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靜文，潘桂娟

(中國中醫(yī)科學院中醫(yī)基礎理論研究所，北京 100700)

龔居中，字應園，別號如虛子，明代江西金溪縣人。據(jù)《紅爐點雪》刊刻于明·崇禎三年，推測龔氏生活于明萬歷、崇禎年間，具體生卒年代不詳。龔居中醫(yī)術(shù)精湛，曾供職于太醫(yī)院，其著作有《痰火點雪》、《福壽丹書》、《小兒痘診醫(yī)鏡》、《幼科百效全書》及《外科百效全書》等，其中以《痰火點雪》最負盛名，流傳最廣。

《痰火點雪》亦名《紅爐點雪》，初刻于明崇禎三年，是論述虛損癆瘵的專著。因鄧志謨在此書序中稱贊《痰火點雪》一書“紅爐飛片雪，龍虎自相隨”［1］30，后人遂將書名易為《紅爐點雪》以示典雅。全書分四卷，卷一、卷二專為痰火所設，詳細論述痰火證的辨證與治療以及虛勞各癥的證治及方藥;卷三雖冠以“痰火”之名，但不特言痰火而論及脈候、雜病證治，并載錄張潔古的臟腑虛實補瀉用藥準則等;卷四為灸法及卻病延年之法。誠如序中所說:“其著論立訣，靡一不精，別門分類，靡一不詳。未病之先，有養(yǎng)生卻疾之術(shù)，既病之后，有調(diào)護攻治之法，深探隱微，窮盡玄變。”［1］30

龔居中認為:“痰火者，癆瘵之晦名，病之最酷者”，［1］35因此撰著《痰火點雪》論述其對虛勞證治的理論認識與臨床經(jīng)驗。虛勞之病多由勞傷精氣血液，形成人體陽盛陰虧的狀態(tài)，從而火炎痰聚，故“痰火”是其核心病機。

筆者擬從虛勞病痰火的病機、證治特點及用藥特色等方面，解讀和闡明《紅爐點雪》的學術(shù)思想和診治經(jīng)驗。

1 痰火病機

龔居中認為，腎陰不足是痰火為病之根本，其在“痰火證治”中指出:“以病之先后言，則火為痰之本，痰為火之標;而其陰虛，則又為致火、致痰之本矣。何則?陰虛則火動，火動則痰生。所謂痰火者，寧非言末而忘本耶?！保?］35“痰火玄解”亦云:“所謂痰火者，言末而忘本也。蓋真水既虧，則相火隨熾，壅迫津液為痰，故曰痰者火之標。然以癆瘵之證，謂曰陰虛火動者，蓋以一言而括盡病之標本矣?！保?］37虛勞病證所表現(xiàn)的“痰火”諸多癥狀，僅僅是病證之表象，其根本是由于腎水虧少、相火肆熾所致。

腎為水臟，統(tǒng)領一身津液生成輸布，而津液是血液的重要組成部分。同時腎亦藏精，受臟腑之精而藏之，并具有調(diào)節(jié)陰陽的生理作用。龔居中認為，精之與血，皆真水真陰，有形有質(zhì)，難成易虧。勞傷精氣血液，實則是傷及腎中陰精，陰虛則陽盛，五火隨熾，上炎爍金，煉液成痰，痰隨火熾，形成痰火。故痰火形成之因，首當責之于腎。

此外，龔居中在“痰火證治”篇中還論述了“子病及母”的病證傳變思想:“人之一身，金水二臟，不可暫傷。蓋金為生化之源，水為生生之本。真陰既虧，則火自偏勝;火既偏勝，則上炎爍金;金母既傷，則生化之源已息，而水子何以借其胎養(yǎng)乎?夫一水既虧，則五火相煽?！保?］35據(jù)此認為，水虧火熾金傷為形成痰火的核心病機。

2 痰火治法

龔居中認為，虛勞病本屬虛損，但虛中夾實。因此，盡管《紅爐點雪》通篇以水虧火熾金傷為痰火證的主要病機，但在具體治療時常常依據(jù)脈候辨識具體病證的虛實屬性而處以兩種不同的治法。所謂“實”者，指痰火壅盛的標實證候，急則治標，當以“益水清金降火”為組方原則，但治標不忘顧本?！疤摗闭?，即痰火證不甚明顯，故以“敦土清金益水”為用藥依據(jù)，體現(xiàn)出“虛則補母”的思想，作為痰火證的從治法。

2.1 益水清金降火

基于對痰火證病機的認識，龔居中以“益水清金降火”法治療“痰火”之證。認為“益水者，即所以清金也，唯水足則火自平而金自清”。［1］65并且指出“所謂清金者，即所以敦土也，惟金氣清肅，則木有所畏，而土自實，有子受母蔭之義也。［1］”如此則水升火降，陰秘陽平，五臟安和，各司其職，病安從來。此法的辨證依據(jù)是“脈來弦長緊實，滑數(shù)有力”。［1］40

