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殊,1911年農(nóng)歷3月29日出生于湖北蘄春一個沒落官宦家庭。是20世紀30年代左翼文化人,1931年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在文化戰(zhàn)線和情報戰(zhàn)線上功勛卓著。是中共歷史上極具傳奇色彩的人物。他以多重身份長期打入敵人營壘,在復雜險惡的環(huán)境中,忍辱負重,成功地掩護了潘漢年及其情報班子,為黨獲取了大量有價值的戰(zhàn)略情報,為抗日戰(zhàn)爭和世界人民的反法西斯戰(zhàn)爭做出了獨特的貢獻。他歷盡艱險,幾遭不測,不顧個人的毀譽完成了黨交給的特殊使命,是一位把自己的一切都獻給了黨的革命事業(yè)的無名英雄。
退去紅色,偽裝成灰色小市民,打入敵人內部
1931年7月,正當袁殊以滿腔熱忱為左翼文化運動奉獻力量、投身反帝愛國斗爭之時,中共中央負責情報工作的潘漢年根據(jù)隱蔽斗爭的需要,將他調到情報戰(zhàn)線工作。從此,袁殊的名字從進步文化圈子中銷聲匿跡。
10月的一天,袁殊接到潘梓年的通知,來到位于靜安寺的一家白俄咖啡館,潘漢年和他的助手歐陽新(化名王子春)正在等著他。他們代表中共上海地下黨組織正式吸收袁殊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成為一名秘密黨員,參加中央特科工作。
當時,由于顧順章、向忠發(fā)的叛變,上海地下黨組織遭到嚴重破壞。在白色恐怖的包圍之中,共產(chǎn)黨人隨時都有被殺頭的危險。為了追求真理,袁殊毅然作出了這一政治抉擇。
潘漢年對他說:“你加入的是秘密前衛(wèi)組織,普通組織成員是不知道你的身份的。你的工作是保衛(wèi)黨的組織,今后要漸漸退去紅色,偽裝成灰色小市民,尋機打入敵人內部?!?/p>
王子春說:“在敵人內部做分化瓦解工作是危險的,你很可能被捕入獄,也可能親眼看著組織成員被敵人嚴刑拷打,但無論怎樣都不能暴露自己。你甚至可能永遠背負反動罪名死去,但黨是知道你的?!?/p>
潘漢年接著說:“要終守自己的信念。一個共產(chǎn)黨員要把自己的一切都獻給黨的事業(yè),除了生命,還有更難的,是要毀掉自己的名譽。歷史上有許多可歌可泣的無名英雄,我們就是要做這樣的無名英雄?!?/p>
潘漢年指定王子春為袁殊的單線聯(lián)系人。初涉情報工作的袁殊對此行一無所知,王子春手把手的教給他。經(jīng)過兩個多月的正式訓練,袁殊掌握了進行秘密聯(lián)絡、傳遞消息等方面的基本技能,他們開始尋找打入敵人內部的途徑。王子春要袁殊想想在敵方營壘中有無可利用的社會關系。起初袁殊只想到了父親袁曉嵐的同事胡抱一,一個職位不高但資格很老的國民黨政客。通過胡的介紹,認識了曾任戴笠副官又與之分道揚鑣的王亞樵,但都未打開工作局面。王子春耐心地幫袁殊梳理親朋關系,袁殊這才想起有個表兄賈伯濤在國民黨中任要職。
賈伯濤是袁殊娘舅賈寶書的大兒子,由袁殊的父親袁曉嵐推薦到黃埔軍校學習,是黃埔一期畢業(yè)生,擔任過黃埔同學會會長。先后在湖北、上海警備司令部任職。袁殊從不與他們來往,幾乎忘記了這位表兄。王子春指示袁殊立即設法與賈伯濤聯(lián)系,請求代為謀職。賈因袁曉嵐推薦上黃埔的關系,很快便將袁殊介紹給了上海社會局局長吳醒亞。
王子春要求袁殊寫個簡歷,強調“厭倦了左傾活動,想過安穩(wěn)日子”的愿望。并讓袁殊投其所好,準備一份“工作意見書”附上。吳醒亞看了連聲稱“好”,當即要袁殊加入他的湖北幫,為他打探社會消息。
