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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賊的男孩

2014-01-24 21:28郭述軍
關(guān)鍵詞:路車小包棕色

郭述軍

男孩的右手始終沒離開自己的口袋,把口袋里的50塊錢攥(zuàn)得和手一樣有溫度。正是陽光明媚的五月,他一路走一路瞧著旁邊的風(fēng)景。可是,他的心與他的眼是不同步的。他并沒有心思欣賞那些風(fēng)景,而是想著自己的老師。

肖老師,男孩的英語老師,半個月前住進(jìn)了醫(yī)院。如果她只是個老師,男孩也不會那么牽掛,可他是把肖老師當(dāng)作自己的媽媽。男孩的媽媽在車禍中走了,從那以后,是肖老師給了他媽媽般的溫暖與呵護(hù)。

“去醫(yī)院吧,去看望肖老師?!蹦泻慕裉煸绯科鹁陀羞@么個想法?,F(xiàn)在,他正踩著暖暖的陽光,向醫(yī)院的方向走著。不過,他需要坐9路公交車,坐八站。下了車,那家醫(yī)院就在站臺的對面了。

男孩使勁攥了攥手中的錢,50元,是他半個月沒吃早飯攢下的。他要給老師買份禮物,是花?是水果?還是幾本書?這些似乎都不能滿足男孩的愿望。他不知道肖老師喜歡什么,可他想送肖老師一份如同五月陽光般的禮物,讓肖老師一看就能感覺到溫暖,那樣,肖老師的病就好了。

可他只有50塊錢。男孩不禁有些遺憾,他知道,一份好的禮物50元是買不到的。瞥一眼行色匆匆的路人,他的腦海閃過一個令他自己都心悸的念頭。男孩像是已經(jīng)犯了不可饒恕的錯誤,羞怯的神色伴著怦然心跳。

9路車緩緩?fù)??,已?jīng)等得失去了耐心的人們匆匆擠向那扇狹窄的門。男孩是最后一個。他盯住了前面的一個老太太,老太太正被人擁著,每一步都不由自主。在她寬松的上衣口袋中,明顯地裝著一個像布袋兒似的錢包。男孩快速擠過去,一只手靈敏地插入那個口袋。

誰都不知道男孩有那樣的天賦,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別人的衣兜兒里取出東西。就在這時,老太太發(fā)現(xiàn)了旁邊擠過來的男孩,說:“孩子,你著急上課吧,你先上車。”邊說邊做出個保護(hù)他的姿勢,因為后面的人是不可能都擠上車的。那一瞬間,老太太仿佛一身衰老又強(qiáng)壯起來,由一片枯葉變成一棵蒼松,她硬是把身后涌動的人們擋住了!

男孩的手像被蟄了一下縮回去,連忙說:“謝謝奶奶,謝謝奶奶?!比缓笙駚G盡了臉面,一頭扎進(jìn)了車廂。9路車的車廂異常擁擠,在市區(qū)所有公交車中,好像9路車全是以蓬頭垢面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如果不是上下班高峰期,人們寧肯多等上幾分鐘,去坐另一路的雙層大巴。男孩個子不高,在那些上班族的縫隙間鉆到了后面,像跑完了全程的馬拉松,感覺疲憊站不穩(wěn)。但那絕不是疲憊,確切說應(yīng)該是愧疚。

肖老師曾告訴他:“記住,永遠(yuǎn)都不能做違背良心的事,無論因為什么。”現(xiàn)在,他是讓肖老師的教導(dǎo)撞擊著,或是砥礪(dǐ lì)著。男孩咬了咬嘴唇,暗暗想:“肖老師,原諒我,就這一次?!?/p>

男孩的手仍在口袋里攥著他的50塊錢。透過人與人的縫隙,他發(fā)現(xiàn)了車外的景象,斷斷續(xù)續(xù),隱隱約約。男孩記得在醫(yī)院的旁邊有家不大的商場,那里面的每一條圍巾都光滑鮮亮。在這樣的季節(jié),肖老師是很喜歡戴條圍巾的。

