堆的閑人愛到她這里來按摩,都是有緣由的。女人老了,靈魂要么灰飛煙滅,要么走火入魔修煉成詭異的老巫婆;男人老了,身體腐敗,靈魂會跟著一起腐敗。六七十歲的老頭,自己的口水都收不住了,卻興致勃勃地嫖娼。這樣的事情,報紙上常常報道。想到自己的手曾在一具具行將就木的活尸上按來按去,而這些活尸內心在她手底下骯臟快活地狂歡,她都會起一身雞皮疙瘩。對衰老的厭惡就是從那個下午開始的,包括老人,包括老樹,包括老房子,包括老貓老狗。一切老去的東西,她都惡心。

人老了不止虐待別人的眼球,還是有罪的:生命力枯竭的罪,思想越來越卑微的罪,越來越老邁無能的罪。她害怕自己衰老,害怕極了。但世界上最有本事的人,也阻止不了變老變丑的腳步。那個時候,她該如何面對自己呢?

偏偏時光匆匆,很快地兩三年就過去了。她在憂慮與煎熬中度過,焦慮到最后,便是越來越平靜。對自己離婚的事情都不再有任何感覺,也不愿和誰起口角,也不會和誰交心。朋友越來越少,她越來越孤獨。那時她還沒意識到這一切的平靜原來是變老的征兆,就像一潭水,在枯竭消失之前,總是波瀾不驚清澈透明,對前來喝水的小牛小鹿都懷有一顆慈悲寬容的心。一段時間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例假有些紊亂,頭發(fā)開始大把大把地掉落,坐在公交車上,居然張大嘴巴睡了過去,腰和小腹開始囤積脂肪,人也慵懶浮腫。

她嚇了一跳。自己那么憎恨的衰老,提前來了么?她十分慌亂,又不愿意把這些幽微感覺說給別人,就只好給自己做思想工作:你這個年齡,要矜持,一定要矜持!稍作放松,就可能老幾歲。如果不甘心放手青春的尾巴,也可以退回去幾年呢。

總不能任由現(xiàn)在這個樣子吧?有人總結過,愛情是女人永葆青春的秘密。他們說,男女的肌膚之親才是讓女人快樂的法寶;他們還說,男人的氣味也是平衡女人內分泌失調的良藥。至于撫摸啦、接吻啦、做愛啦、陰陽調和啦,被反復論證,反復研究。得出的結果只有一個:女人,是離不開男人的。她這才想起,自離婚后,她再也沒有過正常的性生活。按照這個理論,她該老得多快??!

而她自己又覺得,衰老是一種罪。怎么辦呢?拖住青春尾巴的愿望催促著她連睡覺都很緊張,生怕今天過去了,明天又老了一天。蘇醒了,一切蘇醒了,像一個餓著肚子睡覺的孩子,一旦壓抑自己睡著,醒了之后,饑餓的感覺會變本加厲。

她上各種社交網(wǎng)站,寂寞而有目的的女人從來不會空手而歸。她很快就和一個自稱在市發(fā)改委工作的男人聊得火熱。當然,她自我介紹是市醫(yī)院的婦產(chǎn)科護士,每天面對的是生命的誕生。這個角色很神秘,男人很想知道整天面對那么多變形的生殖器,到底有多么刺激。

要玩就玩高效率,她要把這個社會地位不錯、年齡相當?shù)哪腥颂鬃。瑸榱糇∽约旱哪贻p抓一劑神藥。至于對方有沒有家庭,她沒問。他不是也沒問她婚姻什么的嗎?

