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篇名為《新志愿者做好支教之13注意》的帖子，出自伍景勛之手。與其他支教團體熱情洋溢地傳播支教的使命和意義不同，這篇帖子里沒有一句鼓動讀者投身支教的話，而是再三叮囑支教老師務必注意的事項。

一個小孩不停地將沙灘水坑里的小魚撿起，扔回大海。成年人不解地問：孩子，擱淺的小魚這么多，你一個人能撿多少，誰在乎呢？孩子不抬頭，邊撿邊說：“這條在乎，這條也在乎，這條也在乎……”盡管這是一個略顯俗套的故事，但每每有人問伍景勛支教有什么用時，他都會用這個故事大聲地回答：“王志群在乎，李長會在乎，陶樹軍在乎，李發(fā)云也在乎……”

六年前，伍景勛辭去朝九晚五的工作，獨力創(chuàng)辦好友營支教團。在一片質疑聲中，他將僅有3位教師，一個支教小學的小團體，發(fā)展到今天超過80位一線教師，20所支教小學的規(guī)模，召回失學兒童1000多名。而最讓伍景勛欣慰的是，在第七個年頭，好友營終于組建起一個穩(wěn)定的核心團隊，有8名全職工作者在廣東佛山總部就職。“這意味著我們已經度過了求生存的階段，可以更加專業(yè)地開展工作?！蔽榫皠椎恼Z調里透著難以掩蓋的興奮。

●長期支教遭遇師資短缺

伍景勛，廣東佛山人。濃眉大眼，帶著廣東人特征的寬寬的口鼻，給人的感覺就和鄰家大哥一樣。對這個在高中畢業(yè)后20年堅持每周踢球的大男孩兒來說，運動服是最基本的裝備。

2006年春天，在一次徒步旅行中，伍景勛誤打誤撞走進木里，這個位于川滇交界處的小城擁有全國最高的森林覆蓋率，大片保存完好的樹林和草場讓厭倦了隨團旅行的他興奮不已。然而當他嘗試要和小朋友們打招呼時，卻發(fā)現整個村里沒有一個孩子能說好一句普通話。伍景勛了解到，村民曾自發(fā)修建了一所學校，然而因為缺乏教師，孩子們沒有上過一天學，校舍也成了雞羊避雨的地方?？粗切┸S躍欲試想和自己對話的孩子，伍景勛萌生了創(chuàng)辦鄉(xiāng)村學校的想法。

2006年暑假，好友營支教團在廣東佛山成立。在第一批教師開赴木里的同時，伍景勛也悄悄辭去從事了10年之久的工作。

支教在當時已不是一個新鮮的名詞。在伍景勛的記憶中，2006年前后，全國有大大小小幾百個民間支教團體，但短期支教是否真能對鄉(xiāng)村教育有所裨益的疑問也在社會響起。2010年，一篇名為《叔叔阿姨，我們不希望你們來“支教”》的文章在網上廣為傳播。文章作者以鄉(xiāng)村學生的視角和語氣，歷數短期支教的種種“罪狀”：擾亂教學秩序、傷害學生感情、以支教為名談戀愛、刷簡歷等等?！岸唐谥Ы滩豢赡芴岣哙l(xiāng)村教育水平?！蔽榫皠渍f。在他的經驗中，老師和學生需要至少一個月的時間去磨合?！拔覀兌疾皇菍I(yè)教師，怎樣教，怎樣了解學生都要花時間，學生也要時間和老師取得信任。一兩個月的短期支教，雙方剛剛適應就要分開，成本太高，而且對學生感情傷害很大?！?/p>

由于建立的初衷是讓孩子“有書可讀”，好友營從一開始就定位為長期支教，每一批老師承擔半年到一年的教學工作。在支教期間，老師需定期向總部提交支教心得或日志，遇上物資短缺或是教學困難也可及時向團隊反映，由負責對應片區(qū)的同事協(xié)調解決。

穩(wěn)定的支教團隊讓好友營與地方村小建立了良好的信任，但也讓很多想要報名的人望而卻步。好友營卻多次遭遇師資短缺。伍景勛的態(tài)度是：寧缺毋濫?！罢胁坏饺吮日械揭粋€不負責任的人要好得多?！蔽榫皠渍f。

老師“昭昭”曾經在Chxr9e3O0f4crgn+hb802g==2009年參加好友營的春季支教?！肮馐菆竺豁棧鸵ê芏鄷r間。”昭昭說。她不僅需要填寫一份包括教育和工作經歷的個人資料，還要準備一篇關于支教想法和準備的陳述，關于支教過程中可能出現的10個問題和解決辦法，以及完成就給定命題進行讀書筆記、教學視頻觀后感或者備課三選一的題目?！霸跍蕚淙莶牧系倪^程中，志愿者必須認真思考支教是什么、自己是否已準備好支教這些問題。如果一個老師興沖沖地跑到村小，支教三天以后發(fā)現不適應跑回來，對我們的學生以及整個團隊都是很大的傷害?！蔽榫皠渍f，“我們要確保支教是一個理智的決定?！?/p>

●給想要支教的人潑潑冷水

在QQ群里，伍景勛自稱“飛翔的伍大媽”，因為好友營的大小事務他都要經手，像大媽一樣。你可以當他是居委會大媽，和他海闊天空地聊，從升學到足球，從諾貝爾獎到旅游美食，他總是笑呵呵的樣子。但只要一涉及支教，他就認真起來。一篇名為《新志愿者做好支教之13注意》的帖子，出自伍景勛之手。與其他支教團體熱情洋溢地傳播支教的使命和意義不同，這篇帖子里沒有一句鼓動讀者投身支教的話，而是再三叮囑支教老師務必注意的事項。帖子覆蓋從山村生活、教育心理到與當地的關系各個方面：

