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 二3班在靜校鈴打響后,才姍姍來遲地出了校門。楊墨綠清瘦的身影一點一點占據(jù)視線,蘇小小不由分說拉起楊墨綠的手,腳已經(jīng)先走一步,“哎呀墨綠,終于等到你啦!”
周邊同學(xué)紛紛向楊墨綠投來羨慕的目光,“楊墨綠,到了初中還能有個朋友,不錯哦。”
是啊,不錯哦。初中,是朋友聚少離多的年華。楊墨綠溫婉地沖同學(xué)說再見,嘴角流轉(zhuǎn)著一絲笑容,怎么看,也是苦巴巴的。
初中以來,很多朋友漸漸疏遠(yuǎn)。課間陪楊墨綠去廁所的,大抵也只有看似不在的影子。
和蘇小小接觸的理由,也不如兒時那么單純,兩人分吃一只燒餅的日子,楊墨綠總懷疑是不是真的存在過。爸媽告訴楊墨綠,蘇小小成績好,跟蘇小小在一起,會讓老師覺得自己也是好孩子。并且兩家住得很近,回家也好有個照應(yīng)。
記憶里,陪自己走過這條街的,似乎不只蘇小小一個。那個留在自己純真記憶里的人,不知何時,已經(jīng)漸漸走遠(yuǎn)。
蘇小小牽著楊墨綠的手,卻全然不知她的心思,在咯咯的笑聲里告訴楊墨綠,班里的一個男生上課睡覺被老師點起來,老師要他說說林黛玉是個什么樣的人,男生睡意朦朧地揉揉眼睛,不緊不慢地張口問:林黛玉是哪個班的?
蘇小小笑得稀里嘩啦,楊墨綠仍笑得恬靜,“是朱凱吧?”
“嗯!”耳邊傳來女生肯定的聲音,“他好像永遠(yuǎn)都睡不夠,因為暴發(fā)戶老爸才進(jìn)了我們學(xué)校的?!?/p>
楊墨綠不再說話,不自覺地死死拽住裙角。每當(dāng)回憶起一個人,楊墨綠總是這樣把裙角抓得死緊,硬生生把好好的裙子拽出一個個折子。
朱凱這個人,楊墨綠從開學(xué)第一天就注意到了。不是因為他的足球差點飛到自己的臉上,而是因為他渾身上下冒傻氣的樣子總讓楊墨綠想起宋小里。
雖然宋小里也總是處于讓人討厭的半夢境狀態(tài),但是他,畢竟是自己一路走來不可或缺的一個角色啊。
“喂,楊墨綠!” 記憶里,一二年級的周一,門外總會傳來宋小里氣急敗壞的聲音,“你干值日要干到什么時候?。 ?/p>
這時教室里總會響起一陣起哄聲,“噢噢,楊墨綠,你老公來啦!”
楊墨綠不語。廢紙像是天女散花一樣撒落在教室的每一個角落,怎么掃也掃不完。楊墨綠不明白,為什么男生們還是會看著滿地的垃圾起哄。宋小里見楊墨綠沒有要走的意思,氣得哼了一聲,臨走還不忘把氣撒在教室的門上。
現(xiàn)在自己做值日已經(jīng)不在周一了。初中生雖然不友善,但還是公平的,畢竟這么大了誰也不想被別人說不好。
但是這個班級放學(xué)仍然很晚。讓蘇小小等這么長時間,楊墨綠甚至覺得不好意思。楊墨綠看著蘇小小的眼睛,眼神依然清澈,只是自己,卻再也看不透了。她再也不是難受時可以治愈自己傷口的女生了。
車站依舊滿是人,一輛可以直接到家的學(xué)生專線剛好錯過,蘇小小跺著腳抱怨。楊墨綠低著頭,一句對不起遲遲沒有說出口。
蘇小小疲倦地靠著站牌,楊墨綠把書包抱在胸前,用下巴抵住很久沒有洗刷的橙色布料,心里明明想的是拒絕,卻依舊接下蘇小小遞過來的耳機(jī)。兩個人只有合用一副耳機(jī)時才會挨這么近,肩膀緊靠肩膀,像相互依偎取暖的企鵝寶貝。