其實見面之后兩人只有拘謹,好像都是第一次玩火的樣子。也許都是中年人了,平日里都在自己既定的軌跡上行走,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找點刺激,卻不適應自己的角色。他們雖不是很了解對方,然而生活是透明的,不用摸清彼此的底細,都像是熟悉得跟自己鄰居似的,因此他們對對方一點都好奇不起來,對男女那點子事情都看透了的樣子。她提議喝點酒。喝酒之后干點什么事都是順理成章的,而干過的事情可以隨著酒精的揮發(fā)而煙消云散,一切的錯誤推給酒去承擔。如果結果很美好,那么酒又是最高明的紅娘,讓一切心照不宣地發(fā)展下去。

在一瓶干紅下肚以后,兩人的臉上開始有了些顏色,身體放松了呼吸也加快了。但氣氛還是小心翼翼。酒精隔離不了現(xiàn)實,兩個人還是不敢完全走出平日里的那個自己。她都不敢問他的家庭情況,就像他對她的生活也毫無興趣一樣。她心里很悲哀,看樣子人與人的感情是不容易建立的。成人就是用了多年的厚底陶罐,在看不見的底部有厚厚的繭,輕易不化;不像現(xiàn)代派是用新型元素制成的金屬鍋,遇熱就通紅。她曾經(jīng)看見一些年輕人,大街上就情不自禁地摟住旁若無人地親嘴,手也不老實,貪婪地在對方身上抓、摸、揉。那時候她剛離婚,不相信愛情,對肉體享樂很反感:摸什么摸?還不是兩坨碳水化合物!現(xiàn)在,她開始羨慕他們了:一堆肉對另一堆肉有感覺,是多么難得的事情??!前夫的行為也許是可以理解的:兩個陌生的中年男女,抱著專門的目的走在一起,都沒法敞開肉體與心扉。那么一對夫妻,天天膩在一起,熟悉彼此就像熟悉自己身上的狐臭,多么乏味無聊啊!所以他出去找了,找了一個年輕的洗腳妹——因為年輕,靈魂與肉體還沒來得及在空氣里暴露得太久,一切都很新鮮。至于干什么職業(yè),那不重要。你有能力讓她干什么,她就干什么。而不管你有多大能耐,都不能讓一個人新鮮美好。

她那晚是決定要豁出去的。再不瘋狂,就真的沒機會了。

想著,她便借著餐桌的掩護,偷偷地解下了雪紡襯衣的第三顆扣子。那個位置,不上不下,肚腩以下是丑陋的,再靠上痕跡又太重。只有這顆扣子,能最多地展示自己的欲說還休。等她直起身子時,對方能看見她貌似太過豐滿而撐開的襯衣的第三顆扣子。那是一種何等熱辣香艷的暗示??!他明顯也感覺到了,心領神會地一笑,那個笑,把眉毛擰得一個高一個低,嘴角壞壞的一歪,堆起很深的法令紋,一掃剛才的刻板與不知所措,下賤與淫蕩拍打著翅膀,撲簌簌地從身上四處飛散。

他果真笑著走上前來,從后面抱住了她。他的外衣很冰冷,在這屋里坐了大半天都沒暖過來。她希望他像那些戀愛中的年輕人一樣,從前面抱她,臉貼著臉,嘴對著嘴,鼻子碰著鼻子。然后前胸緊緊頂著對方,腰胯部相互尋找著,纏繞著,有一種要把對方生吞活剝了的生猛。那樣她會一下子從衰老的前頭,退回到年輕的過去。

可惜他沒有。從后面抱一個人,不必看對方的臉,不必聞對方的氣息,更主要的是,這樣的姿勢十分的方便,手彎過來,一把就握住了想要握的東西,而緊貼他銷魂部位的,是她肥厚的屁股,嚴絲合縫。

她知道他在努力克服勉強情緒,他對她不是很滿意的。但她是鐵了心要把自己像破布一樣扔出去的。

她此刻在走神。貼在自己后脊背上的是硬邦邦的一包東西,那是他有些發(fā)福的肚子。不知道是什么東西可以長得那么硬。而擠壓她的那雙胳膊,卻有些軟,有馬上要垮塌松弛的前兆了!她又想起那個下午,觸摸到一把老骨頭的惡心,還有老骨頭下不甘心的卑微的欲望。衰老是一種罪過。

他也馬上要老了!而且老了跟那個老頭的肉體差不多!大家都是上帝開的工廠的流水線上的產(chǎn)品,原材料差不多,半成品差不多,有光鮮包裝時差不多,過期變質了、變成垃圾了也差不多!兩堆即將老去的肉,干這樣的事情,真的太沒意思了!