吳醒亞之所以肯任用一個在左翼文化活動中有一定知名度的袁殊,一是因為賈伯濤是蔣介石的大紅人,不能不給面子;二是由于袁殊寫的材料給他留下了好印象;三是因為吳當年從湖北到上海謀出路時,袁曉嵐曾指點他去廣州投奔陳立夫,結果得了勢,受恩于袁家,借此報答。這些社會關系,猶如把無形的保護傘,為袁殊在險象環(huán)生的諜海風浪中起到了遮風擋雨的作用。
由于接受了新的任務,袁殊不能經(jīng)常到《文藝新聞》社去上班,這引起共同辦報的好友樓適夷的不滿和懷疑。他向潘漢年和馮雪峰報告:“袁殊近來不熱心辦報整天到處亂跑……”
潘漢年敷衍道:“你不要聽別人亂說?!?/p>
馮雪峰只好說:“你不必管他,他有他的任務?!?/p>
1932年下半年,奉組織之命,《文藝新聞》??M使部鄤?chuàng)業(yè)的翁從六無法理解,他認為袁殊在當局的監(jiān)視下害怕了。袁殊不能做任何解釋,兩人暫時分手了。
對摯友樓適夷,袁殊只有暗示:“今后我很可能在社會上搞得身敗名裂,但別忘了,我們仍是好朋友?!?/p>
1933年吳醒亞成立了CC系秘密小派別“干社”,與之對應的則是戴笠以黃埔學生為班底成立的“復興社”。這兩個法西斯組織以擁蔣反共為宗旨同時出現(xiàn)在上海政治舞臺上。
袁殊被任命為“干社”情報股股長。任行動股股長的是李士群。李士群20年代加入過中國共產(chǎn)黨,被捕后公開叛變革命。王子春指示袁殊嚴密監(jiān)視李士群的行動。最初打入?yún)切褋喬毓そM織時,給吳醒亞的情報完全由王子春提供,都是些無重大價值的情報,諸如西南派系聯(lián)合反蔣內幕之類的消息。一次,在王子春指示下,袁殊利用胡抱一和王亞樵的關系,與程潛部隊駐滬代表牽線搭橋,促成雙方密談,為吳醒亞立了一“功”。王子春讓袁殊趁機向吳醒亞討個新聞記者職業(yè),以便開展工作。于是袁殊被介紹到“新聲通訊社”當了一名記者?!靶侣曂ㄓ嵣纭彪m然是個政治色彩不十分濃厚的民間通訊社,但記者是無冕帝王,能上通天下通地,自由采訪社會新聞,袁殊因此能經(jīng)常出席南京政府的記者招待會,了解一些國民黨政府的內幕消息,同時,也有機會出席日本駐滬領事館的記者招待會。在王子春的精心策劃下,他結識了日本駐滬領事館外交官巖井英一。
巖井英一比袁殊年長幾歲,出身于日本名古屋一個商人家庭。中學畢業(yè)后便來到上海,就讀于東亞同文書院。這是日本政府利用庚子賠款建立的一所書院,學生大多數(shù)是日本人。巖井畢業(yè)后便留在上海領事館任職,負責收集中國政治、軍事、經(jīng)濟、文化等方面的情報,是個有名的中國通。
在黨組織的精心培養(yǎng)下,袁殊迅速打開了秘密工作的局面,不僅成功地打入中統(tǒng),還進入了日本外務省情報機構,為日后潘漢年在日偽時期領導對日情報斗爭獲取勝利,奠定了基礎。
袁殊又一次打入了軍統(tǒng),被委任為軍統(tǒng)局上海區(qū)國際情報組少將組長
“七·七”事變后,國共兩黨代表在廬山舉行談判,國民黨被迫承認共產(chǎn)黨的合法地位。為進一步推動國共第二次合作。“八一三”淞滬抗戰(zhàn)爆發(fā)后,國共兩黨合作局面逐步形成,9月兩黨再度正式合作。
一天清晨,戴笠突然親臨位于武康路袁殊妻子馬景星的私宅,要袁殊第二天9點去面談,同來的軍統(tǒng)上海區(qū)區(qū)長周道三留下地址便登車而去。袁殊感到十分意外,立即向潘漢年匯報。潘漢年分析戴笠是要袁殊為他做事,認為“機會難得”,要袁殊趁機打入軍統(tǒng),并借此向戴笠進言:為取得國際輿論的同情和支持,釋放華爾敦。
淞滬抗戰(zhàn)爆發(fā)后形勢急劇緊張,國民黨開始向大后方撤退。戴笠正在布置潛伏任務,急需懂日語的情報人員。杜月笙提醒戴笠,曾被軍統(tǒng)逮捕過的袁殊是留日學生,有很多日本方面的關系,現(xiàn)在生活正無著落,不妨給他布置些任務。
接受了潘漢年的指示后,袁殊如約來見戴笠。戴笠毫無客套,劈頭就問:“你現(xiàn)在靠什么生活?”
