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 ◎ 龔云表

龔云表 藝術評論家。

在距離巴黎南郊50多千米處，有一座名叫“楓丹白露”的森林，森林的西邊有一個名叫“巴比松”的小村莊。十九世紀三四十年代，一批不滿現(xiàn)實、不滿古典主義藝術的法國青年畫家，懷著對大自然的熱愛，滿腔熱情地先后來到這個幽靜而美麗的小村莊，決心以大自然為師，描繪豐富多彩、變化莫測的楓丹白露森林，從而形成了以風景畫為主的獨具一格的“巴比松”畫派。

致力于19到20世紀法國藝術史研究的讓·保爾·克雷斯佩勒曾這樣描述當時的情景：

1.法國狄亞茲的《山雨欲來》

2.法國羅梭的《摩特楓丹記憶》

3.法國羅梭的《有牧羊女的森林入口》

這是一個很小的村子，實際上就是一條一千米長的街道，街道的路面是沙土的，上面是伐木工人運木頭的板車經(jīng)過后留下的很深的車轍。村里的房子大都是茅草屋，并且都與街道呈垂直關系。茅屋周圍有波什撲克牌式高墻圍繞，高墻上開有大門，大車和農(nóng)具可以從那里通過。農(nóng)家習慣使用的廄肥在肥水池中堆成了小山，成群的雞鴨在粘稠的泥漿中尋覓著小蟲。這景致如此生動、野性，充滿了理想的田園詩氣息，對今天的人來說，則更有一番自然生態(tài)的意義。這個綠色的天堂三面被森林里高大的喬木所環(huán)繞，開口的一面沖著沙耶平原……1849年前想要到這個綠色的天堂去，就必須在默倫乘坐每小時11公里的簡陋的公共馬車。雷諾阿沒有錢乘坐火車和馬車，經(jīng)常身背著行李從巴黎步行到那里。中途他需要休息兩次，才能完成58公里的路程。夜里，他或者睡在草堆里，或者睡在馬廄里。

就是這樣，在巴比松村以及相鄰的一些小村莊里，聚集了柯羅、羅梭、米勒、杜比尼、狄阿茲、特羅揚等一大批年輕畫家。據(jù)稱，在19世紀，幾乎沒有一個法國的現(xiàn)實主義畫家沒有到過巴比松。他們深受法國18世紀啟蒙主義思想家盧梭的影響，認為正是文明帶來了邪惡，只有逃到原始的大自然的懷抱之中，才能找到人類的本真。19世紀的人們對于工業(yè)化還不免感到陌生，而資本原始積累所帶來的一系列社會問題卻令人不安，一時間藝術家們對業(yè)已消逝的年代充滿了田園詩般的想像。

4.法國米勒的《四季——春》

就藝術本身而言，17世紀荷蘭風景畫、18世紀英國風景畫、19世紀初法國普羅旺斯畫派風景畫，都對巴比松畫派的產(chǎn)生和發(fā)展有著直接或間接的影響。但是他們比前輩更親近大自然，對大自然的觀察也更敏銳。與法國新古典主義和浪漫主義畫家相比，巴比松畫派沒有明確的行動綱領，但是他們都有著一個共同的理想，關系更密切，因此也更能體現(xiàn)出整體特點。他們都生活在鄉(xiāng)間，用對大自然的摯愛，熱情地描繪最樸實無華的風景，諸如陽光照耀下的森林，霧氣彌漫的沼澤，小河邊古老的磨坊，樹木間曲折的小徑，樹蔭籠罩下的農(nóng)舍。他們用獨特的眼光和技巧把對大自然的激情融入作品，使風景畫擺脫了古典主義的束縛，展示出一派清新的詩意。

柯羅是巴比松畫派中最重要的畫家，盡管他在巴比松只住了四年，但他卻以自己風格獨特的藝術和富有魅力的人格影響了一大批年輕畫家?！按笞匀幌扔谝磺小笔强铝_的名言。他對自然景物的描繪是夢幻般的，在他輕逸灑脫的筆調(diào)里，豐富的色彩統(tǒng)一在銀灰色的透明調(diào)子里，和諧而優(yōu)雅。朦朧的意境，使畫面更加深邃幽遠。在他眾多描繪楓丹白露森林的作品中，畫面上的森林總是籠罩在薄薄的霧靄之中，似乎其中隱藏著許多精靈，或歌或舞，歌聲如同薄霧輕紗一般飄然而至?？铝_將豐富的想像、浪漫的情調(diào)與大自然的美麗景色結(jié)合在一起，使他的畫就像是一首首神秘而優(yōu)美的贊美詩。柯羅深深地愛著楓丹白露森林，在1831年、1833年、1834年和1846年共四屆巴黎沙龍，他送去參展的都是以“楓丹白露森林”為名字的他在不同時間所畫的作品?？铝_曾許多次以不同方式表達他對楓丹白露森林和大自然的摯愛之情：