她別扭地從他懷里掙脫出來。他并沒勉強,意味深長地盯著她看,嘴角又掛起那抹滿不在乎的笑,淫蕩隱去,只剩下嘲諷。

她說,我還是回去吧。他說,不行!語氣堅決而霸道,還帶點無賴的糾纏。今晚我要你陪我睡覺!

她也滿不在乎地看他一眼,說,憑什么?她剛一挪動腳步,他就把她拽住,說,不許走!這樣來回幾次之后,她就順從了。她等待著兩人相互接納之后邪惡妖冶的軀體共舞。她不在乎滿身傷痕地回到她自己的世界里,像一顆恒等運動的中子那樣,在既定的路線順應天命,直到死。

那人把她堵在雙人床的里面,不讓她下床,更不讓她逃跑。她嚇壞了,想糟了,遇到變態(tài)狂了,今晚要玩什么施虐把戲呢?她生不如死,他飄飄欲仙的那一種?

他們并排躺著,像畫了三八線一樣,他離她起碼有一尺遠,冷著臉,不說一句話,像是夫妻冷戰(zhàn)的樣子。她不知他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很怕鬼怪就隱藏在這風平浪靜里。結果,不一會兒就聽到他深睡眠時才有的節(jié)律呼吸。他的睡褲雄赳赳地支起了帳篷。許久沒碰過男人的她潛在心底的欲望如火如荼地蔓延開來。她都有點把持不住了,她很想趴上去倒行逆施,或者把搞按摩的手伸過去,在他身上創(chuàng)造新的指法。但旁邊躺著的人陌生、遙遠,天知道如果她把手什么的伸過去,會落到什么陷阱里面。最起碼會遭到一通羞辱吧?那樣她就虧大了。她可不想藥引子沒找到,卻碰巧嘗了一劑毒藥。

她都有些后悔在他抱著她的時候,沒有順勢發(fā)展下去?,F(xiàn)在過了這個村可就沒有那個店了??茨莻€人在自己跟前玉體橫成,雄性的軀體霸氣驕傲的樣子。它隨時可以排山倒海地壓過來,可是它沉默得像冰凍在了白堊紀。說它沒生命力吧,薄薄的睡褲下面分明春意盎然,其巍峨挺拔、雄壯粗魯讓她浮想聯(lián)翩、面紅耳熱。她剛抬起了手,他剛巧翻了個身,繼續(xù)拉起了輕微的呼嚕。

兩個成年男女同處一室,甚至同躺一床,就僅僅是為這樣井水不犯河水地睡一晚上?這也太荒唐了!她越想越凌亂。輾轉反側,難以入睡。又過了一會兒,她決定穿衣起床,回到自己的家里。她沒法淡定下去了。結果剛下床,他卻一躍而起,從后面抱起她,任憑她踢著雙腿無聲地掙扎。

不許走!他只說了這么一句,然后把她放在床的里又躺下了。局面又回到了剛才。

思維又兵分三路地包抄著她的大腦:這個人真是太奇怪了!難道他臨時良心發(fā)現(xiàn),覺得自己對不起老婆,所以不想邁出那一步?難道他懷疑自己身體的潔凈,不敢靠近?抑或是對自己毫無興趣?——如果是最后一個原因,她是藥引子沒找著,倒真的誤服了毒藥,加速了死亡。可他不走,又不讓自己走,也不碰。真是太奇怪了。想著想著,她也朦朧睡去。這一覺都不知道睡到什么時候了。等她醒來,身邊已經(jīng)空了。床頭邊留了一張潦草的紙條:

呃,那個誰,昨晚上真的不好意思。原本是要和你共度良宵,沒想到我現(xiàn)在胃口不行了,你對我來說老了,強行吃下去會消化不良。我給自己做了一晚上思想工作,還是沒法靠近你,只能相安無事。

一只無聊的貓,抓來一只老鼠,不是為了吃,逗弄來逗弄去,只是想看看它崩潰著要往貓嘴里送那耍賤的樣子,實在太有成就感了。哈哈。再見。哦,我們不會再見了!

