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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zhuǎn)世

2014-03-07 09:16余同友
文學(xué)港 2014年6期
關(guān)鍵詞:文海小蘭

余同友

轉(zhuǎn)世

余同友

師傅,你是要把我們都烤成人肉面包吧,還要等到什么時候?我一手拿著一份報紙不停地扇著,一手拍著座位上靠背,催促著司機快點發(fā)車。

我乘坐的是從陽山縣城到豆村鄉(xiāng)的農(nóng)村公交班線,說是一個小時準(zhǔn)時發(fā)走一班,司機拉我上車時連聲說,馬上就走,馬上就走,可是我在車上等了一個半小時,還沒有走的跡象。破舊的小中巴車上沒有空調(diào),只駕駛員上方吊著一個搖頭的小電扇,而我坐在靠后的位置,經(jīng)過陽光的暴曬,鐵皮車成了一間溫室大棚,就是待著不動汗都流個不止,而況前后左右都坐滿了人,每個人都是一根熱棒,被加熱的同時也為整個空間加熱,濃重的汗餿味越積越稠,那氣味仿佛成了液體在車廂里流淌,悶熱使得人們連嘴皮也懶得動一動,個個眼白上翻表情僵硬。

我再怎么催促,司機也不理會,他裝作沒有聽見,在車下招攬乘客。直到再過了半小時,座位上人全滿了,過道里也塞滿了人,司機才終于發(fā)動了車子,慢吞吞地駛出城去。一絲風(fēng)吹進來,溫度好歹降下來一些,一車上的人像被摔在岸上的魚重又回到了水里,開始說話、咳嗽、擠眉弄眼。我也活了過來,長吁了一口氣,開始考慮起我這趟去豆村鄉(xiāng)的任務(wù)來。

我一早就從市里坐車到陽山縣城,然后立即在縣城車站買了去豆村鄉(xiāng)的車票。按照慣例,作為市委機關(guān)報的一名記者,我要到陽山縣委宣傳部去與他們聯(lián)系一下,然后由他們派車派人,弄得像個人物似的去鄉(xiāng)鎮(zhèn)采訪,但這次的任務(wù)有點特別,我決定還是不讓宣傳部的人知道為好,因為這次要做的是一樁對陽山縣來說的負面新聞。一周前,我們報紙接到一封匿名舉報信,說是陽山縣豆村鄉(xiāng)瓦市村有一家蓄電池廠嚴重破壞了環(huán)境,生產(chǎn)生活用水都受到污染,當(dāng)?shù)厝艘呀?jīng)無法生活。值班總編老查把我叫到辦公室指著這封舉報信對我說,這個只有勞駕你這個首席記者去了解一下了,發(fā)不發(fā)稿到時再說。我一看豆村鄉(xiāng)瓦市村幾個字,便爽快地答應(yīng)下來,我已經(jīng)有三年沒去瓦市村了,我很想念那個地方。

前幾年我經(jīng)常往陽山縣跑,陽山縣是個山區(qū)縣,因為交通不便,所以工業(yè)一直發(fā)展不起來,財政收入低,在市里來說是個窮縣,但全縣的生態(tài)環(huán)境非常好,我曾經(jīng)在一篇報道中這樣來介紹陽山縣——全縣沒有一家有污染的工業(yè)企業(yè),這不說是全國唯一,至少在全省是唯一的一個縣。而那個瓦市村,我更是去了有五六次,大多是去采訪,其中一次我是私下帶著我的女朋友小井去的。

瓦市村實在是一個很美的村子,正如它的名字所說的,這個村子曾經(jīng)盛產(chǎn)黑色小瓦,古時候是一個很大的小黑瓦的交易集市,沿河而建的村子人家,一色的黑瓦平房,房前是一條水質(zhì)清澈的河流,河邊栽滿了桃樹和苦李樹。那年的春天,小井剛好學(xué)校放假,我就和她一起來到瓦市村。一走到村口,我們都呆住了,滿河岸的桃花與杏花燦然開放,天空中下著牛毛雨,斜風(fēng)細雨,那些粉嫩的花瓣隨風(fēng)飄落在明鏡似的河面上,像一群彩色的魚,空氣里彌漫著濃濃的花香,再往村里走,一座古老的石板橋劃了一個優(yōu)美的弧線擋在了村前,橋上覆蓋了綠色的涼粉藤,從橋下的弧線里望出去,那些人家的黑瓦屋頂在雨中顯得格外黑,細雨如煙,一切如夢如幻。到了村子里,一處庭院里,小井找到了一口井,井圈是青灰麻石鑿成,也不知是哪一朝的舊物了,井圈被井繩都勒成了一道道深深的刻痕,小井俯下身去,清清的井水映出她的面容,她對著深井喊一聲,喂……深井給出了悠揚的回聲,喂……這是我,小井說,這是我的井。

七八年過去了,我一直記得那天的場景,那天那鮮美艷麗的桃花,那古井無紋的深井,以及小井那略帶一點憂郁的神情,一提到瓦市,我就想到了那個飄著細雨的春天。嗨,我也曾文藝過嘛,不過,我敢說,任誰到了那個村子,在那樣的春天,都會變得文藝起來。我一個人正這樣想著,忽然耳朵里隱約傳來有人說著“瓦市”兩個字。我不由尖起了耳朵。

