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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談磁性指向儀“司南”
——兼與孫機先生商榷

2014-02-02 13:04戴念祖
自然科學史研究 2014年4期
關鍵詞:司南磁石指向

戴念祖

(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史研究所,北京100190)

再談磁性指向儀“司南”
——兼與孫機先生商榷

戴念祖

(中國科學院自然科學史研究所,北京100190)

長期以來,科技史界不少人認為漢代王充《論衡》中“司南之杓”是磁性指向儀。近年來,孫機先生據(jù)宋殘本《論衡》中“司南之杓”的“杓”字寫為“酌”,從而訓詁“司南”為指南車,并對前者觀點加以抨擊。文章指出宋殘本《論衡》中“酌”為錯字,孫機的訓詁不成立?!八灸稀睘榇判灾赶騼x之說未為撼動。

司南 指南車 磁學 王充 王振鐸

在中國古代有兩種發(fā)明易混淆:一種是磁性指向儀“司南”;另一種是機械指向器“指南車”。前者遵從磁學規(guī)律,后者遵從力學或機械運動的規(guī)律。前者主要而且是唯一的構件為條形磁鐵;后者在普通車制基礎上要有符合齒輪匹配法則和離合器原理的構件。二者都是指向器,卻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本文所述乃磁性指向儀,通稱“司南”,俗謂“磁勺”。

1 司南的認定和文獻記述

司南是由天然磁鐵加工而成的、具有平直柄形狀的長條磁鐵勺。其運動原理是,自由狀態(tài)的磁棒依大約的南北方向靜止。東漢王充(公元27~約97)在其《論衡.是應篇》中對此有所描述:

故夫屈軼之草,或時無有而空言生,或時實有而虛言能指。假令能指,或時草性見人而動。古者質樸,見草之動,則言能指。能指,則言指佞人。司南之杓,投之于地,其柢指南。魚肉之蟲,集地北行,夫蟲之性然也。今草能指,亦天性也。

這段文字,述及三物:屈軼之草、司南和魚肉之蟲。它們都具有方向性。草見人會動,人言“能指”;蟲“集地北行”;司南“其柢指南”。方向性是它們的“天性”、本性。就司南言之,具有如此天性者,無論從古代語境或今日科學常識看來,唯磁鐵為是。

由王充的文字令人想到戰(zhàn)國末《韓非子.有度》中的相關敘述:

夫人臣之侵其主也,如地形焉,即漸以往,使人主失端,東西易面而不自知。故先王立司南以端朝夕。

此所言之“司南”與王充所述實乃同一物。

前輩文博學家王振鐸先生(1913~1992)曾在20世紀四五十年代之際對以上兩條文獻做過大量的、嚴密的考證[1]。據(jù)其考,“司南之杓”的“杓”字即勺;“其柢指南”的“柢”乃是勺柄;“投之于地”的“投”字,即“放置”之意;“地”指其時占卜家所用之“地盤”,它具有平齊光滑的盤面和表示方向的文字符號。經(jīng)由王振鐸考證,“司南之杓”俗曰“磁勺”,是一種磁性指向儀。它是指南針前身,或雛形指南針。王振鐸的論文開了文獻學和科學史的一頁新篇章?!墩摵狻放c《韓非子》的相關文字是具有極高科學史價值的雛形指南針文獻之一。

日常生活中的用勺、考古發(fā)現(xiàn)的勺,有質地之別,有大小之異,有形狀之差,還有美感之不同(圖1,圖2)。王振鐸在復制司南中,唯美觀念使他做出了曲線弧形勺的選擇(圖3)。復制品至今尚獲人們贊賞,與其美感因素不無關系。然而,將天然磁鐵雕琢成曲線弧形勺的過程中容易造成退磁的結果。即使造成后,其磁感應強度因弧形曲線而極快消退。這是當初王先生未曾預料到的事。