我總是一早就到密林里去，很晚才回來，確實累得無法提筆。我正在楓丹白露森林里用心地尋找最美麗的橡樹。我的想法是對的，要想在這里發(fā)現(xiàn)一些新的東西，就得開動腦筋……雖然我在這里沒有碰到中意的美人，但卻領略到了生氣盎然和涼意彌漫的景色，為此我感到非常愜意。

（1831年5月致奧斯蒙）

我每次外出回來，都要把“大自然”請到家里來作幾天客，如癡似醉地畫上幾天。我手持畫筆，在我那畫室的森林里尋找榛果，聽百鳥歌唱和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看潺潺流水映出天和地氣象萬千。甚至太陽也在我的畫室里起落。

（1853年西爾維斯特筆錄）

羅梭是第一個在巴比松定居的畫家，他熱愛自然界的一草一木，認為它們都和人類一樣，不僅有生命，而且有靈性。羅梭把一生都奉獻給了大自然，而大自然也慷慨地把自己的美展現(xiàn)給他，并且賦予他獨特的表現(xiàn)力。在他大量描繪楓丹白露森林的作品中，顯露出一種沉雄敦厚的陽剛氣質(zhì)。很少夸獎別人的柯羅唯獨對羅梭推崇有加，他把羅梭比做一頭雄鷹，而把自己比做一只云雀。這個比喻看似柯羅的謙虛，其實非常確切，柯羅的風景畫抒情優(yōu)雅、柔婉輕快，宛若云雀。而羅梭則是莊嚴渾厚、博大沉著，確實當?shù)闷稹靶埴棥钡拿烂?852年，羅梭完成了他的代表作《橡樹》，畫面上魁梧的橡樹自豪地高聳在平原上，茂盛的樹冠籠罩著整個寬廣的空間，似在雨后舒展開它們粗壯的枝條，顯得寧靜而又宏偉。羅梭說：

如果要在畫中感到氣氛，就要把樹畫得實實在在。為了充分表現(xiàn)大自然與強調(diào)大自然的雄偉氣魄，首先應該考慮形。樹木必須牢固地扎在地里，它們的樹枝必須向前伸或者深入畫布。必須讓觀眾感到，他可以繞著樹轉(zhuǎn)。

農(nóng)民出身的米勒，在巴比松一面勞動，一面作畫。清新的鄉(xiāng)村生活和風景優(yōu)美的楓丹白露森林給予他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創(chuàng)作靈感。米勒的作品大多表現(xiàn)黃昏時分的大自然，他往往帶著農(nóng)民的質(zhì)樸，沉醉在落日時萬籟俱寂的沉默之中，在畫面上營造深厚凝重的氣氛，令人在反復咀嚼后從樸實無華中體味出醇厚的泥土芳香。米勒的大多數(shù)作品里都有人物出現(xiàn)，他的代表作《拾穗者》《播種者》《晚鐘》《扶鋤者》等都是在巴比松完成的。在他的筆下，已不再是浪漫的田園，而是直率的現(xiàn)實。但他依然畫了許多非常出色的風景畫，如《春》《夏》《秋》《冬》四季系列作品就是一例。在《春》中，驟雨過后的鄉(xiāng)間田野，和煦的陽光穿過云層灑落大地，樹葉閃著綠色的光芒，遠處的樹林充滿生氣地挺立在山坡上，畫面洋溢著清新鮮活的氣氛，仿佛在迎接剛從睡夢中蘇醒的新生季節(jié)的到來。

來到巴比松的畫家是如此之多，除了以上所說的“巴比松畫派”的成員，還有其后不久出現(xiàn)的“印象派”的大部分成員。據(jù)說，在1872年時，巴比松村的300余個村民中除了147個農(nóng)民外，畫家竟有100位之多，已到了人滿為患的地步。繼續(xù)趕來的畫家只得到鄰近的夏伊村和馬爾洛特村去尋找住處。楓丹白露森林優(yōu)美的景色，是如此強烈地吸引著那些充滿激情的年輕畫家。甚至崇尚對景寫生的印象派畫家們也以“外光畫派”自許，并且聲稱這個畫派就是在楓丹白露森林里枝葉繁茂的大橡樹下誕生的。這也許就不會奇怪當年羅梭在決心一輩子與楓丹白露森林為伴時，會如此激動地大聲喊道：“讓文明世界見鬼去吧！大自然、大森林和古老的詩歌萬歲！”

6.法國羅梭的《早晨的楓丹白露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