聲音發(fā)自我左邊前排的兩個人,兩人都五十歲左右,只是一個黑瘦,另一個卻白胖,形成鮮明對比,像特意安排的一對說相聲的演員,白胖的在逗哏,哎呀,那個事真是奇事啊,瓦市村的劉文海的女兒,是一個省城人家女兒轉(zhuǎn)世的,上個月,她到城里自己前世的父母那里去了。捧哏的在一旁嘖嘖的聲,真的?那可真是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別多啊,真是怪事喲。

他們的對話引起了我的興趣,我知道鄉(xiāng)間經(jīng)常會有這些無稽之談,特別是一些上了年紀(jì)的老太太,我的大姑就是這樣的一位老太太。過年的時候,我到大姑家去拜年,她就一籮筐一籮筐地倒給我這些鄉(xiāng)間傳奇。比如,她有次說,她隔壁的人家老人忽然有一天頭疼,疼了幾天也不好,也吃了藥,也打了針,就是不見好,反而越來越嚴重,后來找到林瞎子一掐,說是他家的舅舅墳地里長了一根竹鞭,要趕快把那根竹鞭取出來,于是,立即去請了人剖開墳,果然發(fā)現(xiàn)竹鞭都伸進了亡人的頭蓋骨中,這后人頭不痛才怪呢,取出來后,敬了香燒了紙,當(dāng)天就好了。還比如,說有個人有天要到后山挖茶葉地,可他家里狗突然死活咬著他的褲腿不放,他怎么打那條狗,那狗也不松口,無奈,他就只好在家歇著,過了一會,原先晴朗朗的天突然就下了大雨,那人就說幸虧沒去山里,過不了一會子,只聽得轟隆一聲,山上起蛟了,起蛟就是發(fā)泥石流,恰恰好,把那人家的茶葉地連底鏟起,那人在家里遠遠地看見了,趕緊著抱起他家的狗痛哭起來。總之,大姑說著我就聽著,我不覺得這有什么問題,這年頭,城里的網(wǎng)絡(luò)上,不也是一年到頭充斥著各種各樣的奇聞么,發(fā)現(xiàn)或杜撰這些真真假假的傳聞并傳播它,不就是我們新聞界樂于干的事情?而且我們的許多新聞還沒有大姑說的那些精彩呢。不過,我可從來沒有從新聞的角度去審視我大姑說的那些奇聞,因為她說的奇聞中時間、地點、人物經(jīng)常是模糊不清的,無法去證實或證偽,當(dāng)然,也沒有必要去證實或證偽。

但這車上的兩個人的對話卻讓我有了一探究竟的想法,我正愁著怎么樣去接近瓦市村的村民,怎么樣較為隱蔽地去完成對那個鄉(xiāng)村蓄電池廠的暗訪,這不是一個很好的由頭么?盡管這兩個人說的那事十有八九是荒唐甚至虛構(gòu)的。

我之所以這樣肯定,是因為他們說的這個傳奇,我早就在一本書上看到過類似的記載,書名我忘記了,故事卻大體記得,說的是宋朝有名的詩人和書法家黃庭堅,說他的前身是一位女子。黃庭堅貶謫涪陵的時候,還曾經(jīng)夢到過這位女子,向他親口敘述前身的經(jīng)歷。她自稱經(jīng)常誦念《法華經(jīng)》,只愿再生變?yōu)槟凶?,而且要變成一位名揚天下的男子。顯然,她的愿望實現(xiàn)了。好像是為了取信于黃庭堅,她還點出了黃庭堅的一個秘密,一個不為人知的隱私。真的是隱私啊,這個大詩人、大書法家,居然有“腋氣”?!耙笟狻笔鞘裁矗亢魡h!有這樣的毛病,說來真有點難為情。照這女子說來,黃庭堅有此毛病,是有因果的,前世的因,種下今日的果。這女子說:“某所葬棺朽,為蟻穴居于兩腋之下,故有此苦?!痹瓉硎沁@一窩螞蟻害的。要想除去這毛病,也不難。只要找到這女子的墓,打開墓穴,“除去蟻聚”,那種難言之“隱”便可立刻消除。黃庭堅依言照辦,果然,“腋氣不藥而除”。

那兩人還在那里一捧一逗地感慨著,媽媽的,我下輩子也要托生轉(zhuǎn)世在城里,我前年到羅城去,坐城市里的公交車,那個車子里有空調(diào),哎喲,大熱天里,涼得像冰窖,哪像我們坐這破車子,受死罪了。我雖暗中好笑,但還是裝著一本正經(jīng)地問他們,你們說的瓦市村就是豆村鄉(xiāng)的那個瓦市村吧?你講的那個人叫什么名字?劉文海?就住在瓦市村的村頭第三家?一一打聽清楚了,我心里就打定主意,明訪劉文海,暗中去了解那個污染的工廠情況。