近20余年,為克服王振鐸復原中磁性消退現(xiàn)象,為使司南有較長時間的指向性,科學史家提出了諸多改進建議。有作者受唐代韋肇《瓢賦》的啟發(fā),提出“司南之杓”的“杓”也就是瓢,瓢內裝磁石,置水銀池中即可[2]。有作者指出,裝磁石之瓢置水中或光滑銅盤(地盤)上均可,只是瓢面上需加一指示方向的木簽[3]。還有作者指出,“復制司南應以磁勺小、地盤簡約為其形制的基本考量”,并進一步設想:“司南之杓”就是一直柄小勺,為求中心穩(wěn)定,勺柄不長、以示方向即可[4]。筆者也曾酌慮:“司南之杓”當是既像勺又不是勺(圖4)。即:不必如王振鐸復原那樣具有高度美學的鑒賞性;也不必將其勺端挖成勺池;只要將那無規(guī)、無棱、無幾何的天然磁石,先琢成長條形粗坯,然后慢工雕刻成直柄小勺形狀,既不致去磁,又有指向性[5]。如此諸多探索,為學界可喜之事。王振鐸先生曾在撰司南文中指出,“按筆者所制初步司南模型”,“推想以磁石琢成司南,就施工技術繁簡論之,杓柄較短則施工為易”,“總之供初步試驗之模型”,“拾遺補闕,俟之來日”。[1]在筆者與王先生接觸中,其俟后生改進,亦是他的態(tài)度。

史載,古代多地盛產(chǎn)磁石,因而有“磁山”、“慈州”之名。比起今日踏破鐵鞋無覓處而言,古代人較容易尋獲一件上好天然磁石。它為司南的誕生提供了物質條件。宋代唐慎微《證類本草》卷4《玉石部》引唐代蘇恭《唐本草注》說:慈石“初破好者能連十針,一斤鐵刀亦被回轉”。據(jù)李約瑟(Joseph Needham,1900~1995)透露,物理學家達拉貝拉(J.A. Dallabella)于1799年在葡萄牙里斯本發(fā)表磁力反平方定律時,其用以實驗的一塊奇大磁石是由中國皇帝在100多年前贈于葡王的禮物。[6,7]據(jù)其時間推測,當是康熙帝(1662—1722年在位)贈與外國的禮品①據(jù)筆者同事韓琦先生告知,他在1995年、2014年兩次目睹該磁石,并認定它為乾隆皇帝贈送的禮物。。由此可見,古代中國上好磁石并非稀罕之物。只是近代以來,野蠻采礦,以致求之不得了。若有這等磁石,細雕成圖4般磁勺,做成司南儀(圖5),并非難事。自然,天然磁石一經(jīng)開采、破開,久經(jīng)時日將漸漸退磁。這個規(guī)律是不可抗拒的。除非經(jīng)久之后再將其磁化。

必須指出,將《論衡》中“司南”定位磁性指向儀并非空穴來風。早在王充之前200年,人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磁指極性,或稱指向性。漢淮南王劉安(前179~前122)府上“有賓客方術之士數(shù)千人”(《漢書.淮南王傳》)。其中,尚或有些從事科學活動的墨家之徒,亦未可知。他們著有《淮南子》、《淮南萬畢術》并傳世至今。這些賓客方士成為淮南王的智囊謀士,也成了漢代最大的方術集團。在他們的方術中,有對自然現(xiàn)象、物理現(xiàn)象的最早觀察,有諸多令人驚訝的科技發(fā)明。如:“首譯浮針”,一種表面張力現(xiàn)象①李昉等編《太平御覽》卷736引《淮南萬畢術》:“首譯浮針:取頭中垢以涂塞其孔,置水即浮?!?;由羽毛和炭構成的天平式驗濕器②《淮南子.說山訓》:“懸羽與炭,而知燥濕之氣”;《淮南子.泰族訓》:“夫濕之至也。莫見其形而炭已重矣。”;雛形熱氣球③《太平御覽》卷736:“取雞子去殼,然艾火內空中,疾風高舉,自飛去?!?;雛形潛望鏡④唐代馬總《意林》卷6《淮南萬畢術》:“高懸大鏡,坐見四鄰。”高誘注曰:“取大鏡高懸,置水盆于其下,則見四鄰矣?!惫P者注:《淮南萬畢術》除《太平御覽》外,尚有《郋園先生全書》本;有唐代馬總《意林》輯本;有王仁俊輯《玉函山房輯佚書》本;孫馮翼輯《叢書集成初編》本,等等。各本文字稍有不同,特此說明。;冰透鏡⑤《太平御覽》卷736:“削冰令圓,舉以向日,以艾承其影,則火生?!?;人造小磁體并觀察到磁的吸引和排斥現(xiàn)象⑥《太平御覽》卷736:“慈石提棋。取雞血、作針磨鐵,搗之以和磁石,日涂棋頭,曝干之,置局上,則相拒不休也?!薄妒酚洝肪?8《封禪書》司馬貞《索隱》引《萬畢術》寫道:“取雞血、雜磨針鐵杵,和磁石棋頭,置局上,即自相抵擊也。”而張守節(jié)《史記正義》引《淮南子》說:“高誘注《淮南子》云:‘取雞血與針磨,搗之以和磁石,用涂棋頭,曝干之,置局上,即相拒不止也。”這些史料說的是同一件事。這些史料在科學史和工藝史上具有極高價值,也與本文論述主題密切相關。;靜電閃光⑦《淮南子.說林訓》:“抽簪招燐,有何為驚?!惫糯鷭D女束發(fā)髻用的簪子多用骨、玉石、琥珀等制成,簪與發(fā)摩擦帶有靜電。中國古代人初不識靜電放電產(chǎn)生的光亮,以為是“燐”光、“火光”或“火”?!痘茨献印返挠浭鍪侨祟愖钤绨l(fā)現(xiàn)的靜電閃光現(xiàn)象。;等等[8,9]。可以說,這個方術集團是秦漢時期最有成就的科技團體。其中,磁指極性是他們最重要的發(fā)現(xiàn)之一。他們是這樣描述磁指極性的:

磁石懸入井,亡人自歸。

取亡人衣,裹磁石,懸井中,亡人自歸。⑧《太平御覽》卷988,上海涵芬樓影印宋本,中華書局,1960年;卷736,與此文字同。

李時珍《本草綱目》卷10《石部》引《淮南萬畢術》文字,與上近同,只是“亡人”寫為“逃人”。《太平御覽》的《四庫全書》本,寫為“懸家中”。還有清孫馮翼、茆灃林輯本(《叢書集成初編本》)等,或寫為“懸室中”,大同小異。上引文中的“亡人”或“逃人”是指走失的人,或離家出走而不知回家的人。方士們認為,在井中或室中、家中懸吊磁石,走失者就可以找到回家方向。也只有讓走失者明辨方向,他才能回到家中。因此,磁石的指向性顯然是這一方術的基本認識。人們不必先認識地球是個大磁體,卻可以以一根自由懸吊的磁棒而發(fā)現(xiàn)它總是靜止在大約南北方向。將亡人衣裹磁石,為的是增加該方術的神秘性,而衣物布料是不會隔斷磁作用的。據(jù)磁學原理,不只是磁棒,即使一根長條形的均勻鐵棒,平衡地、自由地懸吊空中,也必指南。唯一的條件是保證無風力干擾。將磁石“懸入井”正是為此目的。在此條件下,懸家中,懸室中與懸井中,效果是一樣的。除《淮南萬畢術》外,明末一個叫滕楫的人曾發(fā)現(xiàn)“鐵條長而均者,懸之亦指南”(方以智《物理小識》卷8)。在劉安門客的諸多方士中,必定有人在懸吊磁鐵的多次嘗試(或俗稱“游戲”、“玩?!?、“玩磁石”)中發(fā)現(xiàn)了它的指極性或指向性,然后才能對此加以“方術”、“巫術”甚至今日言之“魔術”的包裝,并寫下文字留至今日。由此斷定,《淮南萬畢術》的這些文字記載“是最早發(fā)現(xiàn)磁鐵有指極性的證據(jù)”[5],也是磁指向儀“司南”得以誕生的認識基礎或知識基礎。

從劉安到王充,從磁指極性的發(fā)現(xiàn)到磁指向儀“司南”的制造,是科學技術發(fā)展中最合乎規(guī)律的歷史進程。

或有不解《淮南萬畢術》以上文字者,以為那懸吊的磁石是無棱、無規(guī)、無幾何的。其實不然。這方術主旨是要迷途者找到回家方向,故而所懸磁石必定要與方向有關。與方向有關的磁鐵必為長條形。若非此,磁石不必懸井中,置其于家門口或離家最近的一個岔路上,不亦是人們常見的方術、巫術嗎?至于在磁石外裹亡人衣,不過是方術之士的騙人伎倆而已。這正是將科學加以方術“包裝”的典型事例。