袁殊按事先想好的回答:“靠老婆生活?!?/p>
戴馬上說:“那你就給我做事?!?/p>
袁殊問:“不知戴先生要我做什么事?”
戴笠說:“留日學生不做抗日工作做什么?”
他向袁殊交代了工作,給了兩項具體任務:一是收集日本方面的情報,二是將來時局無論怎樣變化都要堅持留在上海。
如此一來袁殊又打入了軍統(tǒng),被委任為軍統(tǒng)局上海區(qū)國際情報組少將組長。雖然要接受一名軍銜比他低的軍統(tǒng)上海區(qū)區(qū)長的領導,但他得以充分利用打入軍統(tǒng)的機會開展情報工作,從事秘密地下抗日斗爭。
袁殊定期在善鐘路拉斐德路口一家高級咖啡館與潘漢年見面。除匯報軍統(tǒng)內部情況外,還將深入“日本特別調查班”進行反偵的情況及時報告給潘漢年。
“八一三”松滬抗戰(zhàn)后,日本政府決定增兵上海。9月中旬派往上海的部隊已達五個師團,近20萬人。10月初,第一O一師團、第九師團、第十三師團又先后抵滬。日軍企圖迅速進入蘇州河一線消滅上海北部中國守軍。為配合守軍打擊侵略者,袁殊化裝成日本學生,冒著生命危險親臨日軍陣地偵察。他操著一口流利的日語,置身于荷槍實彈的日本人中間,一邊機智地應付著正在指揮部隊的軍曹,一邊將日軍兵力部署和軍車調動情況記在心中。他順利完成實地偵察任務,提供了重要軍事情報,為上??箲?zhàn)立了大功。
袁殊除肩負隱蔽戰(zhàn)線特殊任務外,還以各種化名從事文化、新聞戰(zhàn)線的抗日救亡工作。國共兩黨合作抗戰(zhàn)的時期,雙方創(chuàng)辦了一張文化界抗日統(tǒng)戰(zhàn)性質的《救亡日報》。這張四開一張的報紙是在周恩來指示之下,由潘漢年出面與國民黨負責文化工作的潘公展商談,各出資500元開辦的。我方由郭沫若擔任社長,夏衍任總編輯。創(chuàng)辦伊始,在政策思想方面雙方就存在著矛盾和斗爭。郭沫若親自采訪和撰寫的評論文章堅持團結抗戰(zhàn)的大方向,國民黨方面的周寒梅卻千方百計要改動內容,在印刷發(fā)行上百般刁難。夏衍遂請袁殊出面斡旋。袁殊運用他的特殊社會關系,幾經(jīng)交涉,以“不要過分為難”等等理由勸阻了周,使郭沫若的文章得以全文刊登。為表謝意,郭老手書詩一首贈袁殊:
猛論如虎貪擊狠,狂寇而今已碰墻,
十萬健兒爭死國,拼將碧血染疆場。
郭沫若充滿愛國主義激情的詩,不僅表達了對袁殊個人的謝意,也是對隱蔽戰(zhàn)線的同志和前方將士們同仇敵愾打擊侵略者愛國之舉的高度贊揚。
最險惡的環(huán)境是袁殊單槍匹馬戰(zhàn)斗在敵人營壘
1937年11月12日上海淪陷,潘漢年于12月中旬撤離到香港。行前向袁殊交代:今后通過劉少文與組織保持聯(lián)系,但有關情報方面的情況仍只與他單線聯(lián)絡。