這樣想著,我心里輕松起來,閉上眼睛,隨著車子的顛簸,慢慢進入半睡眠狀態(tài)。睡夢中,我好像又看到了瓦市村的那些桃花,杏花,河水,初戀小井從夢中款款走來,她像當(dāng)年一樣撫摸著古老的石井圈,清清的井水映出她的面容,她對著深井喊一聲,喂……深井給出了悠揚的回聲,喂……這是我,小井說,這是我的井。

一個小時后,車到了豆村鄉(xiāng),在街邊一家店里吃了一碗涼皮后,我又以五元的價格搭乘了一輛摩托車到了瓦市村。

眼前的瓦市村,河流還在,桃樹杏樹還在,古橋還在,只是總覺得不像我記憶中的瓦市村了??戳税胩欤野l(fā)現(xiàn),不同的是,瓦市村的那些黑瓦平房好像少了不少,多了些金光閃閃的二層或三層的小洋樓。我頂著烈日往村里走去。

我原以為找到那個傳說中的劉文海會特別困難,我甚至心里做好了找不到劉文海的準(zhǔn)備,有可能根本就沒有劉文海這個人,因為,那一切都有可能是傳說么,誰能跟傳說較真呢?而我所需要的,無非是一個借以順利進入瓦市村觀察了解的借口罷了。可是,出乎意料的是,我才問到村口的第一個人,這是一個老人(這以后我遇到的人大多是老人或孩童,這就跟中國絕大部分農(nóng)村一樣,瓦市村也不能例外),他立即就準(zhǔn)確地告訴我,你說的是劉蟹子吧,往前走,第三家,門口有棵大樹的就是他家。老人口齒不清,我猜他說的是劉蟹子,在瓦市村的方言中,“?!钡淖x音與“蟹”是一樣的。及至見到劉文海后,我不禁暗中發(fā)笑,這劉文??烧嬗悬c像一只河蟹,他的頭方方扁扁,小眼睛鼓突在外,走路雖不是像蟹子那樣橫爬著,他也沒有八條腿,可是他給人的印象就神似一只黑黑的河蟹。

劉文海家的房子還是那種老式的黑瓦平房,家里也收拾得干干凈凈,像個村干部家,我問他,是不是在村里任職。

劉文海有點不屑地笑笑說,村干部?我才不愿意當(dāng)村干部呢,我要當(dāng)早就當(dāng)上了。

我發(fā)現(xiàn)劉文海眉眼間好像有一種別樣的神情,與一般農(nóng)民不一樣的神情,他大概有五十出頭了,穿著短袖T恤,下身是長及膝蓋的西式短褲,腳下竟然還穿著襪子,套著皮涼鞋,這大熱天的,用一個農(nóng)民的標(biāo)準(zhǔn)來看,他的衣著算是挺講究的了。他給我泡了一杯茶,說你要來采訪我,采訪我什么呢?我一個農(nóng)民有什么好采訪的。不過,我上過報紙,前些年我上過報紙,我是村里第一批致富帶頭人。

還好,劉文海是一個健談的人,我放下心來,便和他閑聊起來,并不急著拋出我的問題,我怕我一句話不注意會驚動了他。我就順著他的話題問,哦,是什么致富項目呢?

我啊,我當(dāng)年搞得可多了,主要有這樣一些項目。劉文海真的有當(dāng)干部的水平,思維十分清晰,他扳著手指數(shù)給我聽,我養(yǎng)牛蛙,種蓮藕,我還辦過罐頭廠,我們瓦市村那么多桃子杏子,都爛在地里,做成罐頭多好啊,我是全鄉(xiāng)第一批萬元戶哦。

顯然,劉文海有一個讓他自己較為滿意的過去,但接著聊下去,他就發(fā)牢騷了,后來,后來不行了,農(nóng)村就不行了,說到底,都發(fā)展城市去了。說到這里,他眨著眼睛說,你采訪我什么?我早不辦廠了,也不是致富帶頭人了,也沒有什么榮譽了。

我問他,你妻子呢?

他說,她啊,就在屋后菜園地里,你要采訪她,她也不是三八紅旗手,而且三八節(jié)都過去了嘛??磥恚瑒⑽暮蠹埿麄鬟@一套很懂行。

我試探地問他,你有幾個孩子?

劉文海立即像蟹子突然碰到了險情整個身軀縮了起來,兩只大螯伸開,處于臨戰(zhàn)狀態(tài),他說,一個呀,一個男孩。

一個男孩子?我已經(jīng)打聽清楚了,那個在傳說中轉(zhuǎn)世的可是個女孩子啊,難道傳說總歸是傳說,是別人好生生地給劉文海安上了一個女孩子?我說,哦,一個男孩子,還在讀書?

嗯,劉文海說,是啊,讀大三了。

我繼續(xù)往下引下去,哦,像你這么大歲數(shù)的,在農(nóng)村一般最少都要生兩個呀,你怎么只生了一個呢?

劉文海愣了一下。他看了我一眼說,你到底想要采訪什么?

