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賈平凹,無論如何是不難的,在中國普通的讀書人家中,至少存有一本賈平凹的書。
賈平凹在他的一本集子里對他的作家身份作了這樣的“闡述”:“即使(我)小有名氣,成名豈是成功?作家充其量是個手藝人,我的‘活兒’做得并不好?!彼M一步解釋說:“人生若認作荒原上的一群羊,哲學家是上帝派下來的牧人,作家充其量是牧犬?!?/p>
如此的說明,反倒讓人們覺得賈平凹是個謎了,似乎他也不再那么普通了。然而,脫俗與普通,是作家靈魂中的一柄鴛鴦劍,少了其中的哪一柄,都是不完整的。
第一次看到賈平凹對空門的敬禮,是在1990年廣州的筆會上。參觀一座寺院時,同行的許多文人墨客,紛紛焚香磕頭,俯仰之間,亦不乏淚流滿面者。賈平凹則佇立一旁,雙手交叉,兩拇指抵在一起,默默地仰視著。這種樣子似乎已經(jīng)將“問”和他不事張揚的個性含在其中了。“問禪”。說穿了,是對自家靈魂的拷問。是思索的另一種形式。遍覽古今,“問”,也是文士的一個重要特質(zhì)。于茲之下,他在廣州送給我的條幅上,稱我為“方家”,可謂心照不宣。
賈平凹似乎從不主動與人攀談。當你主動與他聊天時。他卻十分熱情。同時你會發(fā)現(xiàn),在無謂的應酬和輕松的閑聊中,他并不堅持什么。另外,你或許想不到,其實他早就想同你聊天了。記得在北京的“外研社”,他的屬下總當眾開他的玩笑,他不無甜蜜地自語道:“這哪里當我是個領導哇!”然而我們同走粵地的時候,有人看到單獨走在一邊的賈平凹,卻悄悄地對我說:“他在想事情,不能打擾他。”這種理解與誤解連在一起的事情,想來該是賈平凹的一種苦惱,但又怨不得別人。
其實,無論是身處文壇,還是走出文壇,他被提問最多的,便是《廢都》,而且這樣的提問常與身隨。實話實說,在當下,我不僅欣賞直言的批評,更喜歡坦蕩無忌的文學創(chuàng)作。我在想,倘若再把虛假與無聊的魔術玩下去,那真是要愧對國人,愧對歷史了。
賈平凹在《廢都》后記中有這樣的一段話,頗為耐人尋味:“一晃蕩,我在城里已經(jīng)住了二十年,但還未寫出過一個關于城的小說。越是有一種內(nèi)疚,越是不敢貿(mào)然下筆,甚至連商州的小說也懶得作了。依我在四十歲的覺悟,如果文章是千古的事——文章并不是誰要怎么寫就可以怎么寫的——它是一段故事,屬天地早有了的……”
有時候,提問的本身,就是一種值得思索的事。賈平凹說的“見山是山,見水是水;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見山還是山,見水還是水”,雖則“玄之又玄”,不如把它看成是一段真實的大白話更好。面對令人炫目的生活,作家終是不應背過臉去的。
在哈爾濱,我們聊到這個“問題”時。賈平凹說:“我的朋友不多。”不知他指的是哪一個范疇的朋友。幾年前,賈平凹曾有信來,說要到東北走一走,看看大白臉的女人。我不禁吃了一驚,東北的女人是大白臉的嗎?于是,再上街便注意了,果然,在那些擦身而過的女人當中,真的不乏大白臉者。這種“不幸言中”,在他,大約是無意中的幽默;在我,卻使得本來十分清晰的賈平凹。又一下子變得模糊起來了。
這就是賈平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