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建偉
(陜西師范大學 國際漢學院,陜西 西安710062)
漢字是記錄漢語的書寫符號系統(tǒng),是唯一沒有中斷且沿用至今的文字體系。漢字之所以沿用至今,是因為漢字是在漢語的基礎上產(chǎn)生發(fā)展而來,同時也與漢字內部系統(tǒng)的自我完善和發(fā)展關系密切。形聲字的產(chǎn)生,是漢字內部系統(tǒng)完善的重要標志,也是漢字擁有持久生命力的決定性因素之一。文字發(fā)展三大定律對形聲字的產(chǎn)生、發(fā)展和內部系統(tǒng)的優(yōu)化都有很大的影響。
文字是記錄語言的書寫符號系統(tǒng),其發(fā)展演變過程中總是有三個定律在起作用,從而使文字能很好地記錄語言,這三個定律是:區(qū)別律、簡易律、表達律。[1]文字作為視覺符號,與聽覺符號語言之間存在著“能記與所記的矛盾”,且這個矛盾伴隨著文字發(fā)展演變的整個過程。漢字作為記錄漢語的書寫符號系統(tǒng),也受文字發(fā)展三大定律的制約。這三個定律是綜合起作用的,區(qū)別律、表達律求別異,簡易律則制約異的程度。在具體漢字事實中,文字發(fā)展三定律的作用是不均衡的,有時更強調區(qū)別律和表達律,有時則更強調簡易律和表達律。整體上看來,區(qū)別律、表達律與字形的繁化和漢字數(shù)量的增多關系密切;簡易律、表達律則控制漢字形體繁化的程度,同時也控制漢字的數(shù)量。正是這三大定律的存在,漢字發(fā)展的過程不是呈射線狀,而是呈正弦曲線形,不管是功能還是字的形體的繁簡等屬性,一旦達到某個峰值,就會重新回歸。
從“六書”角度來看,早期漢字主要是象形字、指事字、會意字,這三類字造字上的共有特性是均通過字所記錄的詞的具體形象來描畫形體。其構字能力較弱,大多限于具體的事物和形體,對于抽象的、復雜的概念則難以表達,也難以區(qū)分形近之物。從文字發(fā)展三大定律入手來看,一種文字要想具有持久的生命力,必須同時滿足區(qū)別律、表達律、簡易律,以象形、指事、會意為主體的早期漢字在滿足這三個定律方面顯然比較困難。此外,與具體事物、形體直接聯(lián)系的象形、指事、會意字都是從語言中獲得音讀,文字本身沒有標音的部件,不便于記憶和使用,這對于漢字功能的發(fā)揮是個不小的障礙。在這種情況下,形聲字應運而生,一方面標志著漢字發(fā)展到了一個新的階段,同時也意味著漢字的系統(tǒng)性得到了極大的提升。
從來源看,形聲字主要有兩大類,一類是由非形聲字通過添加表音構件或表義構件而來,另一類是由形符和聲符直接組構而成。早期形聲字大多都是在原字基礎上添加形符或聲符而來,這與文字發(fā)展三定律關系密切,其中比較典型的是分化手段造成的形聲字和強化手段造成的形聲字。這兩種類型的形聲字有著本質的區(qū)別:通過添加構件強化表義或表音信息時,強化后的字形跟強化前的字形是同一個字的不同寫法,其間為異體字關系;通過分化手段造成的字與分化前的字為不同的字,其間關系為分化字關系。