請認真對待支教的孩子。山區(qū)孩子的學習基礎很差，但那不是他們的責任，我們需要盡可能多做一點，千萬別想“這些孩子沒什么出息了，學不學是一樣，我過來就是陪他們玩的……”這種思想尤其要不得。

不要摻和到當地的經濟官民事務中。支教時間長了，當地人會向老師講一些心里話。千萬注意不要涉及到村官選舉，婚戀決擇，土地爭議，這不是我們要做的事情，與我們的初衷無關。

“沒辦法，關于支教的謊言太多了?！蔽榫皠渍f著，兩手一攤。他所謂的“謊言”指的是社會對于支教的標簽化看法：身殘必然志堅，人窮必不志短，與世隔絕必也童叟無欺……“殊不知，我們也只是跟正常人打交道而已。比如，開林、開礦，村官選舉這樣的事情，利益分配非常復雜，不是支教老師能夠處理的?！蔽榫皠渍f，“支教不光是教書，還包括怎樣和當地人相處，作為一個外來人，怎樣贏得當地信任而不是帶來麻煩，這些都需要志愿者自己處理，我們能幫忙的很少?！?/p>

支教任務的特殊性，讓伍景勛在挑選老師時格外小心?！白鍪码S隨便便，待人又不寬容隨和的，我們一般不選。這樣的人不安全。”

在伍景勛的書架上，有這樣一本花名冊，上面記錄著好友營6年歷史中合作過的229位一線支教老師，每一個名字都能讓他想起一張鮮活的面孔。“我不能保證每位老師都完美，但至少80%讓人滿意。這樣的比例，即使在用人嚴格的外企，也不容易達到?！?/p>

●“做到200所小學，好友營說話就有分量了”

隨著好友營支教范圍的鋪開，各方面對資金的需求越來越多，從全職員工的工資和日常行政費用，到村小的基本教育設備，如桌椅和黑板，到支教老師的基本住宿等，無一不需要資金支持。于是自然而然，伍景勛想到要與企業(yè)合作，或者依靠慈善基金會?！皫熧Y是個看不見的東西，你捐助了多少行政費用，多少教師補貼，對于是否提高當地教育水平沒有直接關系。企業(yè)沒有辦法宣傳，也就沒有意愿資助?！?/p>

現在，好友營會不定期舉行義賣活動，為項目運作籌資，同時在網上開辦淘寶店，售賣支教紀念畫冊和臺歷，以及本子、桌椅等金額不同的虛擬產品，光是臺歷一項，一年就能賣出幾千冊。顧客有來自全國各地、甚至海外的熱心人，也有很多支持好友營的企業(yè)以團體形式訂購產品。話費充值也是他們提供的服務之一。“捐款渠道便捷了，大家的捐款積極性也會提高?！?/p>

20所支教小學，一千余名受益兒童的成績使好友營堪稱支教行業(yè)中的佼佼者，然而伍景勛還遠遠沒有滿足。他的目標是，200所小學，超過1萬名受益兒童。

“要支教，首先要知道市場需求有多大。”伍景勛說。在好友營成立之初，他曾做過一個估算：根據好友營在木里開展支教的經驗，教育水平中等的白碉鄉(xiāng)老師缺口10個，全縣29個鄉(xiāng)，缺口約290名老師。“這樣的市場需求，10個好友營也填不滿?！蔽榫皠追浅Ｇ宄?，要填補教育空白不能單純依靠民間機構，但民間機構能推動政策轉變?！暗任覀冏龅?00所小學，好友營在這個行業(yè)里說話就有分量了?！?/p>

這個目標，他估計在4年之后就可以達到。在他看來，好友營的模式已基本成熟，擴大的工作可以通過“軟復制”完成。通過與企業(yè)、NGO或者其他有意愿從事長期支教的機構合作，由對方提供人力和物資，好友營提供管理技術，規(guī)模將會快速擴大?！熬拖褡鲞B鎖酒店一樣?！蔽榫皠渍f，“這也可以讓我們避開資金困境。”

●探索教育的出路

經過六年的發(fā)展，很多孩子已經在好友營的幫助下完成小學學業(yè)?？吹轿羧者B自己名字也不會寫的孩子們慢慢可以進行閱讀和作文，伍景勛和他的團隊都非常欣慰。有這樣一篇日記讓他們記憶深刻：

今天看到媽媽吃的青霉素藥。原來在吃藥前要做試敏，要不然可能會嘔吐、暈厥甚至死亡。真可怕，原來媽媽吃了那么久的錯藥都不知道。幸好我識字，要不然我也不知道。

由于家庭經濟原因以及孩子實際的學習基礎，很多學生小學畢業(yè)后回到家里幫助父母料理農事，幾年之后，當他們十四五歲時，就要離開父母，結婚生子。有人問伍景勛，既然教育不能改變他們的生活，那么支教的意義何在？他反問道：“難道讀書的意義僅僅在于升學嗎？”在伍景勛看來，幫助他們脫離文盲，也是幫助他們獲得了解外面世界的可能?！爱斶@些孩子結婚生子之后，孩子從小就能獲得比他們父母更高的文化水平。提高一個地區(qū)的文化水平不是一代人，而是幾代人的事。我們只能慢慢來。”

話雖如此，對于少數成績和能力都很優(yōu)秀的孩子，是否有辦法讓他們比同齡人走的更遠，是伍景勛一直思考的問題。各方面限制因素還很多，但是，為孩子們探索走出大山的途徑——是好友營也是伍景勛努力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