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日 [組詩]

琳子

詩人小傳：

琳子，原名張琳。1967 年4 月出生。2002年6 月開始詩歌寫作，兼寫隨筆、童話、評論。出版詩集《響動》《安靜下來》和童話散文詩集《草手鐲》，現(xiàn)為河南省文學院簽約作家。

推薦語：

對生活場景的精雕細刻讓我們認識到生活的深刻和詩意，對生存背景的寫意探究讓我們能從容面對和熱愛。滿懷希望地恨著，滿懷失望地愛著，“你的戀人，就會被喚醒”。喚醒詩歌對生活的熱愛，喚醒我們對生活的尊重，從琳子開始。

———“中國網(wǎng)絡詩人二十家”評委

曬著

在七月

在直射的太陽下曬一曬頭皮

曬一曬額角

曬一曬關(guān)節(jié)和腳趾

我不知道這樣曬是不是一次重生

是不是一次拔節(jié)和朝拜

是不是從墳墓里

重新站出來

這樣曬著就像一只古老的磨盤

在打谷場中心曬著

就像一口等待閃電的水井

在暴雨中心曬著

一個農(nóng)村開往城市的下午

抱緊我

黑漆一樣抱緊我

這是活下去而不是消散

這是要接受陽光而不是沿途剝落

抱緊我殺青一樣抱緊我

這是要從母乳中裂出更多的嬰兒而不是沿途剝落

這是要沿途分派糖漿而不是負重

抱緊我讓我的骨頭疼痛

讓我骨頭里的骨頭成為站臺成為

路燈成為鮮花成為羽毛

成為礦物質(zhì)

抱緊我這是一個煙霧飽脹的下午

是一個藥棉和血栓互相溶解的下午

抱緊我這是2013年7月

一個從農(nóng)村馳往城市的下午

我們閉緊眼睛

雙臂交叉，肌膚赤紅

我們橫著，豎著，流淌著

絕望著

生長著

老屋

必有一些跳躍的金黃的花朵

引領(lǐng)我回家

必有一些小鳥

在頭頂上叫出“咕咚嘟”“咕咚嘟”的回聲

必有兩只大鵝吃下青草

做著夫妻

必有一些桐樹用四十年前的樹根

長出鋤頭黑的傷疤

必有更多的楊樹、槐樹、柳樹、椿樹、棗樹

用所有的葉子和樹根

長出更大的裂縫

羊群消失的地方

必是煙囪和水井消失的地方

必有彎腰駝背的哥哥

從我的眼神里挖出四十年前的羞澀

和愛戀

必有我一路我向他們念出

爺爺?shù)拿?/p>

父親的名字

必有一只大碗站在

土墻的墻角，那死亡在碗底的

紫紅的小蟲子正在變成

雨水的一部分

必有水汪汪的蝸牛在屋脊爬來爬去

爬來爬去

冬至日

腳后跟的冷

開始變癢，變脹，變鮮紅

必須加快速度

必須大口吞咽棉花、煤炭和汽油

按住門板

按住屋檐，使勁

按住那只菱花形的黑手

它為什么還不死

玻璃為什么長出魚群

貓的眼睛狗的尾巴為什么比蛇的頭骨堅硬

墻頭上東倒西歪的風為什么成天成夜繩子一樣

站在那里

地平線上的小人再次成群結(jié)隊出現(xiàn)

他們扭啊扭，扭啊扭

探雪

屋檐和樹枝上的雪我夠不到

它們就是飛翔

是故土

小鳥用翅膀呼吸

用腳爪呼吸

小鳥忽然又是一只裝滿雪花的

大船

窗臺上的雪一會兒就不見

我現(xiàn)在正用手指，摁著它

必須

必須終止這場宴會

就像1975年果斷拒絕鄉(xiāng)村的一場電影

有些拒絕發(fā)生在你的少年

它比你的少年還真實

那時候鄉(xiāng)間的電影是一塊懸掛在線桿間的黑白幕布

那時候你愛紅顏色愛得一塌糊涂

八月的黎明

我是如此困倦

黎明如此悶熱，如此潮濕

睡過一夜的身子又疼又癢

他們肯定把老屋塞進了我的身子

他們肯定把草垛和泥濘的羊群，塞進了我的身體

他們肯定把鳴叫的黑蟬，塞進了我的身體

但是，他們卻說

瞧啊瞧啊，這是一個走向朝陽的女人

回家

砰的一聲

柿子落下來

這是一個熟透的柿子

沒有風也沒有小鳥

太陽有點暗淡，有點灰

砰的一聲

熟透的柿子落下來

母親在房間悄無聲息拆毛線

父親躺小床

蓋一件毯子午睡

砰的一聲

熟透的柿子就那樣落下來

我們誰也沒有去看它

它就那樣又軟又甜在窗戶下

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