在象形字、會意字、指事字占主流的早期,因為漢字數(shù)量有限,每個字所承擔的“職務”比較多。其中有本義,又有引申義,有的還假借用于記錄與本義沒有任何聯(lián)系的意義。這種現(xiàn)象與文字發(fā)展的表達律、區(qū)別律、簡易律是不相符的。因為如果一個漢字的功能過于繁雜,勢必影響其求區(qū)別、求表達的要求,通過添加部件將原字加以區(qū)分便可解決其間矛盾。于是由原字分化而來的形聲字便成為早期形聲字產(chǎn)生的重要渠道。
分化出形聲字區(qū)分廣義。有的漢字早期所記錄的本義范圍較廣,或者所記錄的詞義無法截然分開,在區(qū)別律、表達律的作用下,通過添加某個構件分化出一個形聲字來分擔某一意義。如“示—視”?!墩f文·示部》:“示,天垂象,見吉兇,所以示人也?!北M管許慎將“示”解釋為天所顯示出的某種征兆,事實上“示”在文獻中泛指顯示、使人知道。《老子》:“國之利器,不可以示人?!薄笆尽奔热皇钦故臼菇邮辗娇吹?,對接受方而言則是主動看見?!肚f子·徐無鬼》“中之質若視日”,“視日”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作“示日”,陸氏云“音示。司馬本作‘視’。云:‘視日,瞻遠也?!保?]在表達律、區(qū)別律的作用下,分化出形聲字“視”專門表示看見、看到?!墩f文·見部》:“視,瞻也?!闭从幸庾R地看,又《列子·說符》:“視其行步,竊鈇也?!庇秩纭笆堋凇薄!墩f文· 部》:“受,相付也?!睆墓盼淖肿中慰?,“受”像兩只手交接盤形,林一光在《文源》中認為:“授、受二字,古皆作受。”[3]一方給予,一方接受,授受雙方不可截然分開。故而早期文獻中“受”同時表示授予和接受兩種意思。《尚書·大禹謨》:“滿招損,謙受益?!贝恕笆堋睘榻邮芰x?!对娊?jīng)·豳風·七月》:“七月流火,九月受衣。”此“受”為授予義。后加“手”旁分化出形聲字“授”專門表示授予義。
分化出形聲字區(qū)分本義與引申義。有的漢字除了記錄本義之外,同時也記錄由本義引申出的意義,在區(qū)別律、表達律的作用下,通過添加某個構件分化出一個形聲字來專門記錄某一義項。如“竟—境”?!墩f文·音部》:“竟,樂曲盡為竟?!毙戾|《說文解字系傳》:“竟,樂人曲所終也。”“竟”本表示樂曲終結,《周禮·樂師》:“凡樂成則告?zhèn)?。”鄭玄注:“成,謂所奏一竟。”賈公彥《周禮疏》:“竟則終也,所奏八音俱作一曲,終則為一成,則樂師告?zhèn)??!苯恋倪吘撑c樂曲的終結有相似之處,故“竟”又引申表示邊境義,席世昌《讀說文記·卷十三》:“境,《漢書》俱作竟。竟,盡也,疆土至此竟也。”[4]《左傳·莊公二十七年》:“卿非君命不越竟?!标懙旅鳌兑袅x》:“竟音境?!痹趨^(qū)別律、表達律的影響下,后來加“土”旁分化出形聲字“境”專門表示邊界義?!睹献印ち夯萃跸隆罚骸俺际贾辆常瑔枃蠼?,然后敢入。”此“境”正即邊界、國界義。又如“乂—刈”?!墩f文·丿部》:“乂,芟艸也?!薄皝V”本表除草,后又引申表示治理等意義,《爾雅·釋詁下》:“乂,治也。”《尚書·堯典》:“下民其咨,有能俾乂?!笨装矅疲骸皝V,治也。”為了滿足區(qū)別律的要求,后添加“刀”旁造形聲字“刈”專門記錄除草義?!队衿さ恫俊罚骸柏祝@也,取也?!薄对娊?jīng)·周南·葛覃》:“維葉莫莫,是刈是獲。”