我說,呃,是這樣的,我聽說你有個女兒……

我還沒有說完,劉文海就變了臉色,他說,你想采訪這個事?是誰的主意?

我趕緊解釋,這么些年采訪,碰到類似的情況也多了去了,我說,我就是好奇,你放心,要是你不愿意,我絕不會公開發(fā)表的,我只是隨口問問罷了,再說,我聽許多村民都在議論這個事,如果我不來采訪,早晚也有其他人來采訪的,你要是信任我,你就對我說出事實,通過我來澄清謠言還原真實,這可能對你會更好。

我的這一番話大概發(fā)揮了一點作用,劉文海鼓突著蟹子似的眼睛,想了一會說,我可以對你說說這事到底是怎么回事,不過,你不能公開發(fā)表出來。

我很肯定地點頭說,行,尊重你的意見。

劉文海說,我以前是有兩個孩子,一個兒子一個女兒,女兒叫劉胡蘭,對,就是那個女英雄的名字,因為她媽姓胡,我姓劉,就取了這個名字。小蘭今年十四歲,這孩子一生下來,就和村子里別的人家孩子不一樣,各個方面都不一樣,瓦市村的女孩子皮膚生下來就黑,而小蘭卻白嫩嫩的,怎么曬都曬不黑,她性格又活潑,在學(xué)校里喜歡唱喜歡跳,她又會說一口好聽的城里人的普通話,她從小就不像是出生在瓦市村的,許多人都說她就像以前在瓦市村插隊的女知青,連說話的神態(tài),梳妝打扮的樣子都像城里人,家里人也從沒有人教過她,教也教不來的,是吧,她就天生那樣。

上上個月,小蘭有天放學(xué)回來忽然不吃晚飯,她說,爸爸,我好像已經(jīng)吃過了,我肚子是飽的。我說你這丫頭盡說胡話,怎么好像吃過了呢?吃過沒吃過自己都不知道?吃過了又在哪里吃的呢?小蘭說,我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吃過還是沒吃,我放學(xué)后回家,走到路上,身體就像在夢里一樣飄起來了,一會兒就飄到了一個大城市,我看看那些大樓上掛著的牌子,才知道是我們省的省會城市合城,接著我就到了一戶人家,那房子好大好漂亮,地板上锃锃亮,陽光透過窗簾照進來,像仙境,我見到一位五十多歲的奶奶,她戴著一副好看的眼鏡,燙著洋氣的頭發(fā),好像在等誰,餐桌上有一碗牛肉面,香氣撲鼻,我覺得餓,就端起來把面吃了,那老奶奶看著我,一直微笑著,不多時我又飄起來,飄回了我們瓦市村,腳一沾到地,我就像夢醒過來,可是我嘴里竟然真的有牛肉面的香味,肚子里也飽飽的。小蘭是個好孩子,從來不在我面前說謊的,她這是怎么了,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我摸摸她的額頭,并不發(fā)燒,我估計她大概是頭天晚上睡覺著涼了,肚子不調(diào)和,我就讓她吃了點霍香正氣丸,也就沒問她了??墒?,以后接連兩天她回來都不吃晚飯,都做著同樣的夢,都是同樣的情景,吃了合城一戶人家的牛肉面,醒來嘴里有牛肉味香。

我很奇怪,覺得小蘭肯定是得了癔癥了,我想,她要是連續(xù)這樣我就要帶她去省城大醫(yī)院看看去了,我不像瓦市村其他那些人,我不忌諱看病,人吃五谷生百病么,心理問題也是一種病,對不對?有了病就去看醫(yī)生就是,是不是,科學(xué)這東西還是要相信的??墒牵√m吃了四五天合城的牛肉面后,就沒有再吃了,她照舊放學(xué)回家就做作業(yè),做好作業(yè)再吃飯,前些天的事就跟真的做夢一樣,一點沒有痕跡,我終于放下心了。

然而,到了上個月,忽然有一天,小蘭對我說,劉文海,你不是我爸爸。

我吃了一驚,這孩子,怎么突然直接喊我的名字?我又怎么不是她爸爸了?我很生氣地說,小蘭,你從哪里學(xué)的這樣和爸爸說話的?

小蘭眼里含著淚水說,你真的不是我爸爸,我爸爸不是你。

我更生氣了,換了誰都會生氣,是不是?我一指栗子磕在她頭上,她長這么大了,我真很少打她哦,我與瓦市村別的人可不一樣,我不像他們?nèi)靸深^打孩子,可這次我實在是太生氣了,我吼她說,那你爸爸在哪里?