看來筆者尚需對上述“長條形”做出定義。所謂“長條形”,母需想象為建筑工地上的鋼筋鐵條那般長。從數(shù)學上看,“長條”指該物的縱長度以其斷面寬度(或直徑)之比數(shù)2以上乃至無限者。如此時縱長3cm,其截面寬為1cm,縱寬比為3,即是長條形,甚至縱寬比為2者也是長條形。當然,縱寬比數(shù)越大,“長條”形狀越顯眼。至于將天然磁鐵加工成磁勺的技術而言,只要想到出土自反山良渚文化到戰(zhàn)國的諸多玉器,就會得出對加工磁石工藝的擔心是多余的。

就《淮南萬畢術》中“懸磁石”這條文字,近60多年來在學術上是逐漸被認識和深化的。起初,鑒于“裹亡人衣”、“亡人自歸”的方術,曾認為它“怪力亂神”。近十幾年來,才從“懸磁石”中理解其磁學涵義,肯定其科學史價值。這個逐步認識和研究的過程,是學術本身發(fā)展的必然。

2 孫機先生的失誤

孫機先生以其文《簡論“司南”兼及“司南佩”》[10](以下稱其為《簡論》)否定“司南”為磁性指向儀,同時提出“司南當然是車。這種車裝有能自動離合的齒輪系”。在孫機看來,《論衡》中“司南”就是機械性指向器“指南車”。對于提出“司南”為磁性指向儀的首倡者王振鐸先生,對于同意王先生基本觀點并加以補充論證的潘吉星先生以及本文筆者等等,《簡論》概以輕佻口吻教訓說:

在科技史中添油注水,虛張聲勢,仿佛是在做正面建樹,其實效果會適得其反。

又說:

凡屬重要的、且確已行世的發(fā)明,先賢總會形諸文字,津津樂道。反之,如果只能找出點迷離撲朔,若即若離,甚至似是而非,與一項重大發(fā)明的記載很不相稱的片言只字,則所涉及的對象的真實性,也就大可懷疑了。

暫且放下《簡論》的教訓,先看《簡論》如何訓詁《論衡》中“司南”為指南車的?《簡論》寫道:

既然王振鐸先生依古文獻立論,那就不能不接受版本和??狈矫娴目疾臁M跸壬囊乃鶕?jù)之《論衡》的通行本,應是自明嘉靖通津草堂本遞傳下來的。但此外還有更古的本子,前北平歷史博物館舊藏殘宋本,存卷十四至卷十七,為1921年清理清內閣檔案時揀出的,后歸南京博物院,《是應篇》恰在其內??勺⒁庹?,通行本中的‘司南之杓’,此本作‘司南之酌’,朱宗萊校元至元本同。

《簡論》這段文字的由來,據(jù)其文獻是1985年《古文字研究》第11輯刊登的羅福頤《漢栻盤小考》一文。《簡論》如獲至寶,在一番功夫之后,對宋殘本中的“酌”訓詁引申:訓“酌”為“行”;訓“柢”為“碓衡也。碓衡是一段橫木”,也即指南車上那根“指向南方”的“橫桿”;“投之于地”訓為“置之于地”。《簡論》由是得出:

宋本中這十二個字的意思很清楚,‘司南之酌,投之于地,其柢指南’,即言如使用司南車,把它放置在地上,其橫桿就指向南方之意。通行本中作為王先生立論之基礎的‘杓’,其實是一個誤字。

果真如此么?

讀者不難發(fā)現(xiàn),《簡論》對指南車的判定及判定過程中“迷離撲朔”的推論都源于一個“酌”字。通常,對如此重要的字的確認,必先考慮各種版本之異同。眼下有“通津草堂本”的《論衡》(設為C),有宋殘卷《論衡》(設為B),有《太平御覽》摘抄之《論衡》(設為A)。宋李昉等奉敕編《太平御覽》在宋初太平興國年間(976~984)??梢姡跁r間上A遠早于B。即使C晚于B,即使C與A也會在輾轉流傳中出現(xiàn)誤字,但就單一一個字而論,訓詁家自然要對這三種版本多加酌量。今查,A、C均用“杓”字或“勺”字,唯B用“酌”字,常理當疑B誤?!逗喺摗穮s反其道而行之,這就令人難解了。