如治療滑精之癥:始于嗜欲水虧，致火炎爍金，母子俱虛，咳而多痰遺滑者，脈必弦長緊實，或滑而數(shù)，此屬火郁內(nèi)實，法當君以益水，如熟地、玄參、五味、枸杞、山藥之類;佐以清金，知母、貝母、天冬、麥冬、沙參、紫菀等味;使以降火，梔子、黃芩、黃柏、甘草。

2.2 敦土清金益水

《素問·五常政大論》:“土曰敦阜?！薄岸亍奔础昂瘛敝狻６赝燎褰鹨嫠?，即用參、芪甘溫之佐以清金、益水之藥以伏痰火，此即是《素問·至真要大論》中的“勞者溫之”之意，取其“陰藉陽以生之義耳”。［1］37其診斷依據(jù)是“脈浮而芤濡虛大，遲緩無力，沉而遲澀弱細，結(jié)代無力，皆虛而不足，可補者也”。［1］38

《素問·通評虛實論》:“精氣奪則虛?！卑A瘵之病大多始于亡血奪精，虛者當補之。但“龍雷之火，不可以水伏，不可以直折，法宜甘溫以補母，人參、山藥、五味之屬，以苦堅之，知母之屬，以苦佐之，黃柏之屬?！保?］37如龔居中治療骨蒸發(fā)熱，謂其病源于火伏于水，燔爍真陰，煎熬骨髓，熱侵骨髓，屬根本傷而禍及枝葉。此之虛當補之正，不可直折，正治當滋陰抑陽，以水勝火，法宜人參、黃芪、知母、黃柏、玄參等味。此以苦甘溫治之，有溫能除大熱之義。

3 用藥特點

龔居中用藥理論私淑張元素，其諳熟五臟六腑用藥氣味，補瀉虛實標本之理以及補母瀉子之法，亢害承制之理。提出“五臟消補之品，寧越此乎，學人諳此，則左右逢源，雖不中不遠矣”。［1］39。在具體治療痰火證時針對其病機，龔居中用藥有以下兩種特點。

3.1 喜用二冬養(yǎng)陰

龔居中所載方劑中，天冬、麥冬出現(xiàn)頻率頗高。其38首方中，天冬使用21次，麥冬使用19次?！端貑枴り庩枒蟠笳摗吩?“形不足者，溫之以氣;精不足者，補之以味。”又云:“味厚者為陰，薄為陰之陽……味厚則泄，薄則通?！丙湺⑻於褰鹨婺I，其味厚而氣薄，補五勞七傷。陳嘉謨謂:“二冬并入手太陰，而麥冬兼行手少陰，清心降火，使肺不犯于賊邪，故止咳勝于天冬。天冬復走足少陰滋腎助元，令肺得全其母氣，故消痰又勝于麥冬也。蓋痰系津液凝成，腎司津液，燥盛則凝，潤多則化，天冬潤而走腎，津液縱凝，亦能化解。”［2］44龔居中十分強調(diào)痰火證治法中“益水”的重要性，但是尚需顧忌到痰火之勢，所以多用甘寒之天冬、麥冬以養(yǎng)肺腎之陰，既不助邪火亦不礙痰，更不遏伐生氣，水足則火自滅，況且味薄則通，故補之而不滯。正所謂“不燥不寒，不妨肺腎，不助陰火，誠痰火之王道也?！保?］45如治療痰火咳嗽主方:麥門冬(去心，一錢五分)、天門冬(去心皮，一錢五分)、生甘草(八分)、沙參(一錢)、枯黃芩(蜜炒，一錢)、百部(去苗，一錢)、鮮知母(去毛，蜜炒，一錢)、天花粉(一錢)上12味作1劑。

3.2 善用人參補虛

龔居中汲取葛可久、朱丹溪治療癆瘵用甘溫之參芪的經(jīng)驗，對于虛勞病脈無力或緩者多用參芪以補元氣，在龔居中所載38首方中應用人參者達15首。但對于人參在痰火證的應用歷代存在爭議。王節(jié)齋云:“人參入手太陰，能補火，故肺受火邪者忌之。陰消，惟宜苦甘寒之藥，生血降火。世人不識，往往服參、芪為補而死者多矣?！保?］27而龔居中認為王節(jié)齋之說偏執(zhí)，且致使良工掣肘。其云:“人參補元氣，火與元氣不兩立，人參能補元陽，生陰血，而瀉陰火?！保?］37說其偏執(zhí)者，即其說不可盡廢，龔居中以四診合參辨是否可用人參。如望診“凡人面白面黃面青黧悴者，皆脾肺腎氣不足，可用也。面赤面黑者，氣壯神強，不可用也?！保?］38再如切診“脈之浮而芤濡虛大，遲緩無力，沉而遲澀弱細結(jié)代無力者，皆虛而不足，可用也。若弦長緊實滑數(shù)有力者，皆火郁內(nèi)實，不可用也。”［1］38

