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德明
平生不善飲,從來不知酒滋味,也無緣與酒仙李白攀附了。憾甚。
年幼時,夏天在鄰居客棧的大門洞里乘涼,我常常看到棧房老板手中的折扇上寫著四個大字:“酒色財氣”。那是勸人引以為戒的。
待我長大了,偏偏看到很多人都躲不開這四個字。就說這位客棧老板吧,不是常常喝得臉紅紅的,滿口酒氣?講起嫖經(jīng)來,他又頭頭是道,在煙花巷里確也有幾名相好的。至于他逼迫起窮房客,那冷酷的手段恰可證明了財主的本色。只是,這個人不愛生氣,懼內出名,當著街坊們的面,他太太罵他也不敢還口。實在忍耐不住了,愛說:“這是何必,這是何必呢!”
父親是愛喝酒的,每頓飯幾乎都要喝一點白干。他喝多了酒,不動武,不罵人,也不去睡悶覺,專愛對子女們發(fā)表“演說”,內容大體都屬于“家教”。同樣的演詞不知已經(jīng)講過多少遍了。什么民國六年鬧大水,他怎么跟鄉(xiāng)親從汽魯西北逃到天津……為了怕將來自己也變成“演說家”,我不敢喝酒。
有一次闖了個不大不小的禍,從此更不原接近酒了。
一位親戚給父親從有名的大直沽送來一瓶好酒,用的是可裝四斤的那種大瓶子。為了逞能,亦是邀功,我搶過瓶子,提著瓶口就往家里跑。糟了,繩子忽然滑脫,酒瓶摔了個粉碎。街上酒香四溢,至少有好幾家店浦的人都聞香而出,并看我當街出丑。我嚇呆了,準備精受一場嚴懲。我不記得那懲罰是怎樣的了??傊?,直到現(xiàn)在,我已年近花甲,只要一碰上拿瓶子,五個指頭便把瓶口抓得緊緊的,另一只手總還要托著瓶底兒,唯恐重演童年時的悲劇。家里人時常笑我小題大做,可他們哪里知道我當年心驚肉跳的教訓。酒,害得我好苦啊。
朋友見我對擺在面前的茅臺竟無動于衷,有的說我發(fā)傻,有的判斷我肚子里沒長酒蟲子,這輩子大概沒什么出息了,更算不得男子漢。我沒抗議過,默認,服輸了。我還暗自稱幸,想到同事當中還有幾位女將善飲,尚無人說我連女子也不如,否則我到底該算個什么人呢?說來也巧,我的這幾位善飲的女同志都是四川才女,喝多少白酒都面不更色。她們的豪量令我吃驚,尤其是那時候,酒還不像現(xiàn)在似的,興兌水摻假。
奇怪的是,我的一位善飲的女同學也是四川人。前幾年,我們在旅順口碰上了。她飲白酒時那種落落大方的神態(tài)讓我羨慕不止。驀地又讓我想起近四十年前,她去參加抗美援朝的前夜,也曾有過一次豪飲。其實,那天夜里她是有些微醉了。她激動地舉著杯,扯住同學一一敬酒。不知今夕一別彼此還能相見否?我相信她會想到自己的青春、愛情和理想,但鴨綠江邊的火焰卻使她無法猶疑了。這真的是一場壯別!
人生不知有多少這樣值得動情痛飲的場合,大歡樂和大悲哀也都不應該沒有酒。我似乎懂得了“一醉方休”的境界該是怎樣的魅人了。
我不是酒人,也失去參加“酒協(xié)”的資格,更甭盼有朝一日當理事了。但,我對于我朋友中善飲的人卻充滿了敬意,欽羨他們身上都長了神秘的酒蟲子。至于何獨巴蜀女子善飲,那還得留待專家們去考證了。
木戈選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