我們看看真學問家的訓詁。在《簡論》之前整70年,前輩學者黃暉于1935年著《論衡校釋(附劉盼遂集解)》一書。該書由中華書局于1990年列入《新編諸子集成》本而出新版。鐘哲先生于1986年為該書新版寫的“出版說明”中指出:“正文依原用底本(通津草堂本)重加校訂,注文用有關書籍核對,凡有校改,一律出注。”這是說,筆者以下所引乃黃暉原著中一段文字,中華書局新版未曾改動或校注。黃暉《論衡校釋》卷第十七《是應篇》寫道:

司南之杓,投之于地,其柢指南。

黃暉的校釋中寫道:

宋殘卷‘杓’作‘酌’,朱校元本同。非也。

黃暉之著,不僅肯定《是應篇》之“杓”無誤,且認定宋殘本之“酌”乃“非”。還要指出,黃暉看過宋殘卷《論衡》,讀過《論衡》“朱校元本”,即《簡論》所言之“朱宗萊校元至元本”。李昉編《太平御覽》今有中華書局1960年用上海涵芬樓影印宋本復制者,其卷762引《論衡》作“勺”;卷944引《論衡》作“杓”,與今《論衡》通行本同。這個事證明,宋殘卷本中“酌”無疑是個誤字。在黃暉著書之后整70年(《簡論》發(fā)表于2005年),《簡論》還斷“杓”為“酌”,不知是否一時疏忽?至于《簡論》將“柢”訓為“碓衡”,再引申為“橫桿”,又推而為“司南車上木人指方向的臂”,這是否屬于“科技史中添油注水,虛張聲勢”、“迷離撲朔,若即若離,甚至似是而非”的推論?

誤斷“杓”為“酌”,《簡論》已無立足之地矣。為其不信,不妨將《簡論》所訓詁之字義帶入《論衡》中通俗地讀一遍:

指南車之行,置之于地,其橫桿指南。

疊句呀!“指南車之行”當行于地,又“置之于地”,豈不重疊嗎?

《簡論》在作訓詁之后,還有二句小結:

總之,《是應篇》上述引文描述的是當時人所習知之司南車的性能;《論衡》的作者無從談論時人尚未曾謀面的磁性指南儀。

照此說來,磁性指向儀秦漢人“未曾謀面”,而有“自動離合齒輪系”(《簡論》)的指南車如同三餐之黍粟,為“當時人所習知”?!逗喺摗酚皱e了!如《簡論》所言,指南車文字首見于晉崔豹《古今注》,迄劉宋數(shù)學家祖沖之試制成功?!豆沤褡ⅰ费灾按篑{指南車,舊說周公所作也”?!俄n非子.有度》說:“先王立司南”。將自己的發(fā)明創(chuàng)造假托于遠古圣賢是中國文化傳統(tǒng),也便于其時語境下推行自己的創(chuàng)造發(fā)明。倘若《古今注》之“指南車”與《論衡》、《韓非子》所述“司南”是一回事,則崔豹在言及“周公”之時當順便述及“立司南”之“先王”,或直引《韓非子》所云。然《古今注》未曾如是??梢?,《簡論》所指的“當時人所習知”的指南車,連崔豹也心中無數(shù)。重要的是,在斷論秦漢人對科技事物指南車與磁勺二者之認知行情是“習知”或“未曾謀面”應有清醒頭腦。《簡論》在此忘記了一條科技發(fā)明總是由簡到繁、由易到難的基本規(guī)律。在《韓非子》到《論衡》時代,制磁性司南比制指南車要簡單千萬倍。前者只要有一塊好磁石,后者要掌握齒輪匹配法則及離合器技術。前者,有其時發(fā)達的礦冶技術做背景,有磁極性和指向性的發(fā)現(xiàn)。在此基礎上,設想并制成司南是水到渠成的科技進展路線。后者,其時數(shù)學、力學并未提供齒距、齒數(shù)、齒輪直徑等相關數(shù)據(jù)及其匹配方法。雖在技術上有了齒輪,但相關的較貼近指南車的齒輪匹配技術如水排(將連續(xù)的圓周運動變換成平衡往復運動的機械),它是建武七年(公元31年)南陽太守杜詩發(fā)明的(《后漢書.杜詩傳》),但自動離合的齒輪系技術尚待時日。其時發(fā)明“自動離合的齒輪系”不比今日寫下這個幾個字、并想象該技術來得輕松。因此,《簡論》所做出的“總之”這一小結恰好在技術史和認知史上繁簡顛倒、難易錯位。