分化出形聲字區(qū)分本義與假借義。有的漢字除了記錄本義外,又假借用于記錄與本義沒有任何聯(lián)系的意義,在求區(qū)別、求表達的作用下,通過添加某個構件分化出一個形聲字專門承擔某一義項。如“舍—捨”?!墩f文·亼部》:“市居曰舍?!逼浔玖x即為客館,《儀禮·觀禮》:“天子賜舍?!编嵭⒃疲骸百n舍,猶致館也?!倍斡癫谩墩f文解字注》云:“謂賓客所之也?!薄百e客所之”即賓客到達、休息的地方?!吧帷庇直患俳栌涗浬釛壛x,《周易·賁卦》:“賁其趾,舍車而徒?!薄吧彳嚒奔礂壾?。又《荀子·勸學》:“鍥而不舍,金石可鏤?!睏顐姟盾髯幼ⅰ罚骸吧崤c捨同?!痹趨^(qū)別律、表達律的作用下,“舍”添加“手”旁分化出形聲字“捨”專門表示舍棄義。《后漢書·郭躬傳論》:“推己以議物,捨狀以貪情。”又如“丁—釘”?!墩f文·丁部》:“丁,夏時萬物皆丁實?!毙鞛墩f文解字注箋》:“疑丁即今之釘字?!毙煺f為是,“丁”正即“釘”之本字。朱駿聲《說文通訓定聲》:“今俗以釘為之。”《晉書·陶侃傳》:“及桓溫伐蜀,又以侃所貯竹頭作丁裝船?!贝恕岸 闭鳌搬敗弊种v。但“丁”在文獻中很早就被假借作序數(shù)詞,表示天干的第四位或序數(shù)四的代稱,《春秋·桓公元年》:“夏,四月,丁未,公及鄭伯盟于越?!痹谖淖职l(fā)展定律求區(qū)別、求表達的影響下,加“金”旁分化出形聲字“釘”專門表示“丁”之本義。
在區(qū)別律、表達律、簡易律的綜合作用下,早期形聲字的另一個來源即強化形聲字。當原字的表義或表音功能不明顯時,常常通過添加表意或表音構件構成形聲字來滿足表達、區(qū)別的需求。
強化標音信息。盡管漢字的核心部分是形體,但從漢語中承襲的讀音和意義也很重要。當某些字的聲音信息不明確時,往往會通過添加或替換表音構件造新的形聲字以滿足表達的需要。早期象形字因表音性不強,影響了表達,通過添加表音符號來增強其實用功能。如“星”添加聲符“生”。甲骨文中的“星”有的寫法很像“品”字[5],這種寫法的區(qū)別性和表達效果比較差,因為幾個石頭或水果堆在一起,也可以呈現(xiàn)“品”字形。在求區(qū)別、求表達的作用下,人們?yōu)槠涮砑勇暦吧?,不但增強了“星”的區(qū)別度,同時也具有了表音成分,易于識別辨析。又如“齒”添加聲符“止”?!褒X”本為象形字,《說文·齒部》:“齒,象口齒之形。”于省吾《甲骨文字釋林》:“甲骨文齒字,象口內齒牙形?!保?]后來又添加聲符“止”造“齒”字。
有的會意字表義本是明確的,但因為沒有提示音讀的部件,在文字發(fā)展定律的作用下,往往會再造音義二合的形聲字。如“羴—膻”。《說文·羴部》:“羴,羊臭也。”后又造從肉亶聲的“膻”來記錄羊的氣味。《廣韻·仙韻》:“膻,羊臭也?!庇秩纭袄凇仭?。《說文·石部》:“磊,眾石也?!奔丛S多石頭堆積起來的樣子。后又造從石累聲的“磥”字,《玉篇·石部》:“磊,磊砢。磥,同上?!?/p>