面對日本侵略者和國民黨反動派兩股邪惡勢力,堅守在孤島的上海地下黨困難重重,袁殊單槍匹馬戰(zhàn)斗在敵人營壘環(huán)境更為險惡。在中共地下黨領導下,袁殊用自己的智慧和勇氣與內外反動派角逐情報沙場,進行著一場極其特殊的生死較量。
日軍占領上海后繼續(xù)西進,12月13日攻入南京,進行了滅絕人性的大屠殺。消息傳到上海,無人不為之震驚。袁殊運用“軍統(tǒng)”身份組織了“抗日秘密行動小組” , 首領是“抗日鐵血團”的成員王鐵民,所吸收的人員都是些頗具江湖義氣、堅決抗日不怕死的青年。他們痛恨日本侵略者的暴行,見到日本散兵就打。日軍采取了瘋狂的報復,拿更多的中國老百姓抵命,袁殊立即制止了這種使無辜百姓犧牲的做法。
1938年夏,他親自領導策劃行動小組干了一件大快人心的事。在虹口本田紗廠后院有一個日本海軍軍火倉庫,袁殊派人偵察后,發(fā)現(xiàn)只有一個當伙夫的外鄉(xiāng)人可以自由出入。于是派王鐵民化裝成黃包車夫,以幫助買菜為名出面搭訕,一來二去混熟了。一天,袁殊將事先準備好的定時炸藥交給王鐵民,王將炸藥藏在送給伙夫的菜筐內,由伙夫帶進庫房,并約好“晚上務必出來去相親”。待到深夜,一聲巨響把日海軍倉庫引爆,沖天大火劃破夜空,狠狠打擊了日本侵略者的囂張氣焰,上海人民無不拍手稱快。年末,“行動小組”又組織了伏擊漢奸、偽江蘇省省長陳則民和偽大民會會長馮心如的秘密行動。
1939年5月戴笠電召袁殊到香港,嘉獎“行動小組”抗日有功。在軍統(tǒng)骨干會議上訓話時,戴笠從腰間掏出一把加拿大造的手槍往桌上一拍:“你們每個人可以帶回兩把這種新式手槍,可以用它殺敵,但是,話鋒一轉望著袁殊說:“誰要是對團體不忠,也可以用這個來對付他!”
會后,戴笠單獨召見袁殊給予獎勵,并布置暗殺汪偽特工總部頭子李士群的任務。李士群投靠日本人后,殺了不少軍統(tǒng)的人,戴笠對其恨之入骨,決心除掉他。戴笠對袁殊恩威并用是要利用他,袁殊心中更有數(shù):運用軍統(tǒng)的力量,做對抗戰(zhàn)有利的事。
在香港,袁殊與潘漢年單獨見面,匯報了在上海的工作。潘漢年告之不久即將去上海。
回上海后,袁殊開始著手策劃爆炸汪偽76號特工總部事宜。他親自畫了地形圖,派人從76號后面的菜地挖地道,正當計劃實施之際,暗中投靠李士群的軍統(tǒng)上海區(qū)區(qū)長王天木將他出賣。李士群將袁殊扣押在76號,拿出袁殊親手繪制的76號地形圖、爆破計劃書,逼迫他說:“凡以武力反抗皇軍占領者,一律就地處決。要么與我們合作,要么就地處決。”
袁殊從容地對李士群說:“打仗有勝有負,今天我失敗了,聽憑你處置!”
李士群見狀,換了一副面孔,他拿來一堆錢放在袁殊面前,軟硬兼施、威逼利誘,并強調:“日本人一般是不收回死刑成命的”。
袁殊立即說:“你為日本人辦事,我就沒有日本的關系嗎?”