順便再次說及黃暉著作中對“司南”文字訓詁之后有一句:“知者,司南謂司南車也”。為防后人誤解,做一點解說。黃暉的校注成書于1935年。此前,張蔭麟等學者曾撰有“指南車造法考”[11],涉及《論衡》中司南文字。故黃暉有是言。對此文句,持指南車說者當留心閱讀。

在磁性指向儀的問題上,有些人總愛拿錢臨照說事。言及他1952年奉命造司南勺不成。《簡論》引此似乎增加了否定磁性司南之私見。筆者于1980年間曾與錢臨照共事有年,在他領導下編纂《大百科全書.物理卷》(1998),筆者時任其秘書。在討論王振鐸先生草擬的“指南針”一詞條時,錢臨照確曾講過自己奉命按王振鐸復原件造司南。他不僅肯定王振鐸為中國古代科技事物所做出的諸多重大貢獻,亦談及將來修改其司南復原樣品的可能。然而,錢臨照決未否定《論衡》“司南”為磁性指向儀。在《大百科全書.物理卷》的“指南針”詞條中含有肯定司南的文字,就是明證。作者王振鐸在其中寫道:“這里所說的(司南),是對《論衡》等古代文獻和考古資料的一種可能的解釋”。其慎重如此。這種態(tài)度值得今人學習。據(jù)悉,中國歷史博物館已將陳設幾十年并對年輕人一代代起過啟蒙作用、由王振鐸等復原的“司南”等科技展品一一拆展了??梢灶A料,不久之將來,這種行為正如《簡論》所云:“仿佛是在做正面建樹,其實效果會適得其反”。

《簡論》的陳述有多處可商榷。如討論《韓非子.有度》“司南”的文字作何解的問題,《簡論》先引唐人注“司南即司南車”。中后唐距《韓非子》時代約千年,此唐人注可信;兩千年后的今人據(jù)今日科技水平所考者,則不可信。有是理乎?學術尚能進步乎?潘吉星先生立足在第一句“夫人臣之侵其主也”,斷司南為磁勺[4];《簡論》立足在下一句“如地形焉,即漸以往”,由是斷《韓非子》“所談的是行路”,既“行”必有“車”,斷司南為指南車。后者以私見抨擊前者說:“未免太不近情理,令人難以置信”。唯誰如是,讀者自有定論。《簡論》斷定“端朝夕”之車是指南車。可是,《韓非子.有度》這幾句文字根本無“車”字,所有文字也不含“車”之意。比起制造一架“能自動離合的齒輪系”(《簡論》)的車,行路人或人主隨身攜帶磁性指向儀,就其年代、語境與技術水平言之,不是更貼近事理的真實嗎?非要將其生拉硬扯到復雜至于內有“自動離合系統(tǒng)”的車上,如此“所涉及的對象的真實性,也就大可懷疑了”(《簡論》)。再如,筆者以幻術、方術和巫術曾經(jīng)“是科學誕生的助產(chǎn)婆”的先賢之論,從而提出《淮南萬畢術》中有關“懸磁石”使“亡人歸”的記載“是中國古代人最早發(fā)現(xiàn)磁體有指極性的證據(jù)”[5];筆者又曾對磁幻術、方術一類抨擊云:“這顯然是對磁石吸鐵漫無邊際的推廣和無端猜想而已”[12]。任何一個學術工作者都不會否認,前者是從科學本身的發(fā)展路徑立論的,后者是從意識形態(tài)上對迷信妖術立論的。二者并不矛盾?!逗喺摗穮s對此不能容忍,且作出了如下評述:

磁石既然裹在衣服里,看來不會特別琢成長條形,也難以自由旋轉,無法“自動取南北方向而靜止”。可是《亦談》(本文文獻[5]——筆者注)根據(jù)上述一連串假設,竟認為它是“最早發(fā)現(xiàn)磁體有指極性的證據(jù)”,將方士之臆說當成科學史上意義極其重大的事件;誠不知將何以說服讀者,而同一位作者在另一處對《萬畢術》中同一句話所下的論斷卻又截然不同:“這顯然是對磁石吸鐵漫無邊際的推廣和無端猜想而已”。上述結論當然不能建立在“無端猜想”的基礎上。