她一直就在房間里哭。剛開始是因為羞辱,后來是因為悲哀。中年人之間的游戲真的太無聊了,明明都是愛無能了,卻找那么些理由,看起來很深奧的樣子,去打倒對方。軀體老了有罪,靈魂的罪惡卻是在將老之前就開始累計、沉積。

她決定下午去理發(fā)店。她這次一定要下那個年輕理發(fā)師的電話號碼。

洗掉臉上的淚痕,她為怎么化妝、怎么穿衣很費了一番思量。對于四十歲的女人來說,膠原蛋白是個叛徒。它原本是女人嬌嫩、飽滿、白皙的掌控者,是女人青春的管家,支配著女人皮下水分的儲蓄與分配,一絲不茍地趕走色斑的入侵。這也是一個性情不穩(wěn)定的家伙,在女人經(jīng)歷了一些風霜、自己還沒來得及坐下來審查自己的時候,它已經(jīng)轉移資產(chǎn),做好溜走的準備了。它轉移了皮膚的彈性、水靈,并引狼入室,任憑色素大搖大擺地為非作歹。

所以,她花了很長時間給自己敷面膜、補水。膠原蛋白的節(jié)操已失,皮膚沒有了攔水的堤壩,她只好不停地往里倒水。然后就是按化妝教程,上精華、抹乳液,再搽一層面霜,化妝才算完成。她看看鏡子里的自己,在數(shù)種化學添加劑的哄騙下,皮膚果真上當了,竟然泛出了一種虛假的光亮來!那些被時光帶走的,似乎又一點一點地回來了!

開始上彩妝。她今天決定再做一回小清新,妝容十分用心,卻淡得看不出來。穿戴很合身份,藕荷色掐腰真絲小坎肩,襯得她膚色如蜜;黑色改良版休閑哈倫褲,讓她胯部曲線突出而不夸張,細跟的透明小皮鞋,與她的上衣相呼應。這個年紀的女人,內心如何驚濤駭浪,表面也要云淡風輕,否則會像使用了多年的底褲,用力過猛只會露陷。

妝容很成功,現(xiàn)在她可以模糊年齡了。貨真價實的花樣年華是好的,連造假的年輕也那么讓人滿心歡喜。她愿意用自己的經(jīng)驗,去引領一片懵懂的他們,就像春天與秋天的相遇,稀釋彼此特有的季節(jié)的濃度……

和她一起等待的人有些在聽音樂,有些在低頭玩手機。她翻看著理發(fā)店里面的雜志,銅版紙上全是年輕的發(fā)型模特兒,燙染著各種頭發(fā),像一群五顏六色的毛毛雞。

他叫道,鳳姐,請這邊坐!

護衫圍了上來,長長的,寬寬的,把她嚴嚴實實地包住,脖子以下全隱形了,安全感霎時像那件護衫一樣把她牢牢罩住了。

他提起吹風機,倒著從發(fā)梢朝上吹了一氣。他要把水氣稍稍吹干,讓頭發(fā)恢復正常狀態(tài)才可以動剪刀。手指撥弄著她的頭發(fā),快速而輕柔,從腦門到腦后走了一圈,十分地舒服,簡直有催眠的效果。

今天有沒有新的想法啊鳳姐?他不直接看她的臉,而是側目看鏡子里面,用手背擦拭掉她臉頰上的一根碎發(fā)。

她很大幅度地展示了一個并不露齒的笑容,然后低眉、垂頭。那個笑容,就有了煙視媚行的意思。還是老樣子吧。

他頓了下,拉過一把凳子,坐下,讓她的頭齊著他的胸。待他彎下腰,頭可以毫不費勁地與她的頭并靠著,鼻子幾乎碰到她的耳朵。她只看見鏡子里兩顆貼得很近的頭顱,眼睛直視前方,目光卻落在彼此的身上。