李士群怔住,他知道袁殊有許多日本朋友,一時摸不著頭腦,只得按袁殊的要求去做:為他安排洗澡,端酒上菜,派自己老婆去袁家通知馬景星送換洗衣裳。
袁殊趁機暗示馬景星去見潘漢年。馬景星到潘袁約定見面的咖啡館告訴潘“小袁出事了”,潘漢年鎮(zhèn)定自若,不慌不忙地寫了一個電話號碼:“打個電話通知巖井救人”。
巖井果然以“袁殊是外務省的人”為由,疏通渠道將他保了出來。
為了黨的情報工作“褪去進步色彩”,公開當上了“漢奸”
抗戰(zhàn)全國爆發(fā)后,由于全國人民結成了廣泛的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日本侵略者以武力迅速滅亡中國的計劃宣告失敗。為繼續(xù)實現(xiàn)吞并中國的野心,日本帝國主義加強了“以華制華”的侵略步驟,實行“三分軍事、七分政治”的手段,加緊扶植漢奸政權,并在我根據(jù)地邊沿搞兩面政策,宣傳“中日一體化”走“共存共榮的和平道路”。
針對日本帝國主義的政治陰謀和蠶食政策,中國共產(chǎn)黨針鋒相對,以革命的兩手對付反革命的兩面,堅持公開斗爭與隱蔽斗爭相結合,執(zhí)行“隱蔽精干、長期埋伏、積蓄力量、以待時機”的方針,采取靈活多樣的政策,在敵占區(qū)建立“灰色政權”、辦“灰色報紙”,以公開合法的斗爭方式達到“以夷制夷”的目的。
潘漢年離開延安時,中共中央社會部已確立了加強敵后情報工作,打入日偽獲取情報的方針。作為隱蔽戰(zhàn)線負責人的潘漢年,抓住“巖井救袁殊”這一契機,運籌帷幄,策劃了一場對日情報戰(zhàn)。他讓袁殊將計就計,以“軍統(tǒng)”的身份答應與巖井“合作”,成立親日的另一派系“新亞建國運動”組織,控制汪精衛(wèi)的勢力,暗中為我方開展情報工作所用。
幾年前,袁殊為了黨的情報工作“褪去進步色彩”,已遭到誤解,如今要他公開出面當“漢奸”,帶給他的將是人格的屈辱和“民族罪人”的惡名。潘漢年耐心細致地向他講秘密斗爭形勢的需要,“存在就是發(fā)展”的道理。袁殊經(jīng)過激烈的思想斗爭,毅然擔起萬斤重載,為了民族解放大業(yè),徹底把個人榮辱拋在了一邊。
經(jīng)黨中央研究批準,從香港、桂林、延安等地抽調人員協(xié)助袁殊組建班子,在寶山路938號對外掛上了“巖井公館”的招牌(實則并不是巖井的公館)??刂票静康闹饕诉x均由潘漢年幕后選派:主任陳孚木是潘通過何香凝出面請來的統(tǒng)戰(zhàn)人士,副主任兼主干由袁殊(化名嚴軍光)擔任,協(xié)助袁殊總攬人事、財務大權的翁從六(翁永清)、負責新聞出版編譯工作的惲逸群(惲介生)、魯風(劉祖澄)、秘書周靜(唐塤)、電臺負責人劉人壽(楊靜遠)等均是我地下黨員。
袁殊取“嚴”姓是因為上海話嚴與年音相同,嚴軍光的含義是:作為潘漢年軍隊中的一員,為光復祖國河山出力是光榮的。翁從六化名翁永清,含義是:永遠清白。他們兩人青年時代就相識,因追求進步有共同的理想,結為莫逆之交。潘漢年策劃“興亞建國運動組織”準備大干一場時,問袁殊需要什么人手,袁立即提出要翁從六。翁當時正在桂林《救亡日報》任經(jīng)理,經(jīng)李克農(nóng)報請周恩來批準,翁從六來到上海協(xié)助袁殊工作,同來的還有在桂林國際新聞社工作的周靜等同志。