小蘭哇的一下哭了起來,她說,上次去吃牛肉面的那家才是我家,那老奶奶是我媽,家里的老爺爺是我爸,嗚,嗚,合城那里才是我家。

她簡直越說越離譜了,我實在忍不住,又給了她一指栗子,她哭得更厲害了。看著她那樣子,我又有點心疼,我心想,她是不是這陣子學(xué)習(xí)太緊張了,心理壓力太大了,她正在讀初三畢業(yè)班,馬上要面臨中考,小蘭在班上成績一直名列前茅,她一心想考上市里的重點高中,因為只有考上了市里的重點高中,才有可能考上好的大學(xué),只有考上好的大學(xué),將來才有可能有一個好的工作,才能在城里買房買車,我從小就注重對她教育,這些話也深深影響了她,在學(xué)習(xí)上她一直很努力的,雖然有時也學(xué)得很苦,有一回,她成績退步到班上第十名,回家后,眼睛都哭腫了。我摸著她的頭說,小蘭,爸爸不對,爸爸不該打你,你要是學(xué)習(xí)壓力太大了,就注意休息休息,晚上不要太熬夜。

哪知道小蘭一揮手,擋開我的手,好像跟我一點也不認識似的,她搖搖頭說,你不是我爸爸,你不是我爸爸。

我真是嚇壞了,我到小蘭學(xué)校去找老師了解情況,老師說小蘭在學(xué)校一直正常啊,不過聽同學(xué)說,她最近老是說她要到城里去了,她對同學(xué)說她要到省城合城一中去讀書了,那可是全省最好的中學(xué)啊,出了好多的省長部長和科學(xué)家企業(yè)家。我老婆也嚇壞了,她背著小蘭偷偷地去廟里燒香求菩薩,她認為小蘭是中了邪了。可是燒了一大堆香紙,又捐了好幾百元功德錢,都毫不起作用。

小蘭每天回家都是同樣的話,說這里不是她的家,她的家在合城,我們也不是她的爸爸媽媽,她的爸爸媽媽在合城。后來,她甚至說出她在合城的家的具體地址,某某區(qū)某某路某某巷某某小區(qū)幾號樓幾單元幾室,又說她爸爸叫什么名字,她媽媽叫什么名字,她在合城的家里是什么樣的。她說,在合城家里,她有一個單獨的房間,房間在23樓,朝南向陽,有一個大大的落地飄窗,窗簾是藍色的,上面是美人魚的圖像,風(fēng)一吹動窗簾,美人魚就像活過來一樣,在藍色的大海里游啊游,窗子靠左的墻,放著一張寫字桌,桌上有一盞企鵝形狀的白色臺燈,在晚上,那臺燈發(fā)出特別柔和的燈光,那是她爸給她的生日禮物,那臺燈設(shè)計特別科學(xué),燈光下看書做作業(yè)不傷眼,寫字桌再過來是一個書櫥,書櫥里擺滿了書,有許多世界名著,窗子靠右的墻放著一張小床,床的顏色與窗簾的顏色是一致的,席夢思床墊上床單的圖案是綠底子金黃色的小花,像秋天的大草原,床上還放著一只小抱熊,它毛茸茸的,神情憨憨的,真可愛……小蘭說到這里,眼睛亮亮的,她好像看到了那一切,嘴角向上揚起來,微笑著,等說完了,好一會兒,她發(fā)現(xiàn)正坐我們家的老房子里,面對著我和我老婆,立即哭起來,你們不是我爸爸媽媽,這里不是我的家,嗚,嗚,她傷心地埋下頭去,哭得越來越厲害。

劉文海的表達能力很強,比我見到的許多村干部強多了,他有條有理地給我介紹他女兒(或城里某戶人家的女兒)劉胡蘭的事情,這是件怪事,但他面容平靜,語速不急不緩,倒像是在說別人家的某件事。這時,門前一黑,晃進來一個身影,我眨了好幾下眼睛,才適應(yīng)外面的強光,看清是一個女人。劉文海說,是我老婆。女人一身汗?jié)?,顯然從外面剛勞動回來,她面容粗糙,用手抹了一下額頭上的汗水,對我笑了笑,就到屋后的廚房里去了。

順著劉文海老婆的背影,我看見他家屋子的板壁上掛著幾塊用玻璃鑲起來的相框,里面有一些照片,我站起身,順便往那些相框前走。

我經(jīng)常在鄉(xiāng)村人家采訪,我知道,一戶人家的相框多多少少能反映出一戶人家的歷史。劉文海家相框里的照片不少,擺得密密麻麻的。劉文海有不少照片穿著軍裝,地點背景也常變換,有的是站在一架飛機前,有的是在大城市的摩天大樓下,有一張還蹲在一頭老虎前,大概是在哪里的動物園里拍的,我問他,你以前是軍人?

劉文海也走過來陪我一起看,他說是啊,我在部隊待了八年,當(dāng)了四年班長,我手下的兵現(xiàn)在有的都當(dāng)了師長了。

顯然,劉文海對自己過去當(dāng)兵的那一段歷史還是挺得意的。我說,那你是后來轉(zhuǎn)業(yè)的?