在學術辯論中,如《簡論》般的思維定式亦鮮矣。實際上,早在20世紀90年代起,諸多學者在研究《淮南萬畢術》的科學成就上卓有建樹,本文述及的洪震寰[8]、李志超[9]等人的文章僅是筆者隨手拾取而已。至于這段引文中的第一句,本文上一節(jié)已述及它是磁學常識。衣服布料不能隔斷磁作用。《簡論》肯定想象磁鐵被里三層外三層裹上一堆衣服,從未想過方術的象征手法?!逗喺摗愤€對“長條形”磁體有懷疑。不過,《簡論》又憑什么判斷方士們手中沒有長條磁鐵或其磁鐵“不會特別琢成長條形”呢?

《簡論》還借60多年前王振鐸的文字責難筆者,言及王先生曾將《淮南萬畢術》中“磁石懸入井,亡人自歸”句,斥之為“失于怪力亂神”云云。眾所周知,從王先生撰文的1950年到2000年也已50年整。50年間學術認知在逐步發(fā)展、進步和深化。這個道理相信《簡論》的作者不會不明白。

最后要指出的是,早在4年前已有學者對孫機先生的大作《簡論》提出了中肯的批評意見[13]。筆者近年孤陋寡聞,今年方值孫機先生《簡論》之大作,商榷來遲,深感歉意。學術討論或爭論當恃此風度:在學術上增加知識;在心靈上感到愉悅。如能此,乃學界之大幸!愿以此與孫機先生共勉。

1 王振鐸.司南指南針與羅經(jīng)盤[J].中國考古學報,1948~1951,(3~5).

2 王錦光,聞人軍.《論衡》司南新考和復原方案[J].未定稿,1987,(6).

3 李志超.再議司南[C].黃河文化論壇.第11輯.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04.69~78.

4 潘吉星.指南針源流考[C].黃河文化論壇.第11輯.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04.37.

5 戴念祖.亦談司南、指南針和羅盤[C].黃河文化論壇.第11輯.太原:山西人民出版社,2004.90~92.

6 Joseph Needham.Science and Civilization in China[M].Vol.4.part 1.Cambridge: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62.234.

7 李約瑟.中國科學技術史.物理學[M].陸學善,王冰,等譯.第4卷第1分冊.北京:科學出版社,2003.220.

8 洪震寰.《淮南萬畢術》及其物理知識[J].中國科技史料,1983,(3):31~36.

9 李志超.淮南萬畢術的物理學史價值[C]//李志超.天人古義.鄭州:河南教育出版社,1995.325.

10 孫機.簡論“司南”兼及“司南佩”[J].中國歷史文物,2005,(4):4~11.

11 Moule A C.宋燕肅吳德仁指南車造法考[J].張蔭麟,譯.清華學報,1925,2(1):457~467.

12 戴念祖.中國科學技術史.物理學卷[M].北京:科學出版社,2001.407.

13 劉亦豐,劉亦未,劉秉正.司南指南文獻新考[J].自然辯證法通訊,2010,(5):54~59.

An Additional Talk on the M agnetic South Pointer Si Nan and the Discussion with M r.Sun Ji

DAINianzu
(Institute for the History of Natural Sciences,CAS,Beijing 100190,China)

Over a long period of time,there has been no lack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historians who consider the spoon of the Si Nan(司南)to be amagnetic south pointer.Recentlry Mr.Sun Jiexplained the spoon south-pointing carriage according to theword Shao(杓)as the word“Shuo”in an incomplete book of Lun Heng(DiscoursesWeighed in the Balance)of the Song Dynasty,and thus attacked the viewpoint of his predecessors.This paper points out the word Zhuo(酌)to bemistaken.The exegetics of Sun Ji is untenable.The theory ofmagnetic south-pointer is even not shaken at all.

Si Nan,south-pointing carriage,magnetism,Wang Chong,Wang Zhenduo

N092:O4-092

A

1000-0224(2014)04-0385-09

2014-08-19;

2014-10-02

戴念祖,1942年生,福建長汀人。研究員。2002年退休。郵箱:nzdai@sina.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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