鳳姐,你有沒有準備做點變化呀?你這么年輕,不該剪上次那么老氣的發(fā)型。你可以大膽一點,頭發(fā)還可以剪短一點。他把手插進發(fā)根的深處,一把又一把地抓弄著她的頭發(fā),頭發(fā)飛起來又掉下去,柔若無骨的媚樣子。你看,就短到這里,露出你的脖子和耳朵。你的脖子這么美,又軟又細,戴根項鏈什么的十分漂亮。你的耳朵也適合露出來,戴兩粒鉆石耳釘,就像兩顆星星呢。

他每說一句,便毫無覺察地靠近一點。理發(fā)店太吵,而他又不能太大聲,只有不斷地向她靠近。他彎下腰的時候,便把腦袋蒜頭一樣栽在她耳邊。當他直起身子的時候,他的胸膛,剛剛擦到她的臉頰。依舊是陌生的味道,但與康復室那些老人的味道截然不同,也與昨晚的那個中年人的味道不同,這味道,明白無誤是雄性的味道、野性的味道、侵犯性的味道。這讓她就像獵人聞到了獵物的氣息,執(zhí)著興奮地跟蹤、追逐,憧憬深遠而不可自拔。這味道因為年輕而濃烈、純粹、清新。是的,沒經(jīng)過太多風霜的折磨,沒受過大量五谷雜糧的腐蝕,沒暴曬太多沒淋雨太多,沒霉變沒褪色,不會像千年巖石被風化、被掩埋、被遺忘。年輕,確實太迷人了!她恍惚又回到了過去,順著這味道,穿越到二十年前,她那時是多么青澀嶄新,像早春的花園里一束努力打苞的玫瑰枝條,全身上下都是蓬勃的生命的氣息。她的前夫,被她這種含苞欲放的粉嫩色彩所吸引,像一只急不可耐的采蜜的大馬蜂,整天嚶嚶嗡嗡纏繞在她周圍。人們自我安慰說,生命的過程就像一年四季,各有千秋,春有嫣然、夏有奔放、秋有豐碩、冬有沉淀。這都是自欺欺人的話。生命并不崇拜智慧或者深邃,相反,老奸巨猾、暮氣沉沉,是非常討人厭的。如果有可能,她寧愿年輕而膚淺,活在生命的春夏,熱鬧著招蜂引蝶,驕傲地揮霍著浪蕩的資本。

她就在他無限靠近的氣息里神魂顛倒,覺得自己的思維也不是自己的了,不受自己控制了,她現(xiàn)在像一個被人施了迷藥的無意識的人,如果他愿意把她帶到地獄或者什么地方,她也會毫不猶豫地跟著走的。她的鼻尖快要觸到他胸的第三顆扣子了,而他五指插進她的頭發(fā)里,用指腹輕輕按壓一下又放開,放開了又按壓一下,起起落落、纏纏繞繞,那種肌膚相親的快樂,就像被人一勺一勺喂著可卡因,一嘗到滋味便停不下來,引領得她忍不住要追逐那一種舒適。她于是在發(fā)出呻吟聲之前,軟綿綿地說,好吧,聽你的。把我頭發(fā)照你說的樣子剪短,然后染色。

他露出愉快的神色,高聲吩咐店里的小伙計把彩發(fā)樣品拿來供她選擇。她在五彩斑斕的假發(fā)跟前沒有了主意。于是他幫著挑選,每看中一款顏色,便搭在她的鬢角上試,他的眼神總露出驚喜的溫柔的光芒來,仿佛看到她變化后驚為天人的樣子。她好久沒被這樣的目光注視過了,恍惚之間,他們現(xiàn)在不再是一個中年婦女與一個年輕小伙子,不再是一個男理發(fā)師與一個女顧客,倒像是兩個蜜月里的小夫妻,像古書上說的那樣,進行著一場“畫眉深淺入時無”的閨房秀。

