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第一山”之稱的惠山是人文墨客游江南必到的景點，和古鎮(zhèn)擦肩的京杭大運河更是南北交通大動脈。無論是登惠山賞景，還是架扁舟從運河路過，連綿數(shù)公里，經(jīng)數(shù)百載不絕的打泥聲都是不得不記住的奇觀。于是久而久之，惠山泥人打泥聲就通過惠山和運河發(fā)散，成為了惠山古鎮(zhèn)的形象代言。

打泥

祠堂門縫中飄出的絕響

惠山古鎮(zhèn)，地處無錫西郊，是無錫地名“無錫錫山山無錫”的發(fā)源地。古鎮(zhèn)雖小，卻東依惠山，南靠京杭大運河，自古以來就是物阜民豐之地?；萆焦沛?zhèn)最讓人嘆為觀止的，是祠堂，一個方園幾里的小鎮(zhèn)，歷代祠堂建筑和重要遺跡竟有l(wèi)l8家之多?！办籼枚唷笔堑交萆焦沛?zhèn)的游客對惠山最大印象。

古鎮(zhèn)一隅有赫赫有名的惠山泥人博物館，看到惠山泥人的介紹之后，才知道，惠山泥人和惠山祠堂本是連體嬰兒——惠山泥人全盛時，惠山古鎮(zhèn)是全國赫赫有名的“泥人一條街”，大小的泥人店面、作坊有120家之多，祠堂118家，每一個祠堂必定隱藏著一個泥人作坊。

惠山泥人大師王南仙依稀記得兒時的情景：每天清晨，東方才泛白，祠堂看守們就已經(jīng)早早出門，推著板車，從惠山北坡的水稻田中滿載了被蘇東坡贊為“惠泉山下土如濡”的惠山“磁泥”。

板車被推進大小祠堂之中后，祠堂看守就化身打泥匠，掄起大木槌在青石板上敲打黑泥?；萆侥嗳瞬幌衿渌嗨?，要依靠燒焙增加強度和硬度，支撐起惠山泥人筋骨的，是泥土本身的磁性與韌勁。而打泥，就是激發(fā)泥土磁性與韌勁的過程。泥匠打泥就如同鐵匠煉劍時打鐵。在經(jīng)過千錘百煉后，松散的泥土就變成了搓而不紋、彎而不斷、干而不裂的泥胚。

一板車黑泥送進祠堂，叮當?shù)拇蚰嗦暰蛷撵籼瞄T縫中飄出，惠山古鎮(zhèn)大小祠堂星羅棋布，于是打泥聲就成為了古鎮(zhèn)的呼吸。大人掩著門用大木槌在祠堂里打泥，小孩收集了散落在石板街上的泥土后，掄起自制的小木槌在青石板上模仿，于是惠山泥人技藝就從打泥開始，在這木槌起落間延續(xù)了下來。父子相承、師徒相傳，通過不斷總結(jié)和提高，惠山泥人最終從祠堂看門人打發(fā)時間的小把戲和販夫走卒貼補家用的小營生，成為聞名天下的文化遺產(chǎn)。

雖然已經(jīng)七十高齡，但是被譽為惠山泥人“雙生花”的惠山泥人代表人物喻湘漣和王南仙，依然幾十年如一日，堅持在古鎮(zhèn)一隅的惠山泥人廠掄著大木槌手工打泥。打泥聲已經(jīng)如Morning Call一般在惠山古鎮(zhèn)回蕩了幾百年。雖然手工打泥被機械攪拌代替是不可避免的趨勢，但是只要自己還在做泥人，還能掄動木槌，就絕不會讓打泥聲成為絕響。

捏泥

指尖上的市井梨園

惠山泥人有兩個品種，一類是“粗貨”，也稱“耍貨”，是一種造型單純，用筆粗放的商品通常用模具印坯，手工繪彩，表現(xiàn)的多為喜慶吉祥題材，如大阿福、老壽星等，主要面向普通民眾；另一類是“細貨”，也叫手捏戲文，作品多取材于京劇、昆曲中的場景，是用純手工精心捏著、繪彩而成的工藝品，因人物生動、造型精美而深受文人、票友喜愛。

如今的惠山古鎮(zhèn)，為了申報世界文化遺產(chǎn)的需要進行了大規(guī)模的古鎮(zhèn)修復(fù)。修復(fù)后的古鎮(zhèn)，原住居民被清洗一空。原本有“泥人一條街”之稱的惠山古鎮(zhèn)，昔日的泥人作坊已經(jīng)人去樓空。

周末，惠山古鎮(zhèn)塞滿了天南海北的游客，他們很多人如我一般，來惠山，是慕泥人之名。但是很遺憾，惠山泥人招牌惠山泥人博物館在周末閉門謝客。尋遍古鎮(zhèn)，卻只找到零星幾家賣“粗貨”的泥人商店，能手工制作手捏戲文的泥人作坊不見蹤影。最終，在問了古鎮(zhèn)管理人員后，才在古鎮(zhèn)一個偏僻的小巷找到一家名為“緣泥坊”的泥人作坊。作坊的主人，是一對年輕的小夫妻。男主人儒雅的談吐、老板娘亮麗的外形讓我遲遲不敢把他們和以祠堂看門人為主業(yè)的泥人業(yè)師聯(lián)系在一起?？闯鑫覀兊囊苫?，主人倪俊指了指作坊門口的簡介說：“人不可貌相，開泥人作坊要膽量?！?/p>