原來她喜歡的歌曲又換了。楊墨綠憐惜地摸摸那只應(yīng)該被很多人戴過的耳機(jī),小心眼地想。從前與蘇小小分享音樂的人,從頭到尾也只有楊墨綠一個,而現(xiàn)在那只耳機(jī)卻不停變換主人。甚至那天楊墨綠抱著書本和蘇小小擦肩而過,她都不曾發(fā)現(xiàn)。
現(xiàn)在和蘇小小成雙入對的,叫米藻。只有成績和蘇小小不相上下的女生,才有機(jī)會和她分享同一支歌吧。
車吭哧一聲停在楊墨綠面前,順手打斷了楊墨綠的思緒。蘇小小雀躍著上了車,坐在橙色椅子上。好不容易占到的座位卻被楊墨綠讓給了一位老人家。楊墨綠站在蘇小小身邊,聽蘇小小說她傻。
嗯,是傻。是你太聰明了,所以才看我傻。只是同樣是說傻,為什么含義卻不一樣。
第一次坐公交車,聽起來像是一個老套的題目,但是楊墨綠還是覺得顛簸的車廂像是坐車時那顆不安分的心臟,怦怦跳個不停。沒有大人陪伴,楊墨綠身邊只有宋小里,硬著頭皮上了車,心里感覺特別害怕。
要是讓人知道一個五年級的孩子竟然害怕坐公交車,理由是怕遇見壞人,絕對會一連幾個星期成為笑料。
宋小里倒沒有一點點害怕,撇著嘴看流動的風(fēng)景,一臉滿不在乎。媽媽說他獨立能力比自己強(qiáng)是說對了。楊墨綠懊惱地嘆氣。
放學(xué)時間就是高峰期。車上像今天一樣沒有一個空位,每個人都死死守著好不容易坐上的座位,動都舍不得動,更不要說讓座給楊墨綠了。
也許重男輕女的觀念不只是在農(nóng)村,自己的書包分明比宋小里的不知要沉多少倍,卻偏偏有人肯給宋小里讓座。楊墨綠倚著扶手,一臉羨慕地看著宋小里面前空出來的座位。
“楊墨綠,你傻啊,有座位也不知道坐!怪不得做值日就你一個人。”宋小里一邊說一邊把楊墨綠拉過來按在座位上,把書包丟給楊墨綠,一身輕松地抓著扶手搖啊搖。
那一剎那,雖然只有0.018秒,卻讓楊墨綠感到措手不及的溫暖。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宋小里在楊墨綠心里的位置慢慢有了一點變化。對很多男生產(chǎn)生過一種被稱之為喜歡的感覺,可是對宋小里,即使他讓自己覺得溫暖,楊墨綠也從來沒有喜歡過他。也許宋小里在自己心里,永遠(yuǎn)介于友情之上,喜歡之下。
聽到男生說她與宋小里之間的故事,楊墨綠總是低頭走過。不喜歡,就是不喜歡。
車慢慢開著,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路上還是堵得像是停車場。每一次停車車廂內(nèi)的燈都會亮,楊墨綠已經(jīng)不記得蘇小小這是第幾次不耐煩地看表。
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座位。楊墨綠坐下,和蘇小小面對面,已無法習(xí)慣這么近地看她的臉。雖然她長長的睫毛配小小的眼睛很耐看,卻讓楊墨綠覺得陌生。
蘇小小若無其事地聽著歌,楊墨綠卻覺得空氣像一片凝固的液體。許久,楊墨綠打破伴隨了一路的沉默,“小小,以后放學(xué),你還是不要等我了?!?/p>