潘漢年周全地考慮到,對軍統(tǒng)方面必須有一個合乎情理的說辭,不能割斷聯(lián)系。他讓袁殊給戴笠寫了一封親筆信,說明由于王天木出賣,爆炸76號事敗露,被日憲兵司令部判死刑。因巖井出面營救,不得已與日本人“合作”,雖身為李陵但不忘漢室……潘漢年派一位名叫張子羽的人到重慶去溝通戴笠的關系,戴笠當初啟用袁殊的一個重要原因,就是要他“深入日本關系,交換和平意見”,所以正中下懷,遂托張子羽帶來親筆回信,勉勵袁殊繼續(xù)為軍統(tǒng)效力。
7年前王子春在巖井身邊布下的“子”,經(jīng)潘漢年靈活運用,走出了中外情報史上精彩的一盤棋:在上海灘上打著日本人旗號設立了一個合法據(jù)點,在敵人眼皮底下安插進我黨情報人員和電臺。借敵人之手用敵人之謀,把日偽統(tǒng)治的中心變成打擊侵略者的前沿陣地。而日本人卻蒙在鼓中,不知道這個“親日團體”的建立是經(jīng)中共地下黨策劃、由潘漢年親自在幕后領導的,反以為這是他們鼓吹“建立大東亞新秩序”、推行“全面和平”路線的產(chǎn)物。
“興建”運動搞了不到一年,汪精衛(wèi)認為對自己構成了威脅,向日方提出抗議。后以陳孚木、袁殊加入汪偽政權為條件解散。袁殊通過加入汪偽政權獲得了方便,不斷向潘提供有關敵偽的情況。由我黨控制的“巖井公館”也得以保留下來,繼續(xù)以灰色的面目出現(xiàn)在日偽統(tǒng)治的中心,為完成歷史賦予的特殊使命堅持到抗戰(zhàn)勝利。
為深入掌握敵人動向,潘漢年不失時機地運用“巖井公館”這一隱蔽據(jù)點,憑借袁殊的“特殊身份”,化名“胡先生”親臨虎穴與日本人周旋。日本人的情報工作無孔不入,他們身邊的漢奸李士群、丁默邨、唐惠民等人均認識潘漢年,巖井心中明白“胡先生”的來頭,但他不動聲色,考察著關鍵人物袁殊究竟是哪一方?是否忠于他?巖井老謀深算,當著袁殊的面,直逼“胡先生”:
“胡先生是否認識潘漢年?”
袁殊見狀,立刻插嘴:“此人現(xiàn)不在上海?!?/p>
盡管當場為潘漢年解了圍,但情況已十分危險。巖井是不會輕易放過任何人的,“巖井公館”這場戲的真實背景一旦暴露,整個對日情報斗爭的部署將前功盡棄,潘漢年和其他同志亦面臨生命危險……
千鈞一發(fā)之際,袁殊機智地取信于巖井,他對日本人搞“全面和平”的政治謀略進行反利用,巧妙地掩護了潘漢年等我方同志,以及設在巖井公館內的電臺。巖井消除疑慮,放手讓潘袁在上海和香港兩地“合作”。
為了完成深入日偽獲取情報的重任,潘袁默契配合串演了一場“戲中戲”,利用日方提供的方便和經(jīng)費,拓展了我方在香港的情報戰(zhàn)線。潘漢年在袁殊的保駕護航下,出入日偽如走平道。他從容地往來于滬港之間,暗中領導著他的情報班子,獲取了大量有價值的戰(zhàn)略情報,為中國人民的抗日戰(zhàn)爭和世界人民的反法西斯戰(zhàn)爭,作出了重大貢獻。
與“狼”共舞14年來的袁殊回到了黨的懷抱
1945年9月,黨組織通過惲逸群通知袁殊,做好轉移到解放區(qū)的準備。與此同時,戴笠派先行人員王新衡委任袁殊為軍統(tǒng)上海站第三站站長,授予中將軍銜。袁殊敷衍了幾天后,便隱蔽起來。
戴笠到達上海要親自接見袁殊,王新衡在上海申報登“尋人啟事”,也未見袁殊露面。1945年10月7日凌晨,在上海中共地下黨組織和華中局聯(lián)絡部的精心安排下,袁殊與翁從六、梅丹馨、李欽方分別來到兆豐公園集中,等在那里的交通員黃煒、王平帶領他們分乘三輛三輪車向青浦駛去。平時這條路線的交通由一名女同志擔任,這次組織上臨時增派了一名男同志,交通員聽說“是一個重要的人物”,“是一位了不起的英雄”,因此特別小心關照。一路上有時換乘小轎車,有時步行穿過鄉(xiāng)間小路,安全抵達新四軍淞滬支隊司令部——青浦觀音堂。