夫妻倆指引我們上樓，一邊給我們現(xiàn)場演示手捏戲文，一邊給我們講解他們和泥人的姻緣：工作室以緣為名，是為了紀念和惠山泥人的緣分，也為了紀念兩人彼此的情緣：2007年，惠山泥人藝人面臨著青黃不接的處境，于是開始第一次面向社會招聘。

惠山泥人是無錫的“三大特產(chǎn)”之一，對泥人的記憶塵封在每個無錫人的記憶里，當?shù)弥萆侥嗳说奶幘澈螅衅脯F(xiàn)場涌進了幾百號人。剛剛畢業(yè)的倪俊和曹志瑋也是其中一員，最終二人殺出重圍，有幸成為了7位惠山泥人新一代傳承人。成為惠山泥人大師俞湘漣、王南仙、柳成蔭的關(guān)門弟子。

做手捏泥人是個力氣活，最費力的是揉透。在捏泥人前一個月，要像揉面一樣把泥先揉透，以手推出來沒有毛面，捏上去爽手為宜，這火候要自己控制，同樣的泥料，因為揉的時間、力道不同，捏出的泥人也會風格迥異。女孩子因為力氣不夠，所以揉出的泥較男孩子來說，韌性、磁性都有欠缺，所以藝術(shù)性較他們要打折扣。這和飯店里的大廚都是男的是一個道理。

彩繪

別把裝金的泥人不當菩薩

一個下午，夫妻倆一人捏出了項羽，一人做出了虞姬，但是把兩個泥人放在一起，你定會以為這演的是一出拉郎配，而不是《霸王別姬》。因為，還缺少一個重要的環(huán)節(jié)，彩繪環(huán)節(jié)。俗話說，人要衣裝，佛要金裝。彩繪就是給泥人穿衣裝金的過程。捏塑就好比是蓋房子，決定的是房子的樓層和戶型，而彩繪是精裝修，決定的是泥人的格調(diào)和品味?；萆侥嗳丝谠E有“繪七塑三”的說法，足見彩繪之重要。

《大阿?！肥腔萆侥嗳恕按重洝钡拇?，最能體現(xiàn)惠山泥人的彩繪風格：紅、黃、青、綠等原色對比使用；且在原色上，往往覆蓋同種色紋樣，有時還勾金銀線。這樣使惠山泥人形成了強烈的視覺沖擊，這種特有的風格，也使得“粗貨”被受市井百姓歡迎。

而手捏戲文的彩繪卻與“粗貨”截然不同。捏戲文還特別重視開相；先用粗狂有力的線條，了了幾筆勾勒出人物大的氣場，再用極簡要的筆墨與色，刻畫人物的個性；在紋樣裝飾上，手捏戲文也別有—番情趣，一根鐵絲上面加幾個皺褶就成了張飛的丈八蛇矛；火柴上纏繞一根紅絲帶就成為穆桂英的紅纓槍——無論是裝飾還是紋樣，都取自生活，這讓惠山泥人充滿濃郁的生活氣息。一尊黑色的泥人，經(jīng)過了了幾筆的彩繪，就畫龍生云，畫虎生風，讓平凡的泥土有了永恒的生命力。

曾幾何時，惠山泥人是惠山最有生命力的產(chǎn)業(yè)：從1890年，惠山七家泥人作坊成立 “耍貨公所”開始，惠山泥人就不再是作為一門手工藝而是作為一種全新的產(chǎn)業(yè)而存在。至上世紀50年代，惠山相繼成立了“惠山泥人聯(lián)社”與“泥人合作社”，到1988年，僅惠山一地個體泥人店及泥人業(yè)師總數(shù)約三百之多。從那以后惠山泥人就開始急轉(zhuǎn)直下。

祠堂相繼關(guān)門，泥人業(yè)師紛紛轉(zhuǎn)行；戲曲衰落，泥人失去了票友這一最大買主。日薄西山的產(chǎn)業(yè)再也招收不到直正的愿意一輩子做泥人的學(xué)徒，年過七十的老一輩業(yè)師依然要老驥伏櫪做中流砥柱。

因為對與現(xiàn)實脫節(jié)的傳統(tǒng)惠山泥人現(xiàn)狀焦慮，倪俊、曹志瑋夫妻倆才依然從不食人間煙火的國營的惠山泥人廠出走，開出了前店后坊的緣泥坊。為何惠山泥人江河日下？是泥人風騷數(shù)百年，至今已覺不新鮮。還是工藝美術(shù)進化太快，泥人步伐太闌珊？

帶著一系列的問題，倪俊在緣泥坊面向游客開放了惠山泥人DIY體驗，開始了他的泥人實驗：教人用傳統(tǒng)的“捏塑十八法”捏出了憤怒的小鳥，任別人用惠山瓷泥用刻刀刻出了大衛(wèi)，旁邊90后用師傅教的“彩繪七法”讓惠山泥人玩COSPLAY，這些，在傳統(tǒng)的泥人業(yè)師看來，已經(jīng)基因突變脫離了惠山泥人的范疇，但是倪俊卻不置可否。因為在他看來，俞湘漣、王南仙、柳成蔭三位師傅傳授給自己的泥人技法，已較泥人宗師周阿生的已經(jīng)有很大的不同。

惠山泥人雖然只是一抔黑土，但是卻早已有了自己的生命，一直在進化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