另外,有的漢字本是形聲字,但因語音的時代性差異,聲符字與整字的讀音有較大差異時,人們便會為其替換表音符號,造新的形聲字以實現(xiàn)求表達的需要。如“呱—□”?!墩f文· 部》:“呱,小兒嗁聲?!薄稄V韻》古胡切,中古屬模韻?!斑伞睆墓系寐?,《廣韻》“瓜”為古華切,中古屬麻韻。顯然“呱”的讀音與其聲符“瓜”有一定距離。后又造“ ”字,“辜”《廣韻》古胡切,中古屬模韻,聲符字與整字的讀音實現(xiàn)了完全一致。再如“秔—稉”?!墩f文·禾部》:“秔,稻屬?!薄稄V韻》古行切,中古屬庚韻?!岸p”的聲符“亢”《廣韻》古郎切,中古屬唐韻,聲符字與整字讀音有隔閡。后又造“稉”字,《說文·禾部》:“稉,秔或從更聲?!薄岸摗钡穆暦案薄稄V韻》古行切,中古屬庚韻,聲符字與整字讀音完全一致,較從“亢”聲為優(yōu)。
強化表義信息。有的漢字本來表義性很強,但在發(fā)展演變過程中,其表義性變得模糊,人們通常會為其添加或改換表義構件造新的形聲字,從而滿足其求區(qū)別、求表達的需求。早期象形字在書寫演變過程中像物性逐漸變得模糊,常通過增加表義構件,新造形聲字來增強其表義性。如“韭—韮”?!墩f文·韭部》:“韭,菜名。一種而久者,故謂之韭。”“韭”為象形字,即韭菜,《詩經(jīng)·豳風·七月》:“四之日其蚤,獻羔祭韭。”在文字發(fā)展區(qū)別律、表達律的影響下,后又添加“艸”旁造“韮”字,表示韭菜屬草本類?!稄V韻·有韻》:“韭,俗作韮?!庇秩纭扒稹獔w”?!墩f文·丘部》:“丘,土之高也?!奔瓷角?,為象形字。后又添加“土”旁造“坵”字,更加突出其表義性?!都崱び软崱罚骸皝H,或書作丘,亦書作坵?!?/p>
同時,有的漢字本已是形聲字,但隨著社會生活的發(fā)展變化,其表義性不甚明確或被時代削弱,這種情況下,往往會通過替換形符以實現(xiàn)求表達的需要。如“ —臵”?!斗窖浴肪硪唬骸?,至也?!薄?”表示到,其本字為“各”。[7]由“各”分化出從“彳”的形聲字“ ”,其形義既已相符,但從“彳”于義尚不明了,后又造從“至”的“臵”字,《集韻·陌韻》:“ ,至也。或作臵。”相比之下,在表達至、到義上,“臵”較“ ”更勝。再如“砲—炮”?!都崱ばы崱罚骸暗^,機石也?;驈陌??!薄俺h”是古代發(fā)射石塊的作戰(zhàn)器具,曹?!渡圃招小罚骸鞍l(fā)砲若雷,吐氣如雨?!币部芍赣没鹚幇l(fā)射殺傷武器,趙翼《陔余叢考》:“火砲實起于南宋金元之間?!币蚝笃诎l(fā)射殺傷武器時大都用火藥,為實現(xiàn)表義明確,又替換“石”旁作“炮”。
索緒爾認為,語言是一個系統(tǒng),“它的各項要素都有連帶關系,而且其中每項要素的價值都只是因為有其他各項要素同時存在的結果”。[8]事實上,漢字也具有極強的系統(tǒng)性,“漢字符號不可能是雜亂無章的,在共時層面上的漢字總體是有系統(tǒng)的”,[9]尤其體現(xiàn)在形聲字上。文字發(fā)展三大定律不僅僅促使大量形聲字產(chǎn)生,保持漢字表意的基本特性,維系漢字形義統(tǒng)一的特點,同時也使形聲字的內部系統(tǒng)更加優(yōu)化。盡管形聲字具有很大的能產(chǎn)性,但這還不足以完善地記錄漢語,跟文字發(fā)展三定律的要求還有一定距離。只有形聲字內部系統(tǒng)不斷優(yōu)化,更加增強形符、聲符本身的系統(tǒng)性,提高其使用度和統(tǒng)一性,才能進一步滿足記錄漢語的需要。區(qū)別律、表達律、簡易律綜合作用于形聲字的內部系統(tǒng),不管是同音字還是同義字,抑或是同類字、同源字等,都可以通過形符、音符的組構而得以區(qū)別。此外,通過形符、音符的組合,也保證了文字形體的簡易性。形聲字不但是二合的,同時也是可以多次組合的,這種能產(chǎn)性滿足了求區(qū)別、求表達的需要。另外,文字發(fā)展三定律對形聲字系統(tǒng)性的影響還體現(xiàn)在犧牲個別字系統(tǒng)性的情況下追求漢字整體上的系統(tǒng)性。
