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之路

上高中二年級的時候，我一個人睡在一間小小的平房里。房間的頂棚很低，是用廢報紙糊的，我站在地上舉起手可以在上面寫字。

有一天夜里，我不知被什么聲音吵醒了。靜靜地聽來，發(fā)現(xiàn)聲音是從床底下傳出來的，窸窸窣窣的像是耗子。我心里有點發(fā)毛。為了不驚動睡在里屋的姐姐，我沒有開燈，而是點起了一支蠟燭。我撩起床單，看見了一個丟在床下的破舊的洋娃娃。這洋娃娃是個空心的男孩子，用賽璐珞材料做成，所以個兒挺大卻挺輕，像紅皮雞蛋一樣的顏色。

我把洋娃娃從床底下拿出來，又仔細(xì)聽，準(zhǔn)確地說，聲音是從洋娃娃的一條腿的裂縫里面發(fā)出來的。我將腿上的裂縫掰大些，湊到蠟燭旁一看，原來是一只土鱉蟲躲在裂縫里。本來，我只要把裂縫再掰大一點，讓那蟲子掉出來就什么事情也不會發(fā)生了。就在這個時候，一個“罪惡”的念頭鬼使神差地出現(xiàn)在我的腦海里。

這土鱉！害得我睡不著覺，還把我嚇得夠戧，應(yīng)該受到嚴(yán)懲！

我拿著洋娃娃，將它湊到蠟燭的火焰跟前，我想把裂縫掰大一點，土鱉就會掉到火焰上被燒死。呼的一下，土鱉還沒掉出來，洋娃娃卻燃燒起來。我本能地將洋娃娃扔在地上。火勢一下子變大了。這時我才想到賽璐珞是非常容易燃燒的。還不到一兩秒的時間，屋子里一片通紅！

我的臉上已經(jīng)有了被爐火烘烤的感覺。那火苗躥得老高，離頂棚也就是二三十厘米。

我慌了！要是把房子燒著了那可怎么得了！我拿起掛在衣架上的帆布書包，掄起來向火焰撲去。這時我覺得小腿上一陣灼熱，本能地向后一跳，跳到了床上。里屋的門開了，我看見姐姐驚訝的臉?；鹧嬉呀?jīng)熄滅了，這不是我救火的功勞，而是因為“燃料”已經(jīng)燒完了——地上什么也沒留下。

這一夜，我只覺得小腿在痛，基本沒有睡著覺。好容易盼到天亮，我驚訝地發(fā)現(xiàn)我的整個右小腿上全是半透明的燎泡，腳也已經(jīng)痛得不能沾地了。姐姐攙扶著我坐上三輪車到了醫(yī)院。醫(yī)生用剪子把燎泡剪開，給我敷了藥。

我在家里一躺就是一個多月。

沒有人理解我為什么半夜不睡覺，去燒那個賽璐珞洋娃娃。他們聽我講述事件經(jīng)過的時候，就像聽我在講一個傳奇故事那樣既好奇又將信將疑。幸虧我們家沒有人迷信，如果按迷信的說法，對這件事會有很多神乎其神的解釋：那個土鱉是個神靈呀！那個洋娃娃已經(jīng)成了精呀！動壞心眼兒就會遭報應(yīng)呀！我的母親只是埋怨了我一次：你不知道那個娃娃是“化學(xué)”做的，特愛著火（燃燒）呀！

倒是我長大了以后想起來有點后怕。尤其是看了那個名叫《百慕大三角》的影片，那里邊有個面無表情卻經(jīng)常神秘殺人的洋娃娃。我絕不會相信那是真的，但我倒是有一點感想，我雖然不相信因為想殺死土鱉而遭報應(yīng)，但一個人不可產(chǎn)生那種“罪惡”的念頭去殺害小動物。

同時我也理解孩子的思維和成年人是不一樣的，他們總有些奇思怪想，考慮事情不全面，要不怎么能叫孩子呢？尤其是男孩子！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