圍巾,去買條圍巾送給肖老師?!澳阒绹矶嗌馘X一條嗎?”男孩默默地詢問,然后他似乎聽到了默默的回答:“至少一百元吧?!?/p>

于是,他用失望的眼睛搜尋車內(nèi)的人。低頭間,他看見自己左前方的座位上坐著兩個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女孩,外側(cè)的那個女孩斜挎著棕色的小包。

車內(nèi),人擁擠著。男孩向女孩靠得更近,他能感覺到自己的部分肌體已經(jīng)和女孩貼在了一起。當(dāng)然,在這么擁擠的車內(nèi),人們不會在意相互間的“親密接觸”。隨著車身的晃動,男孩的手悄悄摸向那個棕色小包,悄無聲息地拉開了拉鏈,略一低頭,他看見里面有紅色的人民幣,但不多。

男孩的心更激烈地跳動,但他保持著平靜的神色。那一刻,似乎整個車廂陷于凝固,并且寧靜。他聽到自己的心跳與呼吸,急促而不均勻。同時,聽到兩個女孩純真的對白。

一個女孩說:“玉梅,咱們宿舍的姐妹也只能給你拿出這么多錢了。去醫(yī)院,先給你媽買點吃的,剩下的醫(yī)療費(fèi)以后再想辦法。”

另一個女孩,這個女孩肩上斜背著棕色的小包,說:“謝謝你們,這300塊錢起碼夠我媽吃半個月的飯了。實在沒辦法,只好出院,我知道我媽得的病是……”女孩哽咽。

“也許能治好,我會幫你,同學(xué)們,還有社會上的好心人也會幫你的?!?/p>

“謝謝,謝謝你們。”女孩除了說謝謝,已經(jīng)找不到更貼切的能表達(dá)她內(nèi)心的詞語。

男孩的動作僵止在那個瞬間。片刻后,他縮回一只手,用另一只手伸進(jìn)了那只棕色小包。完成這個動作的時候,9路車正好在醫(yī)院對面???。

車門打開,男孩第一個逃下車。下車后,他不敢回頭,總感覺身后有無數(shù)雙眼睛盯著他,有無數(shù)只手指點他,有無數(shù)張嘴唾棄他:賊!賊!只有混入走進(jìn)醫(yī)院的人流后,他的心才稍稍平靜。

肖老師靜靜地躺在病床上。同一個病房的還有另外一人,看樣子病情嚴(yán)重,像個農(nóng)村婦女。男孩輕輕來到肖老師床前,說聲:“老師。”肖老師見了他,像打了針興奮劑,拉住他的手說:“你呀,要好好學(xué)習(xí)。星期天,作業(yè)寫完了嗎?”

男孩說:“老師,您放心,我聽您的話。”然后又說,“老師,我是想給你買件禮物的,可是……”

肖老師說:“可是什么呀,老師不需要你的禮物,別亂花錢,也別亂跑,多復(fù)習(xí)功課。”

男孩頓了頓,然后下定了決心,把剛才的一切都坦白告訴老師:“……我只有50塊錢,我想再偷點,給您買條漂亮的圍巾,可是沒有。其實,我已經(jīng)把手伸進(jìn)那個棕色的小包了,可……所以,就空著手來看您了?!?/p>

這時,病房的門口又進(jìn)來個女孩。男孩只看一眼,就有些不知所措,他發(fā)現(xiàn)那個女孩的肩上斜挎著棕色的小包。

女孩走向另一張病床,對床上的病人說:“媽,今天來晚了……還有,我們宿舍的同學(xué)給了我300塊錢,你看……”說著,她摘下小包打開,拿出錢來給媽媽看??梢幌伦?,她又怔住了,自言自語道:“明明是300,怎么多了50呢?”

肖老師瞅一眼旁邊的男孩,悄悄問他:“你的50元呢?”

男孩摸了摸口袋,然后佯作驚訝:“丟了!”

肖老師馬上明白了,她滿意地微笑一下,對男孩說:“你今天給老師送了件最好的禮物,老師要對你說聲謝謝?!?/p>

男孩望一眼女孩,她正給媽媽削著蘋果。窗外的陽光已經(jīng)照在了床頭,病房內(nèi),除了彌漫著濃濃的藥味,還彌漫著濃濃的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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