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平
日本“從屬”于美國
1945年9月2日,盟軍最高司令官麥克阿瑟在停泊于東京灣的美國軍艦“密蘇里”號上主持接受日本投降儀式。9月22日,美國發(fā)表了《對投降后初期日本的政策》,規(guī)定:“日本天皇和政府的權限從屬于擁有全部權力的最高司令官?!倍鴵碛羞@種絕對權力的麥克阿瑟還公開表示:日本已經降到“四等國家”的地位,懲罰是對其戰(zhàn)爭罪孽的報應。
日本的國家組織被美國的軍事機器征服,民族精神也在對侵略戰(zhàn)爭犯罪的道義聲討面前虛脫。由此,日本成為美國的“從屬”國家,接受占領體制下的戰(zhàn)犯審判、民主化和非軍事化改革。
但隨著美蘇在中國、朝鮮冷戰(zhàn)利益沖突的激化,美國開始扶植日本作為在東亞對抗中蘇結盟的戰(zhàn)略據點。這種扶植既有技術、經濟方面的援助和釋放戰(zhàn)犯的恩惠,更有使日本對美國可持續(xù)“從屬”的國際政治結構設計。
美國通過拖延對日議和捕捉到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的良好時機并操縱排斥中國、蘇聯(lián)的《舊金山和約》。朝鮮熱戰(zhàn)以及片面議和造成的領土問題、臺灣問題決定了美國繼續(xù)駐軍日本、占領沖繩的“合理性”以及日本與蘇聯(lián)、中國的冷戰(zhàn)敵對關系。因此,“舊金山體制”就是使日本可持續(xù)“從屬”于美國的國際政治機制,在東亞國際關系的意義上則使戰(zhàn)后和解“爛尾化”。
杜魯門總統(tǒng)所言“日本軍閥所犯的罪惡決不會無所抵償而被忘記”是不是無效了呢?沒有。把日本作為工具對抗蘇聯(lián)、分裂中國,本身就是“抵償”。
基辛格的矛盾論
但對華外交是另一番景象,日本在美國的“指導”下,對不“值得嚴肅對待”的中國展開了蔑視、羞辱意味的冷戰(zhàn)。
美國把受日本侵略戰(zhàn)爭之害巨大并堅持八年抗日戰(zhàn)爭的中國排斥于對日議和過程之外,尚可理解為剝奪權利目的之蔑視;而由“戰(zhàn)敗國”日本選擇“中華民國”締結和約,對“新中國”則更是羞辱。
美國分裂中國,把日本推到國際政治斗爭前線,而日本則不僅以此要挾“中華民國”放棄賠償要求,還找到了譴責新中國的道義根據?!叭张_和約”于1952年4月28日簽訂后,周恩來發(fā)表聲明說:美國操縱的“日臺和約”,“把它所一手培植的兩個走狗聯(lián)合起來,妄想借此構成對我中華人民共和國的軍事威脅。”外交聲明至于臭罵,足見傷害非同尋常。
中蘇反目成仇是美國在東亞擴大“帝國”權力的機會。但如何“合理”地延續(xù)美國在東亞的軍事存在?讓中國忘記在杜勒斯“走狗外交”時代遭受的傷痛,成為尼克松總統(tǒng)“新和平戰(zhàn)略”的對華關系要害命題。
1971年7月9日,美國總統(tǒng)的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基辛格秘密訪華?;粮裨诒本┲煌A?8小時,就與周恩來化解敵意,達成了讓中國邀請美國總統(tǒng)訪華的目的。周恩來的問題意識集中于臺灣地位和美國威脅,要求美國從臺灣、越南、南朝鮮撤軍,并談到避免日本“軍國主義復活”。
基辛格注重說明:如果日本的軍隊在朝鮮,對于你們來說是不是比美軍在朝鮮更不能安心。他表示:實際上,駐日美軍創(chuàng)造了一種“似非而是的矛盾”,日美防衛(wèi)關系使得日本不追求侵略政策。日本具有強大的經濟社會基礎,如果美國放棄日本,日本追求自己的軍事組織甚至制造核武器,中國的擔心就會真的成為現(xiàn)實。從我在大學教授的理論來看,我們從日本撤軍,就是允許日本重建武裝,在太平洋對岸讓日本和中國摧毀“力量均衡”,日本就會重復20世紀30年代的政策?!耙虼耍P于日本,貴國的利益與我們的利益是很相似的?!?/p>
結果,倒是周恩來要求基辛格:“必須保證在美軍撤退之前不使日本軍事力量進入臺灣?!?/p>
“安保是日本戰(zhàn)敗的傷痂”
“日美安?!钡降资菑突盍恕叭毡拒妵髁x”,還是抑制了日本可能的重新擴張?從傳統(tǒng)帝國主義論演繹的“反安保主義”意識形態(tài)和想定美國防止日本軍事大國化的“瓶蓋論”都不符合事實:美國沒有“走日本帝國主義的老路”,但日本的確向美國買通了軍事大國化的道路。
如何維護東亞的和平?1960年10月,卸任日本內閣通商產業(yè)大臣不久的高碕達之助訪華,為中日貿易作政治開拓。當時“中日兩國人民”的“反日美安保斗爭”風潮剛過,周恩來特別向日本反安保人士致敬。
豈料,高碕不以為然地說:“那樣考慮就錯了,日本人誰也沒想什么拿《日美安保條約》進攻中國。與美國戰(zhàn)爭失敗,安保條約就是戰(zhàn)敗傷口的結痂。傷痂是自然發(fā)生之物,可以阻止細菌,本人康復了會自己脫落。如果像你說的那樣拿掉它,就會流血!”在這里可以清晰看到,中國的“反日美安保主義”是行不通的。
但現(xiàn)實的“釣魚島危機”也證明了中國依賴美國控制日本的空想性。日本為了維護逃避對華戰(zhàn)爭責任的不道德利益而積極依賴美國,中國則由于無能對抗日本的蔑視、敵視而消極依賴美國,東亞國際關系陷入“美國中介化”。
日本有學者和政治家認識到這一秩序的不合理性,最激烈的嘗試是2009年執(zhí)政的民主黨鳩山由紀夫內閣提出“東亞共同體”外交戰(zhàn)略,倡導“緊密而對等的日美同盟”與“正視歷史”的東亞和解,但隨后由于美國介入的朝鮮半島危機和中日“釣魚島海域撞船事件”而銷聲匿跡。這表明,東亞戰(zhàn)后處理遺留的“歷史問題”是美國維持“中介化”樞機地位的要害。
日美安保的道義旗幟是“和平”,中日兩國在不觸動日美“傷痂”的和平前提下爭取自主解決歷史遺留問題,才能創(chuàng)造有平等尊嚴的東亞地區(qū)政治。
應正視“偽議和”之“歷史問題”所造成“政治斷交”鬧劇的事實,談判載明處理釣魚島問題的和平條約——現(xiàn)代國際法文明學習的確是東亞的必修課。
(摘自《財經》)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