4 痰火灸法

龔居中十分重視灸法在痰火病中的應用:“若年深痼疾，非藥力所能除，必借火力以攻拔之?！保?］80《傷寒論》“微數(shù)之脈慎不可灸……火氣雖微，內(nèi)攻有力，焦骨傷筋，血難復也?！奔刺摕嶙C不可以用灸法。然龔居中認為，火之功用有挽回枯槁之妙，如果患者肌肉尚未盡脫，元氣尚未盡虛，飲食能進者，且能任此痛楚即可以用灸法?！吧w寒病得火而散者，猶烈日消冰，有寒隨溫解之義也;熱病得火而解者，猶暑極反涼，有火郁發(fā)之之義也;虛病得火而壯者，猶火迫水而氣升，有溫補熱益之義也;實病得火而解者，猶火能消物，以實則瀉之之義也;痰病得火而解者，以熱則氣行，津液流通故也?！保?］80龔居中亦十分重視穴位的配伍、取穴方法以及施灸的劑量。文中詳細論述四花穴、膏肓俞、膻中穴等穴的取法?！胺蔡祷鸸钦?，癆瘵夢遺，盜汗傳尸等癥，宜灸四花六穴，膏肓二穴，腎腧二穴，肺腧二穴，足三里二穴，手合谷二穴，或膻中穴，但得穴真，無不驗也?！保?］80其取穴源于對痰火病機的認識，即陰虧陽勝，痰聚火熾，湯劑制之以補益真陰，養(yǎng)陰潤肺之品，再配伍灸法以氣化其水液。如書中論及灸膏肓穴時應“覺氣下礱礱然如水狀，亦當有所下出，若無停痰宿飲，則無所下也。”［1］81

5 養(yǎng)生調(diào)攝

《素問·四氣調(diào)神大論》:“圣人不治已病治未病，不治已亂治未亂，此之謂也。夫病已成而后藥之，亂已成而后治之，譬猶渴而穿井，斗而鑄錐，不亦晚乎!”強調(diào)了預防疾病的重要性。對于痰火，龔居中同樣重視未病先防、已病防變:“上士施醫(yī)于未病之先，保養(yǎng)于未敗之日?！保?］30系統(tǒng)總結(jié)和闡明了“痰火”的調(diào)攝原則、禁忌及養(yǎng)生方法。

關(guān)于“痰火”的調(diào)攝原則指出:“然痰火固為惡候，治之愈與不愈，亦在人之調(diào)攝何如爾。且病之作也，始于水虧，法當絕欲存精，精足則水自復。繼而火熾，則當薄味救水，水充則火自滅。次必戒酒以養(yǎng)金，金氣清肅，則生化之機復行;子受母蔭，則真陰自復，水得其權(quán)，則火自平矣，故治而愈者?！保?］83

關(guān)于“痰火”的戒忌，總結(jié)出“戒忌箴言”如下:“絕戒暴怒，最遠房室，更慎起居，尤忌憂郁，順就寒暄，節(jié)調(diào)飲食，毋以我言，虛偽無益，一或失調(diào)，噬臍何及?！保?］83龔居中亦稱之為“戒四欲，慎四失”［1］。四欲者，酒色財氣也，所當忌之。飲食起居，多言濃味，謂之四失也。龔居中認為“恣欲則傷精，絕之則所以存精足水以制火也。若暴怒則傷肝，戒之則所以平肝安土以養(yǎng)金也。貪欲則傷肺，戒之則以清金制木無使凌脾也。嗜利勞神，戒之則所以寧火而肅金而充水也。慎起居所以防賊風虛邪之犯正。節(jié)飲食毋使菀茁陳以留脾。簡言語所以保金以育水。薄濃味所以息火毋傷金?！保?］85認為病患若能守此八者，其功效遠大于草藥之治。

針對日常的養(yǎng)生方法，龔居中“卻病延年口訣”說:“水潮除后患，起火得長安。夢失封金柜，形衰守玉關(guān)。鼓呵消積滯，兜禮治傷寒。叩齒牙無病法，觀升鬢不斑。運睛除眼害，掩耳去頭旋。托踏應無病，搓涂自駐顏。閉摩通滯氣，凝抱固丹田。淡食能多補，無心得大還。”［1］86每句都是獨立的功法，原書對每句解釋甚詳。其意在使五臟不滯，經(jīng)絡通暢，固精氣，保真氣，如是則可避免痰火之患。

綜上所述，龔居中憫痰火之為亂，嘆庸流之偏執(zhí)，乃輯著《紅爐點雪》一書行世。首以證論，以示痰火之標本，次以證治，并強調(diào)以脈別補之可否，其治法汲取朱丹溪滋陰一著和葛可久用參芪之法，在用藥經(jīng)驗方面承襲了張潔古的臟腑虛實補瀉理論。全書以水虧、火熾、金傷立論，總結(jié)“益水、清金、降火”治療痰火證的綱領，間或以參芪之甘溫法作為治療痰火的從治法。并列痰火之宜忌，養(yǎng)生卻病之法則與方法。龔居中諳熟陰陽之理，補充了清熱化痰滋陰法，完善了中醫(yī)治療痰火證的理論。

［1］曹炳章原輯.中國醫(yī)學大成［M］//龔居中.紅爐點雪.北京:中國中醫(yī)藥出版社，1997.

［2］陳嘉謨.本草蒙筌［M］.北京:中醫(yī)古籍出版社，2009.

［3］王綸.本草集要［M］.北京:學苑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