劉文海說,按照政策我是可以轉(zhuǎn)業(yè)的,當(dāng)時安置我轉(zhuǎn)業(yè)到地區(qū)也就是現(xiàn)在的市化肥廠,那時國家提倡退伍轉(zhuǎn)業(yè)軍人放棄留城機會回到農(nóng)村,改變農(nóng)村落后面貌,我就很聽話地回到了瓦市村,在村里第一個搞起蔬菜大棚,成了萬元戶,那時候我經(jīng)常上報紙上廣播呢,可是,越到后來我越發(fā)現(xiàn)當(dāng)年回到瓦市村是走錯了棋,瓦市這個市不是城市的市啊。

我說,在瓦市也不錯啊,這里空氣好,環(huán)境美,人都要多活幾年呢。

劉文海連連搖頭,打斷我的話說,那都是你們城里人哄我們鄉(xiāng)下人的話,你查一查,論長壽,絕對城里人比農(nóng)村人平均壽命長,最好的醫(yī)院最好的醫(yī)生不都在你們城里?空氣好,空氣不能當(dāng)飯吃啊,我那幾個戰(zhàn)友回到市里,最差的分到了廠里,后來就是下崗了,到現(xiàn)在還有退休金,有的早早做起生意,比起我種田來都強過了百倍,憑我當(dāng)時的能力,我不是吹牛的,我現(xiàn)在也肯定有房有車了,在瓦市村呢,我只有出點苦力,做點小生意都沒有門路,所以,我對我兒子說,你就是討飯也要到大城市去討,你不看新聞了么,最近有個在南京要飯的,要了幾年飯,在城里有兩套房,還經(jīng)常到香港去購物,在農(nóng)村要飯,能把嘴糊飽就不錯了,所以現(xiàn)在,你看看,在農(nóng)村你還能看到要飯的嗎?

劉文海發(fā)著感慨,我的目光繼續(xù)在相片上掃描,他一家主要成員都在相框里,包括那個劉胡蘭,照片里的劉胡蘭的確從小就與一般鄉(xiāng)村女孩子不一樣,比如,在照相時,她總是落落大方,收拾得齊齊整整的。突然,我被一張照片吸引住了。在那張照片上,劉胡蘭和一群同齡的女孩子一起合影,女孩子們都穿著新衣服,眼盯鏡頭,眼里是好奇和興奮的神情,那背景與場景都似曾相識,我覺得我在哪里見到過,我使勁想,終于想起來了。我指著那張照片上的劉胡蘭問劉文海,這張是不是在合城的逍遙津公園拍的?三年前的六一兒童節(jié)拍的?

劉文海狐疑地看了我一眼,點點頭說,大概是的吧,我也記不太清楚了,是她自己拿回家的。你怎么知道是六一節(jié)拍的?

我微笑著,我說,猜的嘛,小蘭好陽光啊。

其實,這張照片還出自我手,看著照片,我一下子把腦海里儲存的三年前的小蘭的形象找了出來。

三年前的一天,我在陽山縣采訪一位企業(yè)家,這個企業(yè)家創(chuàng)辦了一家生態(tài)茶葉公司,公司的基地就在豆村鄉(xiāng)的瓦市村,高山茶園出品的茶葉品質(zhì)很好,但銷路不暢,主要是名氣不響,多數(shù)人不知道瓦市村的獨特的自然環(huán)境,這位企業(yè)家非??鄲溃冏鰪V告的話,一是效果不好,二是他也拿不出那么多錢,我非常敬佩這位企業(yè)家的創(chuàng)業(yè)精神,我就給他出了個主意,就是做一次公益活動,以活動來擴大瓦市村的影響力,他一聽非常贊同。于是我為他策劃了一場這樣的活動,考慮到當(dāng)時即將迎來六一兒童節(jié),許多山里孩子想往城市生活,而城里的小孩子也對鄉(xiāng)村生活充滿了神秘感,能不能搞一個城鄉(xiāng)孩子結(jié)對子活動呢,通過這個活動,讓更多的人深入了解瓦市村,最后,我出面聯(lián)系了省城一家晚報,與企業(yè)聯(lián)合開展了“你到山里看看,我到城里轉(zhuǎn)轉(zhuǎn)”公益活動,我們組織了30名瓦市村的小學(xué)生到合城,由合城家中有小學(xué)生的居民每家負責(zé)接回一名瓦市村的小學(xué)生,城鄉(xiāng)小孩子一起過一天,晚報派出多路記者跟蹤采訪,隨后,這些合城的小學(xué)生也到瓦市村的小學(xué)生家里待上一天。這個活動效果非常好,多家媒體跟進采訪,一時間,大家都知道了這個瓦市村是個風(fēng)景優(yōu)美環(huán)境優(yōu)良的好地方,那里生產(chǎn)的茶葉無污染純天然,那位企業(yè)家十分高興,硬是塞了一個三千元的紅包給我了,說是策劃費。