由于《雙十協(xié)定》的簽定,淞滬支隊必須北撤。他們又第二次轉移,乘船渡江到達解放區(qū)的新港鎮(zhèn),當?shù)乩习傩涨描尨蚬臍g迎北撤部隊,以豐盛的飯菜招待他們,袁殊內心感到從未有過的欣喜。渡江后袁殊一行接著行軍去淮陰,華中局聯(lián)絡部部長楊帆親自到碼頭迎接他到駐地,陳毅、饒漱石分別宴請他,歡迎他來到解放區(qū)。他還見到了左翼文化界的老朋友樓適夷、阿英、匡亞明、李一氓、馮定、吳克堅等人,14年來他與“狼”共舞,單槍匹馬戰(zhàn)斗在敵人心臟里。為了完成掩護任務,必須串演反面角色,甚至在生活方式上也要與敵人“合流”,難言的苦衷不能向任何人訴說……現(xiàn)在終于回到了屬于自己的大家庭。他向華中局書記饒漱石提出,希望到延安去學習,饒說交通有困難,勸他留在華中局工作。
到解放區(qū)的最初幾個月,袁殊寫白區(qū)工作經(jīng)驗、敵后14年自傳,寫汪偽、日特、軍統(tǒng)內部材料,擔任華中局聯(lián)絡部第一工委主任,后負責國統(tǒng)區(qū)寧滬一帶的策反工作。華中局組織部長曾山建議,袁殊對外以他的親戚為名改姓曾,秘密黨員時期的黨齡以后再算,現(xiàn)在以曾達齋的名字重新登記入黨。
1946年初,國民黨確知袁殊到了解放區(qū),軍統(tǒng)下了通緝令,派一個連去蘇州抄家,袁殊的妻子抱著剛出生幾個月的兒子,從后門脫身跑回上海。南京一家小報出現(xiàn)了“袁殊病逝”的消息,一度在敵占區(qū)扮演反派角色的“漢奸”名字,從此便在政治舞臺上消失。
1946年秋,袁殊隨新四軍北撤至山東,調到華東局煙臺特派員李一氓處,參加新解放區(qū)城市建設試點工作,任中共華東局社會部高級研究組組長,同時參加破獲軍統(tǒng)潛伏組織工作。他以在白區(qū)工作的豐富經(jīng)驗,親自審出主犯及秘密電臺地點。當時,有一批被俘的日軍軍官滯留山東,袁殊也擔任了審訊工作,并對日軍的大批作戰(zhàn)文件進行分析、管理,為我軍軍事科學研究留下寶貴資料。
1947年7月,袁殊隨李一氓轉到大連,編入中共華東局大連工委。在中共中央社會部大連辦事處馮鉉領導下,任中共旅大地委財經(jīng)調研室副主任,多次前往香港主持對港特種貿易。他開設了“博古堂”文物店和“信達商行”,以此為掩護,繼續(xù)從事情報工作。為支援解放戰(zhàn)爭,袁殊協(xié)助我醫(yī)療機構雇傭日本的安田藥劑師,制造注射針劑,還介紹細川博士幫助我方研制生產(chǎn)炸藥,解決前線對醫(yī)藥、武器的急需。
1949年2月,北平解放。李克農(nóng)親自調袁殊到中央情報部門工作,他隨馮鉉到北平報到。在國務院情報總署、中央軍委聯(lián)絡部工作的日日夜夜,是袁殊一生中最為紅火的日子。他每天工作到深夜,專門從事日本問題的研究,定期為《世界知識》撰寫有關日本問題的政論性文章。袁殊有著極好的口才,經(jīng)常為部里的干部和年輕同志做報告,談白區(qū)工作經(jīng)驗,講有關日本問題,在部里被稱為“日本問題專家”。
“就是把我燒成灰,我也是心向共產(chǎn)黨的?!?/p>
1955年,正當袁殊以充沛的精力、滿腔的熱情為新中國的情報事業(yè)奉獻力量時,發(fā)生了“潘漢年案件”,他長期在潘漢年領導下工作,以“反革命罪”受到株連,含冤入獄。