挑好了頭發(fā)的顏色,他便教小伙計怎樣調配顏色,他吩咐得細致而耐心,她一句一句聽在耳朵里。那些話像一柄鵝毛扇,輕柔地拂拭著她的心房,溫暖而微癢,她心里的火苗,越來越旺,直至轟隆隆地燃燒起來。

他左手扶了扶她的頭,右手在胯間掛的口袋里摸索著他的家什。她閉了眼睛,等待頭發(fā)掉落時像夜里風吹鳳尾一樣沙沙的聲音。有心跳與呼吸聲穿越到了皮膚表面,平靜而有力,她能感受到他指尖觸摸她頭皮時的那種專注,這讓她很享受。最讓她心猿意馬的,是他年輕的味道肆意鉆入她的鼻腔,她像進入了一種夢境,任憑他支配著自己的頭發(fā)。兩個陌生男女,只有兩種身份可以名正言順地肌膚接觸:一個是醫(yī)生和病人,一個便是理發(fā)師與顧客。他偶爾會說,鳳姐,頭稍低一下,她便很溫順地一言不發(fā)地低一下頭;或者,稍等,我換把剪刀,她只是微笑一下,表示贊同。她從頭到尾都閉著雙眼。

聽到他讓小伙計把調好的染發(fā)劑拿過來,他開始給頭發(fā)上色了。然后感覺到他忙碌的手在濕漉漉的頭皮上停頓了三兩秒鐘。她正納悶,就聽得他問道,今天是保養(yǎng)呢還是做新發(fā)型呢?那語氣,竟像是對最鐘愛的弟弟妹妹,十分的關切與輕柔,生怕稍微的高聲會驚嚇了嬌嫩的耳膜。她像受到了什么刺激,忽地睜開了雙眼。側臉的余光中,看見旁邊坐了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姑娘。附近有幾所大學,從氣質上看,她大約就是一個高年級的女大學生了。

剛才還在自己頭上專心致志忙碌的手很快不知去向,剛才還穿梭于自己鼻尖與耳朵的胸膛也迅速離開了,隨同消失的還有那給自己諸多想象諸多安慰的氣息。小張,過來,你給姐頭發(fā)上色!

沒有商量,沒有解釋。那個笨手笨腳的小學徒過來了,生澀地抓起她的頭發(fā),東一刷子西一刷子地毫無章法地朝她頭發(fā)上糊那些粘稠的化學劑。

她心里一股怒火冒了起來,但表面若無其事,她原本就是一個溫吞吞的人。那個年輕姑娘就在自己鄰座,聽得見他輕言細語地詢問,要什么樣的發(fā)型,問她今天幾節(jié)課——她才真的是他的老顧客了!而那態(tài)度、那語氣、那笑容,分明是從自己身上復制到那個年輕姑娘身上去的。染發(fā)劑終于全糊在了頭上,小伙計給她頭上安好吊式焗油機,趕緊溜了。現(xiàn)在,她自由了。

她一側過臉去,便像有千萬缸醋照臉潑來。那個年輕女孩子,一頭及腰的長發(fā),柔柔順順,乖乖巧巧地披散著,在理發(fā)店清冷的日光燈下,反射著絲綢一樣潤澤的光芒。這種光芒,刺一樣飛進她的眼睛里,她幾乎不敢直視。擁有這樣一頭美麗的長發(fā),根本不需要與之匹配的長見識。它標志著年輕、健康、活力。在古人眼里,一頭烏黑發(fā)亮的頭發(fā),顯示著腎功能強大,生育能力旺盛。所以在古代十幾歲的女孩子是要束發(fā)的,否則你就有顯擺招搖的意思?,F(xiàn)在的女孩子真好,可以大大方方展示自己的年輕。像她這個年齡的女人,作假都做不出這么漂亮的一頭頭發(fā)了!