那次活動我是全程參與的,小蘭就是30個農(nóng)村孩子代表之一,在去省城的車上,她表現(xiàn)得特別積極,不停地充當(dāng)拉歌手,調(diào)動起同行的孩子們表演唱歌,一有空閑,她就會問我有關(guān)合城的問題,對這次合城之行充滿了期待。到了合城后,由于事先聯(lián)系的一戶居民臨時有事不能接待瓦市村來的孩子,后來經(jīng)過協(xié)調(diào),另一位小學(xué)老師承擔(dān)了這一任務(wù),這小學(xué)女教師約50歲,據(jù)介紹她家是個失獨家庭,她非常喜歡孩子,而她接走的孩子恰恰就是小蘭。在合城那兩天,小蘭成了媒體聚焦人物,她形象好,關(guān)鍵時刻還能來一下才藝表演,特別是記者提問時,她說出來的話就像小大人似的,特別周詳,特別有禮貌,面對鏡頭也不怵。也正因為如此,我對她才有了深刻的印象。我記得特別清楚的一件事是,活動結(jié)束臨走的那天早晨,城里的家長來送別鄉(xiāng)下孩子和自己去瓦市的孩子,他們都興高采烈的,有的迫不及待打開城里家庭送的禮物,互相比較著,只有小蘭悶悶不樂,與來合城時形成了強烈反差。那位女老師也來送別小蘭,小蘭攥著女老師的手,眼淚汪汪,不停地抽泣著說,媽媽,我會想合城會想你的,你太好了,合城太好了,咱家太好了!這孩子竟然喊那位女老師“媽媽”,那位女老師也不停地抹眼淚,這一幕被省電視臺記者捕捉到了,反復(fù)地在電視上播放,那場景特別感人,這次活動也在小蘭的哭喊聲中達到了高潮。

后來,省城一些記者還來瓦市村做過回訪,我在電視上看到,記者采訪回到瓦市村的小蘭時,小蘭拿出了好幾封信,她對記者說,她和城里的媽媽每個星期都要通一封信呢。

我在小蘭的那張照片前站立了好一會兒,我想起那位搞茶葉的企業(yè)家,我問劉文海關(guān)于那個茶葉公司老板的情況,劉文海說,關(guān)門了,茶葉雖好,可是產(chǎn)量有限,老百姓屁點好處都沒得到,現(xiàn)在茶山都不給他了,老百姓都收回來自己經(jīng)營了。

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問劉文海,那后來,小蘭是怎么到了合城的呢?

小蘭天天哭鬧著,說她的家在合城,說得我們沒辦法,我就決定帶她去合城一趟,看看她到底說的是不是真的。

就在上個月,我?guī)е黄鹱嘶疖嚨胶铣侨ィf也奇怪,小蘭下了火車,出了車站,就走到公交車站臺,指著117路車對我說,就坐這班車。很快,公交車來了,小蘭熟門熟路地帶著我,坐上車,過了幾個站臺,下車,拐入一條巷子,走一個小區(qū)里的單元房,我看看那些路名巷名小區(qū)的名字,和她平日對我說的一毫不差,坐電梯上到23樓,她竟然從口袋里摸出一把鑰匙,開了門,還讓我換了鞋,進了門,帶我看她的房間,美人魚窗簾,金黃花床單,企鵝臺燈,床上的小抱熊玩具,和她先前描述的一模一樣,這時,小蘭說話的語氣、腔調(diào)、聲音一點也不像瓦市村人了,倒像是在合城生活了十幾年的人。

看過了她的小房間,小蘭熟練地用客廳里的電話撥了一個號碼,隨后,她沖著電話喊了一聲媽媽,我回來了,你們什么時候回???

過了一會兒,門開了,進來一個五十歲左右的女人,她戴著寬邊眼鏡,手里捧著一個食品盒,她說,蘭蘭,快來,看我?guī)Я耸裁春贸缘模?/p>

小蘭跑過去接過食品盒,聞了聞?wù)f,呀,是我最喜歡的牛肉面啊。

我一下子愣住了,真奇怪,小蘭好像在這家生活了好多年了。直到這時,那女人才發(fā)現(xiàn)我,她對我笑笑說,哦,來客人了,蘭蘭,你倒杯茶給叔叔啊。

我竟然成了小蘭的叔叔了,我說,我是她爸爸啊。

眼鏡女人說,你搞錯了,蘭蘭是我女兒,她是我女兒轉(zhuǎn)世的。我問你,你知道蘭蘭的生日是哪天?

這難不倒我,小蘭每年過生日我都會讓她媽給她下雞蛋面吃。我說我當(dāng)然知道啊,她的生日是1999年7月9日。

女人拿過一張紙給我,是一張死亡證明,上面有一張照片,長得就跟小蘭一模一樣,而那女孩子的死亡年月日竟然就是小蘭的生日,連時辰都一樣的。女人說,我昨天做了一個夢,說今天我女兒要回來,竟然真的回來了,蘭蘭,你看,你走了14年,我把你的房間還保留了原樣,你喜歡吧。

喜歡,喜歡,媽媽,小蘭抱著那個女人說,我還要上學(xué)呢,還上合城一中。

眼鏡女人說,沒問題,蘭蘭,咱肯定上合城一中。

這時,我才知道,小蘭真的是這個人家的人,我趁她們母女倆在房間里說話的時候,悄悄走了,頭都不回地走了。

那你都沒跟那戶人家聯(lián)系過了?我問劉文海。

他搖搖頭,不聯(lián)系,是人家的女兒了,我聯(lián)系做什么?

也沒留他們家的電話?

沒有,什么都沒留,連門牌號什么的我都忘記了,也不是我故意忘記的,我一回到瓦市村就把那天走的路線全忘了。

那也就是說,現(xiàn)在讓你去找小蘭,你都不認識路了?