1975年5月15日,在獄中度過20年零40天的袁殊告別了秦城監(jiān)獄,被送到位于武昌大軍山的一個農(nóng)場。64歲的他,以“不帶帽的就業(yè)人員”身份,參加學習和勞動改造,并被允許通過農(nóng)場管理人員與親屬通信。有了一定程度的自由后,他即著手給原機關老領導寫信,以“生命不息,絕不停步”的執(zhí)著精神,請求做力所能及的工作。
1977年5月,袁殊被準假25天回京探親,終于與離別20年的子女團聚。20多年恍如隔世,他得知老母親在1971年去世,妻子在“文革”中受迫害離家出走下落不明,他不免傷感萬分,但看到兒女們均已成家,工作生活安定,又深感安慰?;氐胶焙螅麑懥恕哆b想》詩一首:
骸骨托付軍山上,留于兒孫憑悼長。
三春堤上鶯歌柳,墓靄林前燕舞塘。
草木百代凌霜勁,江流千載洗沙忙。
盛世朝朝新曙色,故國風景更濃妝。
他認為自己會在農(nóng)場度過余生,訂了一個堅持勞動、堅持學習、堅持節(jié)約的計劃,從每月僅有的貳拾貳元伍角的生活費中擠出一部分,訂了《紅旗》、《人民日報》、《湖北日報》、《考古》四種報刊。除了每日半天勞動半天集體學習外,晚上的時間他都用來閱讀書報、寫學習心得,還將獄中心吟默頌的詩句,憑記憶整理出來。
1978年10月,袁殊第二次回京探親。他到中組部遞交了要求重新復查自己問題的信函,向高級人民法院遞交了申訴材料。在兒子曾龍陪同下,來到原所在單位,當年的老同志接見了他,答應替他向有關領導轉交要求重新審查自己問題的材料。他斬釘截鐵地說:“就是把我燒成灰,我也是心向共產(chǎn)黨的?!?/p>
回到農(nóng)場后,袁殊繼續(xù)進行申訴。他在給兒女的信中說:“監(jiān)獄里的審訊記錄都是我賴以平反的依據(jù)……我的事看似復雜,骨子里兩個字就能說明問題,政治上我對黨問心無愧,這一點我死可瞑目?!彼麍孕抛约耗軌虻玫狡椒?,寫下了《感憤》:
萬錘難裂百煉鋼,千爍不破一天霜。
風雪年年驅病劫,晨星旦暮洗寒光。
1978年12月,中共十一屆三中全會,確立了“實事求是”的正確路線,給袁殊帶來了希望,但他卻得了半身不遂。經(jīng)治療,病情得到緩解。
1980年元月,袁殊尚未痊愈,便來到北京等待平反。文化界的老朋友姜椿芳、樓適夷、陽翰笙、梅益等前來看望,不僅幫他解決住房困難,還給予經(jīng)濟方面的幫助。袁殊原在單位領導專門派人送來300元生活補助費,并組成復查小組,重新復查他的問題。
在等待平反的兩年中,袁殊用已不靈活的右手,日夜伏案寫自己幾十年的社會政治經(jīng)歷。盡管剛從極“左”陰影中走出的人們認識問題仍有偏頗之處,戰(zhàn)爭時期情報工作背景復雜、都是單線聯(lián)系,但是袁殊仍然堅持實事求是的原則,不歪曲歷史,不為了能得到平反而說違心的話。
1982年9月,在黨中央為潘漢年平反昭雪、恢復名譽后一個月,受“潘案”株連的袁殊終于得到平反。黨組織恢復了他的名譽和黨籍,批準他從國家安全部離休。
1987年11月14日,袁殊不慎骨折。幾天后,肺部感染發(fā)炎,26日深夜零時30分在解放軍309醫(yī)院病逝,終年76歲。12月2日國家安全部機關領導、干部數(shù)百人,在八寶山革命公墓向袁殊的遺體告別。他的骨灰盒上覆蓋著中國共產(chǎn)黨黨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