在文字發(fā)展三定律的作用下,形聲字的形符表現(xiàn)出以下兩個特性:其一,從同一形符的字所記錄的詞往往也是同類的;其二,記錄同類詞的字,如果某些字的形符與相關字不同,往往會被同化,從而具有同樣的形符。形聲字形符的這種特性主要源自文字發(fā)展定律的區(qū)別律和表達律。區(qū)別律不僅要求單個字符間的區(qū)別性,同時也要求字類之間的區(qū)別性,同類字符之間要有相對一致的標識符,其結果是促進了形聲字形符的系統(tǒng)性,最終增強了形聲字內部的系統(tǒng)性。
形聲字形符的主要功能是提示字所記錄的詞的意義類別,所謂表義不是說通過形聲字的形符就可以知道某個字的確切含義,而是只能斷定某個字所記錄的詞義屬于哪種類別。比如“聞—聾—聲(聲)—聵—聝”?!奥劇笔怯枚渎牐懊@”是耳朵功能失靈或遲鈍,“聲(聲)”需要用耳朵去聽,“聵”由天生的聾泛指一般的聾,“聝”為古代戰(zhàn)爭中割取所殺敵人的左耳以記戰(zhàn)功。就這組例子來看,通過從“耳”這一點就可以判斷上面幾個字均與耳朵有關,體現(xiàn)了形符表義類的系統(tǒng)特點。
另一方面,某些記錄同類詞義的字,如果所從的形符與其他同類字不同的話,往往會添加同類形符,以實現(xiàn)同類形聲字形符的系統(tǒng)性。比如“福—祿—祭—祀—禮”。上面五個字在早期字形中都沒有“示”旁,因為均與祭祀有關系,發(fā)展到后期才添加“示”旁變?yōu)樾温曌帧?/p>
形聲字聲符的功能之一是標識讀音,同時有不少聲符可以揭示字的詞源意義,這種類聚一方面利于通過已識字探得未識字,可以通過類聚探尋語音演變規(guī)律、考求詞義發(fā)展軌跡,同時也提升了形聲字內部的系統(tǒng)性,與文字發(fā)展求區(qū)別、求表達的定律是相統(tǒng)一的。
在區(qū)別律和表達律的影響下,形聲字與其所從的聲符的讀音通常應是相同或相近的,但有時候我們會發(fā)現(xiàn)一些形聲字與其所從的聲符的讀音似乎沒有任何關系,或者聲音距離很遠,其原因主要在于語音的歷史演變。李運富先生在《現(xiàn)代形聲字的判定及類義符和類聲符》[10]一文中,分析了以“者”為構件的字群的音變情況。實際上,類似的例子在形聲字中比較普遍。從單個漢字出發(fā),似乎有的形聲字讀音與其所從的聲符沒有聯(lián)系,但從字群的系統(tǒng)性考察,則很容易找出其間聯(lián)系。這從另一個層面反映出文字發(fā)展三定律對形聲字構件系統(tǒng)性的影響。