女孩表情比較冷淡。大約年輕的生命是比較冷淡的、驕傲的,因為它不需要迎合什么、向什么東西低頭。不像生命的后期,自己看著自己的衰老都自卑、都傷心、都抓狂,到后來,什么都要人幫助,弓腰駝背、老邁無能,把自己縮小得如一粒塵埃。

女孩子還這么年輕都知道保養(yǎng)自己、打扮自己,可見家境不算很壞——現(xiàn)在的孩子,基本都是嬌生慣養(yǎng)出來的,都知道為自己而活。眼前的這個女生,鮮嫩得多像一朵藏在枝葉深處的剛露容顏的玉蘭??!皮膚白皙細致,眉目清澈,顧盼流轉;挺拔的小小鼻子,守候在那張線條柔軟顏色呈淡橘色的嘴上;一張口,排列弧度優(yōu)美、白亮亮細密密的牙,神秘地一閃,又神秘地躲在嘴的深處;那個小小的精致的下巴,像她光滑頎長脖子上的一個對號,勾勒得圓滑自負。

好一個年輕貌美的女孩!緊繃繃滋潤潤,像玻璃櫥窗里的塑料人那樣美得遙遠,美得不真實!這種美,不是人可以經(jīng)營出來的,它只能是上天的賜予!上天既是一個完美主義者,也是一個悲觀主義者。他讓一個人擁有一段最美好的年華,然后再配上最美好的容顏,隨后讓歲月奪走,憑你尋死覓活,年華與容顏消失得無影無蹤,永不再來。所以處于春夏年紀的女孩子,從來沒有丑的,只有美的程度不一樣。而人到秋冬,卻沒有美的了,只是丑的狀態(tài)不同而已!多殘酷的上天呀!

她全身冰冷。心與剛才還輕盈的肉體一起急速下墜。是的,現(xiàn)實終歸是現(xiàn)實,一睜眼全是現(xiàn)實,連那個年輕理發(fā)師都離開她的夢境,走到現(xiàn)實里去了。她從沒像現(xiàn)在這么悲觀,來的時候手里還想攥點東西,現(xiàn)在,她想什么都放棄。因為她無可奈何地承認,她抓不住什么了。失去了的,終究回不來了。

她一動不動地坐著,等待頭上的加熱帽被取掉。彩色短發(fā)的自己果真變了一個人,她盯著鏡子里的自己。男理發(fā)師給她做最后的整理,他也一眼接一眼地看鏡子里的她。

鏡子里的那個人眼角下垂,眼袋上面重疊著黑眼圈的陰影,整個眉眼含混不清,臉色黯淡,斑點蚜蟲一樣臟兮兮地趴了一臉,很多粉已經(jīng)卡住了,毛孔被突出放大。顴骨上的肉垂了下來,像給雙頰重新添了一雙耳朵。那松弛的雙下巴,與頸紋一起給脖子掛了一道又一道的簾。

這張中年婦女的臉,真的無可救藥了。

但那個男理發(fā)師好像什么都沒發(fā)現(xiàn),一直在旁邊厚顏無恥地恭維。她什么都沒聽見,雖然他的語氣、神態(tài)和先前毫無二致。

她什么心情都沒有了,她搞不清現(xiàn)在是五十歲還是六十歲。她心里所有的,只有絕望和悲哀。她說,你看你都把我頭發(fā)糟蹋成什么了?

他吃了一驚,從剛才的得意中緩不過神來。他說,挺好看?。∧阆葎e急,我給你把圍脖取掉,效果才會出來呢。

在圍脖取掉的最后一瞬間,她又感受到他那迅速而不為人知的輕輕一抱。這次,她反應很靈敏、很迅猛,伸手就給那理發(fā)師一巴掌。理發(fā)師呆了,滿臉通紅,而她像個潑婦一樣,指著他的臉,大聲罵道:媽的,老娘都可以當你媽了,你還吃老娘的豆腐???

然后她摔門,眼見著那裸色的涼鞋與藕荷色的坎肩,一扭一扭地消失在人海里。

責任編輯 王文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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