是的,我也不會去找她了。劉文海說到這里,隱約露出了一點笑意。

為什么?她畢竟是你養(yǎng)了14年的女兒啊。

不,她不是我女兒。劉文海一臉沉靜地說,她只是合城那個人家女兒轉(zhuǎn)世的罷了,現(xiàn)在她要回去,我不會攔著她的,就好像我家只是個旅館,她是個旅客在我家住過一段時間一樣。

看著劉文海神態(tài)自若的樣子,我不好就這個問題再追究下去,我想起我此行的主要目的,我虛虛地應(yīng)付他說,哦,難得你這樣看得開。我有幾年沒到瓦市村了,以前我可常來喲,你看小蘭那張照片就是我拍的,那次城鄉(xiāng)兒童結(jié)對子活動就是我組織策劃的。

劉文海愣了一下,說原來是這樣啊,那你這次來做什么呢?

我說不做什么,主要是太喜歡瓦市村了,就想來走走,這幾年我沒來了,瓦市村有沒有什么大的變化?

變化?劉文海想了想說,哪有什么變化,不像城里幾天就能立起一幢樓,十天不去就不認得路了。

我裝著無意地問,許多村子都招商引資辦起了工廠,瓦市村沒有辦廠?

劉文海看了看我,點起了一根煙,像在思考,抽了半支煙的時間,他說,工廠啊,有一家,生產(chǎn)蓄電池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我沒想到劉文海這么熱情,就說,怎么,你熟悉那家工廠?

劉文海說,說起來,這工廠也有你的功勞,當(dāng)年你組織的那次活動,有個合城的學(xué)生家長到這里來,看中了這里的條件,就把工廠的幾條生產(chǎn)線搬過來了,我呢,就在里面負責(zé)機修,一出現(xiàn)機器故障就一個電話通知我過去,我在部隊里學(xué)過機械嘛,飛機我都會修。

我隨著劉文海往工廠走去。廠子并不遠,走了二十來分鐘,就走到了,是那種用塑鋼搭建起來的廠房,建在一個山坡上,機聲隆隆,老遠就聞到了一股臭雞蛋的味道,我說這個什么味兒呀?

劉文海說,工業(yè)硫酸,今天晴天還好些,下雨天更濃呢。

那不是污染環(huán)境?

嗨,不污染怎么能發(fā)展呢?你說是不是?

劉文海領(lǐng)著我往廠區(qū)走,我暗中把錄音筆打開,拿在手中,像是拿著一支筆,我邊走邊故意問劉文海,這里的污水排往哪里?村民用水怎么辦?還有老百姓用井水嗎?地下水是不是都被污染了?

劉文海毫不防備我,他帶著我一個個污水口看,仿佛這些污染是理所當(dāng)然的,根本算不了一回事兒。

轉(zhuǎn)了一圈,回到了廠門口,我提出在廠里拍幾張照片,劉文海說,你拍吧,你就拍吧,你是記者么。

等我在廠里拍了照片回到工廠門口時,我發(fā)現(xiàn)廠區(qū)門口站了十幾個人,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他們一齊沖上來,一把奪過我的錄音筆和照相機,一個人把我的錄音筆甩到了污水口里,一個人把我的相機打開,一張張地刪除我拍的照片,我大叫,老劉,劉文海!

劉文海從人群背后慢吞吞地走出來,他滿臉不屑地對我說,我就知道你是沖著工廠來的,我就看不起你這些城里人,一天到晚要求我們這樣,要求我們那樣,要我們過著苦日子,自己卻過著好日子,天天說著污染污染的,你們城里不是污染更厲害么,你有本事,你把城里的企業(yè)都關(guān)掉啊,都到電視上去曝光?。?/p>

我被劉文海說得啞口無言。他們檢查完了我的相機,還是還給了我,推搡著把我弄出了工廠大門,并威脅我說,以后再進廠里一步就要打斷我的腿。

這真是我記者生涯中最失敗的一次,我頂著半下午的烈日往瓦市村的村口走,心里十分難受,偏偏這時,副總編老查打電話給我,他說你就別采訪瓦市村的工廠污染問題了。我一聽就知道又是上面有人打招呼了。我沒等他說完就把電話掛了。

汗水釘子一樣從我的身體里往外冒出,口渴難忍,我突然非常想喝一口從前我和小井喝過的那井水,左轉(zhuǎn)右轉(zhuǎn),我循著記憶的指引,終于找到了那口美麗的古井,青灰石井圈依然像一只巨大的紐扣緊扣在瓦市村的大地上,我緊步上前,趴在井圈上往井下張望,然而,井水已經(jīng)干涸,全沒了當(dāng)年春水蕩漾的樣子,我使勁朝井里望,井底下,有一只土青蛙,它也在望著井口的天,我覺得我和它有著相同的神情,喂,你是我的前世嗎?

它呱地叫了一聲。這叫聲在古井內(nèi)回蕩,在瓦市村的地心回蕩。我聽不懂它說的是什么——

呱——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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