形聲字聲符的另一重要功能即揭示所記錄的詞的詞源意義,這仍然是形聲字聲符系統(tǒng)性的表現(xiàn),其根源與文字發(fā)展三定律亦密不可分。因詞義的分化,漢字在記錄這些詞時也表現(xiàn)為文字分化,通常只需要添加表示義類的形符將其區(qū)分即可。比如“驕—橋—轎—嶠—撟”?!墩f文·馬部》:“驕,馬高六尺為驕?!敝父叽蟮鸟R?!墩f文·木部》:“橋,水梁也?!薄皹颉钡奶卣髟谟诟吒吖捌??!稄V雅·釋詁三》:“轎,也?!蓖跄顚O《廣雅疏證》:“轎之言喬, 之言卬,皆上舉之意也?!薄稗I”是行走山路的一種輕便工具,可以抬高行走?!墩f文新附·山部》:“嶠,山銳而高也。古通用喬。”“嶠”的特征是尖而高?!墩f文·手部》:“撟,舉手也。”其特征是向高處舉起。上面五個字均從“喬”得聲,且都具有高的詞源特征,這根源于聲符的示源功能,是區(qū)別律、表達律對形聲字聲符系統(tǒng)性影響的又一表現(xiàn)。
文字發(fā)展定律對形聲字內部系統(tǒng)性的影響除了上面分析的兩個角度外,還表現(xiàn)在追求漢字整體的系統(tǒng)性上,只有漢字整體的系統(tǒng)性較強時才能滿足記錄漢語的需求,而這也正是文字發(fā)展三定律綜合作用的結果。在區(qū)別律、表達律、簡易律的作用下,形聲字系統(tǒng)會犧牲某些個體字組的統(tǒng)一性去實現(xiàn)整體的系統(tǒng)性。有的非形聲字表義很明確,但受同類字形體的影響,或許會再添加相關表義構件變?yōu)樾温曌?。從某一小類字來看,其系統(tǒng)性比較強,符合表達律、區(qū)別律的要求,但從整個漢字體系考察,則違背了簡易律的要求,不利于更好地發(fā)揮其職能。這類添加表義構件而成的形聲字生命力較弱,只在某一時段某一領域流通,很快便成為死字。究其原因,在于文字發(fā)展三定律作用下形聲字所體現(xiàn)的整體系統(tǒng)性。
如“男—侽”?!墩f文·男部》:“男,丈夫也。從田,從力?!逼浔玖x即為男子,《廣韻·覃韻》:“男,男子也?!薄吨芤住ぜ胰恕罚骸芭缓鮾?,男正位乎外。”與女相對,“男”正表男子?!澳小庇只蚣印叭恕迸宰鳌皞O”,蓋因“男”屬人一類。就“侽”字的結構而言,從人男聲,形義較明,但后世并未行用。根本原因在于“男”為歷代常用字,在文字三定律綜合作用下,更強調簡易性,且“男”本身的區(qū)別度、表達性既已非常強。再如“弄—挵”?!墩f文·廾部》:“弄,玩也。從廾持玉。”其本義為用手玩弄,《詩經(jīng)·小雅·斯干》:“載弄之璋?!薄芭啊奔窗淹骅?。從字形結構來看,“弄”的形義是非常明了的。又有從“手”作“挵”者,《集韻·送韻》:“弄、挵,或從手。”雖然“挵”為形義二合結構,從“手”旁這個小系統(tǒng)來看,是很合理的。但從整個漢字系統(tǒng)來看,“弄”為常用字且形義較明了,再添加“手”旁則與簡易律相背,故而后世未行用。
文字發(fā)展三大定律對漢字的影響是多方面的,除了本文所考察的對形聲字的影響外,還有對于漢字形義統(tǒng)一性的影響,對于漢語詞匯書寫形式演變的影響,對于漢字在不同時期簡化、繁化的影響,對于漢字異體字、分化字等的影響。只有分類逐一考察,才能全面發(fā)掘表達律、區(qū)別律、簡易律這三大定律對漢字發(fā)展演變的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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