“為什么?”蘇小小睜大眼睛,表情是說不出的驚訝,一臉的天真無邪,楊墨綠勉強(qiáng)笑了笑,“因為,不想讓你等太久。并且,我們一起回家,永遠(yuǎn)都是尷尬?!?/p>
“哦,這樣啊。好?!碧K小小笑著,低頭繼續(xù)玩手機(jī),臉上的表情沒有一點遺憾,哪怕是裝出來的也好。
路燈的亮度足以拉長兩個人的影子,想到以后的路要自己一個人走,楊墨綠有點難受。不過孤獨也好,誰說過呢,孤獨總是讓人成長。
推開家門,迎來的是媽媽的數(shù)落,“楊墨綠,怎么回來這么晚!”一邊說一邊手忙腳亂地給楊墨綠找衣服,“今天是洋洋表妹的生日啊,趕緊趕緊,你姨媽都催好幾遍了?!?/p>
“嗯?!睏钅G答應(yīng)著,脫下穿了五天的校服,換上去年買的蓬蓬裙。自從買了以后,還從未穿過。初中只能穿校服,漂亮衣服沒時間穿。
還好是周五,作業(yè)明天寫也不是不可以。
楊洋的生日聚會很熱鬧。來了好多自己認(rèn)識的不認(rèn)識的親戚,還有她班里的同學(xué),乖巧的張揚(yáng)的男生女生嘻嘻哈哈地送給楊洋精致的生日禮物。
楊洋已經(jīng)騰不出手接楊墨綠的禮物,她急急地抱著一只碩大的玩具熊,臉上的笑容開得正艷。楊墨綠把禮物放在桌上,在媽媽旁邊坐下。
楊洋穿著公主裙,看起來怎么都不像上初一的女生,高興起來還跟小時候一樣沒命地笑。小天使的皇冠恰到好處地別在發(fā)絲間,就差裝上一對小天使翅膀。
自己八歲那年的生日,也是這么過的吧。那些天真的話語匯成的祝福,很簡短卻又很真誠。吃的什么楊墨綠已經(jīng)不記得了。反正總會有蛋糕吧。那時候蘇小小也在,宋小里也在。
宋小里送的生日禮物很廉價,一根粗糙的絲帶,比起蘇小小的布娃娃來說根本不值一提。但楊墨綠一直扎到現(xiàn)在。楊墨綠還記得,宋小里說,反正楊墨綠學(xué)舞蹈,也不用抱著布娃娃跳舞。這話倒是對。楊墨綠感覺哭笑不得,但爸媽說禮輕情意重,楊墨綠只好默默收下。
楊墨綠望望壽星楊洋,自己那個時候的笑容大抵就是她那樣。
以后的每年,楊墨綠的生日聚會都有宋小里。每次得到的禮物總是不一樣,雖說價格都貴不到哪里去,卻很精致很巧妙。有一年宋小里送給楊墨綠一張很薄的書簽,很硬很精致,是楊墨綠在商店里找了好久都沒有買到的那種。楊墨綠問宋小里是在哪里找到的,宋小里說得很輕松,這個么,不就是學(xué)校門口的那家嗎?特別便宜。
楊墨綠說他騙人。
宋小里接著說,你愛信不信。語氣還是平日里兩人說話的冷淡和不屑。
直至畢業(yè)楊墨綠才知道,這個書簽,在本市根本買不到。
恍惚間,楊墨綠隱約聽見姨媽驕傲的聲音,“洋洋這次月考啊,在協(xié)和初一年級,排名第五呢!”
協(xié)和!
瞳孔由于驚訝而放大,“洋洋,你在協(xié)和上學(xué)嗎?”
“是呀!”楊洋轉(zhuǎn)過臉,微笑依舊甜美,“怎么了表姐?”
“我,”楊墨綠頓了頓,“有一個老朋友,在那里上初二?!?/p>
“這么巧?”楊洋眨著眼睛,“是誰?說不定我認(rèn)識?!?/p>
“嗯,他叫宋小里?!?/p>
“宋小里?”楊洋聲音里有說不出的驚喜,“我當(dāng)然認(rèn)識啊,就是代表學(xué)校參加籃球比賽拿了第一的那個嗎?對了,我邀請他了,也應(yīng)該來了啊……”
發(fā)稿/田俊 tian17@hotmail.com