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兩個,每一個人,都是一部傳奇。
他縹緲如風,無論人在哪里,心都飄忽不定,即便是盛唐夜唱的繁華,他也有足夠的光芒讓反彈琵琶的九天玄女為之矚目;他自由如水,任那歲月變遷,心都天真執(zhí)著,即便冠帶逍遙下壓著一頭銀發(fā),他也有足夠的倔強機智讓自己的目光炯炯一如少年。
他沉穩(wěn)如山,雖然人如枯葉一般隨著戰(zhàn)火飄零,卻有一種奇異的安定人心的力量,兵荒馬亂中,人們在狼狽的他身上,得到了深切的安慰;他樸實如地,以大地的筆調(diào)書寫著歲月的變遷,將大地之子們的悲歡離合,刻在自己滄桑的胸膛。
他們初次見面時,一個已老去,卻爽朗如少年,一個尚年輕,已沉郁如老人。
他被“賜金放還”,以宮城里權(quán)貴們的眼光來看,相當是略有些尷尬地被趕了出來,但對于他自己,卻是對自由天性的釋放,他終于可以沿著少年時的那條路繼續(xù)前行,逆著黃河之水直歌到天邊,人們對他隨意便吞吐了日月的舉止,敬佩到狂熱又氣悶到無可奈何,終于放棄了以常理推斷,贈他一字為仙。
他那時卻默默無聞,其實直到他去世也是默默無聞,光芒內(nèi)斂的人再深厚也不易被世人察覺,只有在百年之后,當他身邊大多數(shù)人都已被世界遺忘,他的文字才會在深切的寧寂中散發(fā)出縷縷清香,讓他的名字重新被世界矚目。然而所謂的圣,所謂的史,那些后人在他的才氣前折服,卻終觸不到他的人。
他們迥然不同,卻很奇異地結(jié)下深緣。洛陽沾染著牡丹的夢境,繁華到了極致而顯出細膩,俯身望著困頓的兩人,也不知是諷刺還是安慰。他們都安然接受,在寬敞的石板街旁,喝著不知幾兩銀子沽來的酒,討論著梁宋傳聞中的神仙。唐朝的壯闊已經(jīng)讓今人仰視,他倆卻遠高于壯闊之上,在夢想的絢爛境界執(zhí)手。秋天,他們到了齊魯,在林木茂盛的深山中談詩論文,沒能尋到仙機,卻尋到了生死之交。
淡淡的史書幾筆,寫不出他們的那些時光,沒關系,他們自己就是最好的敘事者。
“我來竟何事,高臥沙丘城。城邊有古樹,日夕連秋聲。魯酒不可醉,齊歌空復情。思君若汶水,浩蕩寄南征?!彼儆紊綎|時,寄了這封信給他,愛酒愛到天子呼來不上船的他這次卻已不能醉,只因想到當年二人同游同飲的日子:汶水依舊浩蕩地向東南而去,我的兄弟卻不在我的身邊,又是一個秋天到了,你我都漸漸老去。我的長歌可以傳到你那里去,可你我隔了萬水千山,今生還有機會再見嗎?
這一生,他們終究沒能再見。
正如當年兗州一別,他們也不知直到采石磯摘月,首陽山移葬,兩人都再無相見的緣分。以及在那寂寞身后中,千秋萬歲的名卻將他們并立在一起。佇立成兩座雄起的山峰,在當年那個虛擬的境界里遙遙相望,再無人能超越。
編輯 袁恒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